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够与进入天堂的辉姬近些。施耐德决定去云南。
沿着长江,从芜湖沿着长江水道,直至四川宜昌,翻越川康边界,走了差不多两个多月的山路,才到得昆明。路上基本走得是艾芜在《南行记》里走过的路。
一路上都有一种崇高的西去朝圣的仪式感在身上。
正好是云南雨季。
由印度洋上翻山越岭过的湿热汽流,要么泪鼓鼓地挂在半空,要么突施一通冷箭。使得受惊的昆明街头一阵地兵荒马乱。
雨脚砸地声,奔跑的脚步声,以及矮脚马的蹄音,乱成了一锅粥。
随即便是太阳乐得滚烫的老脸,仿佛刚才的那一幕正是它在幕后捣得鬼。
云贵高原的太阳就是那么直截,火辣辣赤裸裸,就如同脸贴着脸的烤。
三、两天的功夫,裸露在外的皮肤,便纷纷扰扰地翘起嘴巴。脸上、胳膊上,一牵一块。原配的更新的,斑驳陆离就象梅花鹿又象是迷彩服。
出门需要很大的勇气,看得人也需要很大的胆量。
去了西霜板纳,去过了香格里拉,泸沽湖,大理石林。并没有得到别人眼里美得一蹋糊涂的感觉。
是啊!眼里有没有风景,关乎的是看风景的人的心情。
人在,睁开眼,眼里头全是风景;
人一走,风景也跟着死了。眼里再没有风景。
云南十八怪,鸡蛋穿着卖、大姑娘不系裤腰带、三只蚊子一盘菜基本都见识过了,老太太上树比猴快,火车没人跑得快还有待见识。
这天从新成立的西南联大口绕了两圈。希望看到吴大猷杨振林李政道师徒几个的身影。没有见到。不,事实上见到了,他也不认识。
昆明的时局与不稳,人心惶惶。随着内地撤出的败军逃难百姓的涌入,云南王是忧心忡忡。街面上更是风传着龙云要与打算趁着国难,鲸吞云南的蒋介石中央军打仗的消息。
施耐德烦透了类似的消息。什么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无不是少数几个人膨胀的私欲作祟罢了。
坐上去越南海防的火车。打算到日薄西山的老牌帝国主义,法国的殖国地上住些时日。
事实上真到那里,也住不长久。
辉姬横死带来的伤痛,仿佛只有在不停歇的旅行辗转中,才会显得不那么疼痛。停下了,心思停到上头,那股子锥心蚀骨的劲自然就又上来了。
他的伤口的自愈能力是相当弱得。
滇越铁路是出了名的米轨。老街到防城属南段,法国殖民者建造。河口至昆明这一段则是中国人自己出资兴建。
云南是出全中国最一个通电灯的省份。滇越铁路功不可没。
从昆明到河口,火车一路上摇啊摇,把所有的人的脑子都摇成了一团浆糊。摇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河口车站。车上已经可以看到对面越南女人穿着越式旗袍的身影。
龙云的儿子龙大少爷的人这时则出来说。法国佬,将所有的中国人都视为难民,只许出不许进。
施耐德票是直达海防的。铁路上的人告诉他说,想回昆明或者个旧蒙自弥勒任何地都可以,票钱反正不退。
原来是把海防当成自己的目的地的,这样一来,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糊涂感。想来想去,除了原路返回,似乎无路可走了。
票要到售票处重拿。拿票时遇到一个“不顶垄”的大妈。要的是临窗,偏给他过道。而且正对厕所。
顿时找到些厕所管理员的感觉。
火车不开,厕所门也没人关。某些急不可耐的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钻进去方便。厕所门一开一合间,就有股子盛情难确的骚味儿扑过来。
心都能给怄肿。
好在与自己同排的另外两人一个都还没来。这给他一个耍滑头的机会,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心里打着小算盘,希望碰到一个窗口过道顺序感模糊的家伙,亦或对此类事情一惯持无所谓态度的马大哈。
