人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得动物。脆弱时,风都能吹得倒。命,说没就没了。顽强时,百般摧残,千种蹂躏,屹立不倒。
第二天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稀稀落落地洒在陷阱中的施耐德脸上。将他的脸焐热,将他的眼睛也慢慢地融化开来。施耐德惊讶地发现,经过一昼夜的虐待,又冷又饿,准备好了轮回到下一个循环里去的自己,居然还活着。谈不上滋润。至少还活着。
老天仿佛是一个惯于作恶作剧的孩子。将他置之死地,又依然让他活着。一时间,他不知是该生气好,还是该感激得好。最后,他还是愤怒了,士可杀不可辱。
裤裆里的尿冻成了无数的冰渣,厮磨着他的大腿两侧,有地方已经磨脱皮了。隐隐地痛。包括大腿根子的某个敏感部位,也出现了脱皮现象。即便如此,他还活着。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在人世间的漫漫长河当中,人的生命,在不断地谛造奇迹。生命传奇。今天,自己也有幸成为那些缔造生命奇迹的传奇精英当中的一员。有朝一日,他如果真地会活到那一天的话,他要对他的子孙们讲起,自己的这一段非人的人生。以此为豪。
施耐德醒来后不久,从坑上面扔下两具尸体来。冻得硬梆梆得。空咚两声。象两条冻库里头取出来的金枪鱼扔在了传送带上发出来的声响。他的反应是极其迟钝,过了许久才意识到扔下来的是两具人的尸体。因为他的身体还有头脑都还在融化当中,并没有完完全全的解开,恢复所有原有的功能。
阳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这影响到了他进化成为地地道道人类的进程。他吃力地揉了揉眼睛,抬头往挡住他阳光的那些东西看过去时,这才发现,坑沿边上站满了人。举着手,行着军礼,低着头。有人还默默地流着眼泪。他的第一意识是,象第欧根尼面对亚历山大时那样,喊一嗓子,“你们挡住了我阳光!”然而他被那些人静默的状态给吓着了。
那些人就这样坚持了好几分钟。突然有人啜泣起来,哭道,“兄弟,回家了!回家就有衣服穿了!”“该死的蒋介石,把我们骗到这里来,不发枪不发子弹,连棉衣都不给我们,我们全都快要冻死了,抗什么日?抗**日吗?不等日本鬼子过来,我们就要统统地冻死了!”“连长,我想家!”一个稚嫩的童音杂在里面说。
“你们吵,吵锤子吵,我们为国家抗日,又不是为蒋介石抗日。冷!冻!总比挨枪子好。我们出川打鬼子,早就将身家性命抛诸脑后了,这冻一下,冷一下的,又有什么好怕的。顶多象老向老刘一样,冻死。有什么大不了的!恨不马革裹尸还!为国捐躯,不是我们人人向往得么?吵吵吵,一个个的象什么样子,你们还是大老爷们吗?日你们先人,不要吵吵了。”那名连长声嘶力竭地发了通脾气之后,换了一副讲道理的口气,重又说道,“把他们埋了吧,入土为安。他们俩个也好回家。”
“那个日本佬怎搞?”这时,有人提醒着说。
“刚才你们谁跟我说了,大汉奸郑达才代表他的日本主子捎信来说,愿意用孙立人他们三个换这个小日本一个?”
“是我,连长。”一个稳重的声音郑重地答。
“这个日本鬼子难道是什么重要人物,舍得用孙立人将军他们三人换他一个?他们这么好说话,我倒是还要掂量掂量。”那个连长模样的,皱着眉头,思索着。考虑片刻之后,这才又对他身边的人说,“既然有些价值,那就先把这个小日本提上来,带到帐篷里,给点吃的,不要把他饿死了。饿死就不值钱了。”
“连长,不能放他走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让我们报仇雪恨。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们为什么不把他杀了呢?”好几个声音争先恐后地带着哭腔哀求。
“先把他吊上来,把老向老刘两个兄弟埋掉再说。”连长这时显露出铁血的一面,冷酷地命令道。
于是,接连有人跳下来,合力将他抬起来,上面有人伸出手来拉他,这样把他从坑底下拉了上来。与此同时,已经有人扬起铁锹往坑里填土。有土沫沫子灒到他嘴里。他居然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居然还嚼出甜丝丝得氛芳来。死到临头都畏死。情况大致便是如此了。
他被带进遍布坟冢的密林深处。林子深处砍倒得一片林地中央,看似临时搭建的茅草屋伫立其间。他被带进了其中最大的那一间。应该是指挥部了。
“刘长官,这是我们昨天抓到的那个日本鬼子!”一个看上去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小个子,戴着眼镜。坐在几块木板凑合在一起的办公桌前,屁股下面则是一块青石板。因怕着凉,青石板上垫了些松毛在上头。而青石板则是垛在几块没有来得及放进窑里烧结成砖,晒得硬梆梆的砖坯上面。头后方,挂面青天白日旗。背后面草缠在竹棍上面排成排的墙面上贴着一幅孙中山的画像。离他不远的地方,燃着两只火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川军145师师长饶国华师长手下的一名团长,刘孑生。此时,则因为饶国华战败自杀,刘孑生团整编到了147师的编制内,成了杨国桢师长手下的一名团长。
而刘孑生团也因为整个抗日战线的节节后退,已经从浙皖苏边,辗转来到了皖南。而随着芜湖、南京的德的先后陷落,皖南一带的抗日前线就已经转移到了,横山三山南陵一线。横山三山南陵一线扼皖南之门户。其中尤以横山为兵家必争之地。因为横山自古以降,为出入皖南之门户。河沿山,脊岭,正山,梅山,红花山,为九华山黄山之余脉,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拱卫着物华天宝的徽州。这也是为何自古以降,徽州成为达官显胄躲避灾祸的首选要地。刘湘率领川军出川以来,先是将总指挥部设在芜湖。随着芜湖陷落,川军不得不将指挥总部撤往纵深处的徽州。这时的刘湘已经病入膏肓,二十三路军的全部军权都已落入唐式遵之囊是。饶国华在世之日,便首鼠两端的刘孑生随即被唐式遵所器重。尽管在长兴一战中有不听号令,畏战先逃的烂疮没有洗尽,还是被唐式遵任命为147师副师长兼145团团长,领少将衔。
施耐德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屋内的暖意。然而,短暂的暖意过后,他就被屋内无处不在的浓浓的敌意给包围了。重又觉得冰冷蚀骨起来。
“他就是那个日本人?”刘孑生满含恶意地盯着被两名挟着带进来的象散家犬一样的施耐德,狞笑着。
施耐德被两当兵的扔到了那副用几块破木板凑合在一起摇摇欲坠的办公桌前,扑嗵一声。痛倒没觉得,只是脑浆子在脑子里晃荡那一下子,让他觉着脑浆子就要从耳朵眼里迸出来了。那感觉分外清晰。因为清晰,所以亦愈加惊悚。
“你在日本鬼子那边是干什么的?鬼子为什么要急着把你赎回去?”那人迫不急待地审讯起来。
施耐德啊了几声。想说我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可是一个囫囵字也没有发出来。只好放弃了。象一个哑巴一样,比划着。因为室内,暖和过来的身体,让他的肢体稍微活动了些。
“这鬼子好象冻坏了,喉咙讲不出来话了!”随后赶进来的那名连长道。
“哑了,倒省事了。省得暴露了咱们的行踪。”刘孑生不怀好意地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