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之梦,浑沌的,绚丽华贵的,交织着无数生活片断中新奇、美丽、幸福、惆怅、怨愤,映演了出出一会儿欢欣一会儿怅惘一会儿不知所措一会儿义愤填膺的情境。他以为自己永远在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片片张张,飘在大脑皮层间的先验所有,是斑斓的早已固态,自己应该的么?
维也纳,欧洲典雅一处。歌剧院、多瑙河,到处浮漫了音乐,诗歌。海顿、莫扎特、斯特劳斯,清澈流缓的蓝水,拨动他们天才的符号,流汇曲曲奔腾婉约、伟放幽彻的旋律;在清波亮珠湛射莹光,萌发金色幻想后,又溜一道光弧向了联合国城大厦,罩在这世界最优美现代而又宁静的地方。
水边悄若无人,孜孜细流明弦悉耳。
谁,一束朵花倩影,悠悠澹澹在光弧下盈盈袅袅。
贺颉滢,怎么会这儿,不,柯莉莉,是她,如何到了这里,那些七乱八糟的事,干净了吗?
“小陆,快过来,这水,瓦蓝瓦蓝。”
要洗净自己?她会在这儿洒脱?
他怯怯走过去:“水清澈底,能比过你家乡?”
她笑了,映一片桃红秀粉。
“你怎么来这儿?”
“是那儿,我要去议会……”她转身跑向联合国城。
“你……”陆现云伸手拉她,却失足踏空,跌进水波光气,进了另个碧蓝世界。
他翻身挺上,驾云穿度,耳风索索让他在速度中感知速度,忽忽然然夹了世纪教堂的钟鸣,音丝浑浑迷迷扑面抚过,潮润,游香,五根线谱串贴音符,云花絮朵般地舞开太空天乐,那个时代音乐的音乐时代。他是觉得渡过了一个不平凡的世纪。
几辈人为生存的自由,生活的民主,走经了一次次地覆天翻的迷茫弯折,雨湿风消,雪洗霜后,一缕缕思绪穿过怅惘,蜿蜒绕天环地的织出一个个信念,构成无数理想主义和人们为之永贞的信念。是么,应该那人类大同,所有生灵所要的舒适平和。
落下来了,万绿丛野,芳味妖娆。他站起来四望周边。
葱郁木林,先端蕊儿青碧纷纷花叶点点,白衣帐裙配了红朵玫瑰,一芳龄女子,伫身远目。天上摇一束清光下撒,顿闪回照,雕塑模像的罗马神女,从中世纪冉冉而来。
“是金门公园。”空气中送来软悠悠的熟语话声。
贺颉滢,只她的软声。
“你,这儿?”他心围筋脉一齐敬立,却不能怎样托起激动的画面。
“我一直在等你。”柔软浮霾间,沐着青枝叶儿和翘腰跃绽的无名花儿。
陆现云随了曼妙佳姿,扶着花儿云幔,步在洒了金色的路面。
蓝天顶上多高,金色路面多远,迈一道绿丘,涉一席白沙,一群彩鸟腾翅向上、向远,那是什么去处。海鸥扑鸣,那里气息是三藩市的永远清灵,碧波碎开白色珠链。海蓝天蓝恍间,又仍在,这低片湛绿的草滩。
回近身,周遭喷薄新氧,秀树繁花把美丽缀在这合理的地片。
草滩不是滩,是坪。小孩子踢球,像在足球场角逐。不太喜欢足球的美利坚也进了世界杯。
几只木凳木桌,邻了烤架和物桶。
“一起吃烧烤,好吗。”贺颉滢转向他,净滢的白皙放出无限晶亮,是天主赐她自然的无可甄比的面颊。
四五个美国男女青伴围了过来。
打招呼,握手,他又回来了,美国,三藩市,多少华人梦寐的地方。
蓝眼睛,海水碧波在漾漾荡情;黄头发,柔软的细丝染了太阳金光。温和的笑容永远是这个国度的见面礼,不要虚夸,没有奉承,青春是自然促就抒展曼妙魅力的内在。
一起忙忙碌碌,穿肉串儿,连菜串儿,什么类的菜都变成烤来吃的佳肴,生活于随心所欲的创造中,想像着所有舒适美好。他呆呆看,生食物串排摆好了,废弃包装物放进圆筒,什么都干干净净井然有序,真在一座天然厨餐间。
聚餐开了,碰杯饮料、咬串儿品味儿……是另个地方才有的另种愉快,吃,喝,欢笑打趣,没了脑子里缠的对策、纠葛,没了顾虑怀愁,什么今后去向,一个忘我的世界,一个自在独我的先验主义早就创立的地方。
两个踢球男孩儿跑过来凑乐,他们说他们知道中国大连,是个孩子喜欢足球的地方。
就隔了太平洋,荡荡的海蓝碧水染连的两个城市,有那多相像。小楼房座,排列规齐,桔黄壁面,舒暖着观赏街区的眼界。
生命的着陆点是这里还是那里,还是都是。
他自己说不清楚。
贺颉滢在这里,就这里?
