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芩玦与万祟面对面的坐着。
在冷静下来之后，聂芩玦不发一语地垂着眼眸，万祟也静静地坐在她对面没有开口说话，任时间在两人之间流淌而过。
挂在墙上的老旧钟表发出“滴答”的节奏声，指针指到了下午两点，聂芩玦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外婆她，为什么还没醒？”
万祟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她要指针再走一圈，凌晨两点的时候才会醒……因为她是这个时候去的。”
聂芩玦抹了把脸，艰难地道，“为什么都没有人发现？”
“她表现的和常人无异，自然没有人能发现。”
聂芩玦低下头，声音闷闷地传来：“若是，若是放任她这样下去会怎样？”
她低着头，万祟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却也能猜到她眼中巨大的悲恸以及懊悔，但他仍旧冷静异常地对她说道：“她会偏离黄泉路，始终到不了往生之地，无**回，无法解脱，始终徘徊世间，然后逐渐失去记忆，忘了过去，忘了你，忘了自己，最后失去自我，丧失理智，形容变得可怕，喜杀戮血腥，靠吞噬他人魂魄而活，既不是鬼亦不是人，不容于天地，逃脱于因果，却始于人心而终于鬼形，所以，称之为祟鬼……”
聂芩玦痛苦地闭上眼睛也止不住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她抖着唇，颤声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万祟平静地看着她，说：“今晚凌晨两点，等她醒来，跟她告个别吧，我会送她上路。”
聂芩玦低低地哀戚着，然后就那样坐在客厅里，从下午艳阳高照，一直等到了月上中梢。
期间万祟劝过她去休息一会儿，聂芩玦摇头轻声说：“就当是为我外婆守灵吧。”
然后万祟就不再劝了，而是陪在她身边一直熬到了凌晨两点。
聂芩玦说过让他不用陪她，但万祟却表示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聂芩玦就不再说话了。
墙上的时间跳到了凌晨两点，卧室里传来响动，聂芩玦与万祟都是精神一振，紧张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吱呀——”
房门缓缓地打开，老人迈着迟缓的步伐走了出来，她看见聂芩玦和万祟都坐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由地想要笑道：“我没打扰你们吧？”
聂芩玦看着她僵硬得有些怪异的笑容，就像是面具一般的诡异违和，却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只是红了眼眶，酸了鼻头，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外婆”，然后站起身看着老人迈着迟缓僵直的步伐朝她一步步走来，“芩芩，你咋哭了？是不是这小子惹你生气了呀？”她说着凶恶地瞪了万祟一眼，挥舞着形如树枝般干枯僵直的拳头，安慰着聂芩玦说，“别怕啊，有外婆在，外婆给你出气！”
“外婆，不是……”聂芩玦难过地摇着头，看着眼前这个瘦小佝偻的老人，她才意识到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间里，在她拼命成长的时间里，在她能够独立生活离开她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她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可是愚蠢的她直到现在才发现，一切都难以挽回，不管是逝去的时间，还是老去的亲人。她梗咽着，每一个字都说得如此艰难，说得如此惭愧，“外婆，我想跟你说会儿话，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跟我说会儿话……”
“芩芩，你别哭啊，哭得外婆心里好难受啊。”老人抬起僵硬的手，试图抹去她脸上汹涌的泪水，却不知自己也难过地跟着流泪，“有什么话尽管跟外婆说啊，外婆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听你说的。”
聂芩玦咬着唇，强压下满腔哀戚，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外婆，你别哭，我没事儿。我们好久都没有好好说说话了，来，外婆坐下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聂芩玦拿着老人坐在了沙发里，她无意间眼角余光瞟到对面的位置，却发现万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然后她看见她的房间门轻轻地关上了，想必万祟这是特意留给他们祖孙二人最后的时间吧。
聂芩玦拉着她的外婆，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了很多她小时候的事，说了很多她的烦恼，她的成长，她的生活与工作，她拼命地说着，似乎想要将她们之间这些年浪费的时光一股脑的全部弥补回来。
而她的外婆一直静静地微笑着听着，听着她一手带大的乖孙女儿说着她所不知道的成长。聂芩玦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最后在外婆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模糊地仿佛听见外婆轻哼的歌谣，就像小时候一样。
天光大亮时她才醒来，头枕在外婆的膝上，身上披着一张毛毯，她坐起身，看到老人靠着沙发，面容祥和，而万祟就站在窗边，看见她醒来，回过身只静静地对她说了一句：“她走了。”
聂芩玦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转头看向她的外婆，只见窗外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照在老人微笑着沉睡的脸上，显得那般宁静祥和，聂芩玦轻声唤她，老人却再也没有如往常那般睁开眼睛对她笑，唤她“芩芩”，而是沉沉的，永远地睡去，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终于意识到，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永远的离开了她。
之后的葬礼多亏了万祟的帮忙，那几天她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那些邻居也大多都是年迈的老人，万祟一手帮她操办了外婆的葬礼，陪着她送了外婆最后一程。
她还杵着拐杖，没法双手捧骨灰盒，最后，也是万祟帮的忙。
聂芩玦对万祟，自然是感激的，不管对方是处于何种目的。因此当一切结束，回到家中后，聂芩玦就主动对他说道：“这段时间非常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支撑不下去，我外婆也不会走的这样安详。所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吧，我会尽全力地去偿还你的人情。”
万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然后才开口说道：“我的确有需要你的地方，陪我走一趟吧。”
“去哪里？”
“边缘地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