经历过刚刚过去的一天一夜血的教训的他,早已体会到了窗口是个怎样的风水宝地。
同一辆车,花得是同样的钱,坐窗口与坐过道,得到的却是头等舱与商务舱的区别。
不仅仅窗口更靠近风景。
老坐火车的人都有体会。坐在过道最烦火的是会被来回走过的人搔扰。
而且总是被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家伙搔扰。
而那些你想让他们搔扰一回的人,又千方百计的要躲着你。
这才是最最让人郁闷的。
在一个兵荒马乱的世界里,被人踢一脚踩一下,那是慈悲。有那挑着货物的,横冲直撞着,过道上人越多,他们越冲动的厉害。
得小心避着他们才是。
他们都属猪的。
碰一下挂一下都是应该的。你没必要大惊小怪。除非你想造反。
还有那些疑心是练过泰拳的老兄。三魂丢了两魂半样地。不晓昨他们怎么那么兴奋,地心引力好象对他们不起作用似的,蹦着往在飞。你的身上会冷不丁地被他的膝盖,或肘子给顶一下子。你啊哟一声惨叫,他反过来无辜地惊愕。仿佛受伤害的不是你,是他。你把他吓稀碎了。
那表情分明是埋怨你,“纸糊得啊!这么不经碰。有必要那么夸张吗?”
每每你都会产生尊严惨遭践踏的膨胀感。而你又不得不去原谅他们。因为在这个拥挤的世界上,你必须保有一颗豁达的心胸,否则,你就是千手观音,也不够对付的。
想睡觉的时候,脑袋往车厢椅背间一别,头就牢靠了。
绝不至象过道中间那样,墙成草样地,不是向东歪就是向西倒。
同排的乘客上来了。施耐德用余光扫了扫,既没有穿金戴银,也没有雕龙画凤。更别提二眉倒竖,虎目圆睁了。显然不是豺狼虎豹一类的。他把心揣进肚里。
横人是能看得出来的。眉头皱得跟二维码样的,十之八九都是横人。
那人牙痛样地咕哝着自己的座位号。分明是在提醒他。他当作耳旁边,好象正被窗外的风景折磨得死去活来。
没理他。
不知道是自己居尼尔-吉布森般硬朗的外表,还是花大虫罗德曼般花里胡哨的着衣风格,让那人心生畏惧,觉得打搅他是件危险系极高的冒险。不管是出于如何考虑,看上去他是打算忍气吞声了。
其实,只要他真地开口,施耐德还是会让他的。他还没有赖皮到那种程度。
几分钟后,上来个女孩子。穿衣打扮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
坐在他与女孩中间的那个,老僧入定一般,要么呆呆地望着窗外要么一闭眼,状若寻死。
而那个女孩呢,也只是与对面的两个中年妇女搭讪了三两个回合,此后,也就不再理睬对方。
火车开了。摇篮再次晃动起来。再清醒的脑子也会被摇成一团浆糊。
不知不觉中很多人都已不省人事。睡死过去。刚上车时的嘈杂,此时除了叮哐叮哐的行车声,显得格外安静。对面的两位,还有隔壁的老王们全都睡着了。至少表面上如此。四周只剩下他,和隔着一个人的女孩子,眼里是放着光得。就如同静夜里两个小偷。
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了一下。旋即分开。过一小会儿,不知怎地,再次撞在一起。两个人都笑了。
“你去哪里?”
“昆明。”
“我也是。然后呢?”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你呢?你就是昆明人?”
“不,我是越南人。华侨。”女孩低低的声音,依然可以听得出兴致勃勃。
“到都匀干什么?”反正也无聊,不若打破砂锅问到底。
“当兵。”
“当兵?”施耐德迟疑了一会儿,想说,你一个女的当什么兵。心说,这话说出来伤人,随即改口道,“要不带我一个,可好我也去当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