穿过九曲花街,绕向芳芬的花域和香气盈盈的街区。整洁悠闲的人们,把他们最舒畅的心情流露给这座他们觉得最舒畅的城市。三藩市,旧金山,华人十九世纪就大批在这里生活工作。
和贺颉滢在这里延续最美好的生活吗?
没有,他没这福气。
人的一生有多少机遇和缘线,却没有牵到和拉住。是什么因,会有这果?他简直抓乱了连触神经的每一根细丝,也感知不到自己为什么会被社会的漩涡卷起抛下,一直昏昏沌沌,不知能拽住哪一根救命稻草。
蒲卓,贺颉滢姨妈的普遍卓越,让她在异国他乡有了块生活圈,可人的欲望总在无限膨胀,很少有人会在膨胀发展中不扩展自己的欲求。她更是,她前夫,那意大利后裔魔术般的道道圈钱计划诱住了她,他们重归于好,进他怀抱,满是金钱的怀抱。
金钱的币圈总连套着法律,法律枷锁将把她留在没有自由的空间数度余生。
贺颉滢,哪里了?笃信基督虔诚一生,她会在了这圈子里,她怎会想到,洁白一生,雕塑晶莹的一生,会浑染,会洗不太清。就算清了,也道道渍痕让人含愧落神。面对箴言普播的上帝,她怎么会让信徒的信念失真,怎么能容忍这些?陆现云懂么,他参与了警方剿灭黑手党制假窝点的行动,他会怎么看自己,曾经白滢滢的一身?
她去了,在那金门大桥下,她和他不久前魂牵梦绕、惊悸怵心的地方。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走这一步。他痛心疾首,自己和她失掉了那么久联系。他不敢和她联系,怕她卷在那里;他不敢和她联系,担心她和姨妈关系裂迸;他不敢和她联系,因为他知道他弄不好要拖累她。他自己的底线,根系连传,不能崩溃。却又悚愕,从她身上断掉。也许,他知道把一切讲清楚,她会理解,可当他认识这一点时,怎么也打不通她电话了。
这都什么了?
陆现云还没走完一辈子,有那么多个问号他不知所解。当他顺利解释和明白一个后,又一个问号出现了。他觉得,他的毕生,是要在和没完没了的问号打交道。
人生轨道,是一条从生下来就开始锁环链接的,一环环一圈圈拉到生命终结。哪一个个环圈在没成为环圈前,都是一只只大半圆的问号。解了一只半圆问号,就圆了一个环圈,连上生活的一段。
他常常用辩证的时空观来思想,来诠释,来合理证明。可最后,他自己来解释贺颉滢的时候,他的思维判断逻辑分析,理智思索条理综合,一切一切都梗住了。
冬至,大连海边,西北风扫的沙石哗哗啦啦。
陆现云站海边的时候,太阳已经射来充足阳光。身后斜崖遮挡了西北风的大部,给冬季游泳者安排好了换衣歇息位置。他很快换了泳裤,开始按腿,活动腰身。
太阳撩的海面金光灿灿,耀人心怡神往,泳者情节是总自认为海滩都是夏日季节。但见两个泳者从水面上来,带一身热汽,似从澡堂钻出来。景象给还没下水者一幅美好的安慰和热烈的鼓励境场。
可陆现云知道下水前的艰难。
每次下水,都要咬紧牙关,屏口气,一瞬间猛劲儿扎进水里。
扎了进去,就进了另个世界,之前的思想负担瞬刻消失,迎来的一刹是万支冰针刺肤,麻冻封住一身肉骨,细胞被凝固了。巨大温差在三十六七度体温肉身浸触几度海水,给人最难忍的验受。挨过几十秒钟,肢体发麻,血液在冷刺激后开始喷涌循环,周体逐渐由冷变热,愈来愈是舒适开来。
冬泳的愉快是在抗拒寒冷中自然获得的。
————自然来的……他青葱岁月的最早印记,都自然在身上,刻嵌在脑里,时不时像自己一样从海里冒出来,照罩出一个海滋廓边的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