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芩玦跟在江起云身后走下楼梯，她看着江起云头顶上微微翘起的卷发，颜色稍浅，有些发黄，蓬松而又柔软的样子，跟记忆中那人服帖的纯黑短发不同，却同样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那一头毛茸茸的卷发，她的指尖还未触及江起云的发梢，他却似有所感地忽然回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巧迎着天边最后一丝夕阳，江起云此刻的眼瞳看起来要比平时更加幽深，飞扬的眉眼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沉寂了下来，显得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他抓住她的手，缓缓地开口，嗓音低沉清越，仿佛隔着遥远的时光，幽幽地传来：“聂芩玦，你还回来做什么？”
聂芩玦一怔，忽地就僵住了。
已经拐下楼梯的江若阳回身看向他们，张口嚷道：“喂，别在楼梯上拉拉扯扯的呀，很危险的。”
江起云顺势松开手，聂芩玦愣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幽深的眼底仿佛压抑了某种难言的情绪，在她张开喊出那个名字前，他垂下了眼帘，转身背对向她，抬脚继续朝前走去。
聂芩玦看着那个背影，脸上忽然有某种滚烫的液体划过，她颤抖着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心中一急，慌忙地伸手想要去拉住他，却不料脚下不稳，杵着拐杖的她踉跄着跌下了楼梯。
一阵天旋地转中，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最后看见的是那张绝不可能再看到的面容。
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惊恐的脸。
她记得那张脸，却叫不出那人的名字。
眼前的一切有些眼熟，她发现自己趴在窗边朝下看，窗外有一根窗帘做的绳子，绳子上吊着两个人，下边那个带着眼镜有些胖的男生仰着脸一脸惊恐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她顺势环顾四周，就忽见她的周围同样站着一群看起来非常眼熟的少男少女，他们屏住呼吸，绷紧着神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吊着的那两个人。
忽然，她看见二楼的窗户里伸出了一双苍白的手臂，那双手臂扼住了那人的脖颈，那人仰着头，拼劲张大了嘴，一丝暗色的液体从他惊恐的眼睛里缓缓地流出，她意识到那似乎是他的血液。
然后就只见那人被那双苍白的手猛地拽进了二楼的教室，带动那根绳子一阵晃动，绳子上另外那人见状大喝一声，她忽然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猛然想要出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人借着绳子的晃动，一跃跳进了二楼教室里，然后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一片寂静中，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站着的那个人。那人正双手攀在窗沿，身躯探出一半，抬起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窗沿上，她心中一紧，忽然就知道了他将要做什么。
在时间开始流动的一瞬间，她猛然朝他扑去，一把抱住了他，张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罗然！”
聂芩玦猛然惊醒，她死死地抱住了怀里那个温热的身躯，不敢松手，不敢抬头。
为什么不敢抬头？她不知道。
头顶传来那人清朗的声音，他说：“芩玦，快放开我，我要去救他们！”
聂芩玦猛然抬起头，撞见那张熟悉的面容，她抱得更紧了，眼眶不知为何发热，嘴里却说道：“别去！他们已经没救了！”
她说完一怔，周围的人也奇怪的看着她，怀里那人轻轻推开她，双手却握住了她的肩膀，他低下头深深地看向她，“聂芩玦，你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已经没救了？”
她看着那人幽深的眼瞳，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那人却也不再追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往下跳的意思。
这个时候大家也知道那两人凶多吉少，没有人再提出下去救他们，他们绝望地围在一起，或是沉默不语，或是小声啜泣。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入睡，却仍旧扛不住疲惫的侵袭，接二连三的有人垂眼睡去，聂芩玦却兀自强撑着精神，手中紧紧握住那人的手，不敢闭上眼睛。
那人却抬手附上了她沉重的眼帘，手上微微用力，将她的头轻靠在他的肩上，聂芩玦耳边听见那人说：“睡吧，我守着你。”
聂芩玦不敢放松警惕，仍在负隅顽抗，“可是我怕我一睁眼就看不到你了。”
“不会的。”那人说。
声音低沉清越，仿佛潺潺流过的长河，流经她的耳边。
“我保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听言却握紧了他的手，他的手就在她紧握的手中，实实在在，如此温暖，就仿佛是真的一样。于是她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罗然……”
她一醒来就立即起身看向身旁，身旁那人仿佛一直注视着她，见她醒来，微微一笑，“我还在。”
聂芩玦稍稍松了口气，她忽然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正要转头看去，那人忽然就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听见他说：“别看。”
聂芩玦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她缓缓抬手拉下那人遮住她眼睛的手，她知道自己即将看到的是什么，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
拉开那人的手后，果然，眼前的场景她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为什么……”
她茫然地开口。
头顶的风扇上吊着三个人，那三人长得十分眼熟，都是她的同学。他们的脖子上拴着领结，风扇早已停止了转动，他们僵硬的身体却仍是一晃一晃的，鞋底不时擦过他们的头顶。
周围的人受不了了，一齐冲出了教室。
她跟着众人的步伐，被他护在怀里，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这间教室。
他们试了很多种办法，依旧逃不出这里。
她茫然地跟着众人的步调，脑中浑浑噩噩的，仿佛知道些什么，却隔着浓雾看不清楚，幸好那人还在身边，她很安心，不想去费心思考为什么，只要那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好。
有人提议想要上厕所，那人因此低头问她，“芩玦，你想上厕所吗？”
“不想。”她抓着他的手不放，努力忽视自身的需求。
他忍不住笑，抽出几乎被她捏红了的手，轻拍她憋红的脸颊笑道：“人有三急，你不急我还急呢。快去吧，解决完了我在门口等你。”
聂芩玦因此涨红了脸，被他推进了女厕所。
快速的解决完毕，她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冲出了厕所，看见他果然在门口等她，顿时放下心来。
她刚要朝他走过去，忽然听见走廊上传来了尖叫，厕所里的其他人跟着冲了出来，朝尖叫传来的地方跑去。
他握过她的手，对她说道：“我们也过去吧。”
聂芩玦点点头，跟着他们一起朝那边跑去。
谁知跑到那里，却忽然看见那里已经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白色校服，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遮住了脸庞，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隐约看见那人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恐惧，他恐惧地看着白色的墙壁上。
那是被血染红的白色墙壁。
墙壁上钉着一个人和他们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
那个男生手脚大张，关节处都被订上了一根长长的钉子。甚至于双眼也被订上了钉子，留下两个血窟窿的眼洞。嘴大张着，里面的血糊糊一团，腹部被利刃开了一条大口，挂着一节一节肠子，稀里哗啦地朝外掉落着，落在地上，溅起的血液染红了那人白色的球鞋。
她的身后有女生在尖叫，“张贺！张贺怎么会这样！”
原来钉在墙上的那个人是张贺。
她知道这个名字，却无法跟眼前这张血肉模糊的脸联系在一起。不该是这样的，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么另一个呢？另一个死者是谁呢？
在离张贺不远处，同样躺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是个女生，她埋着头看不清脸，旁边的墙壁一角糊着一团血迹，似乎是她头上撞出的血。
有人认出了那个女生。
“天哪！那不是张玲玲吗？！”
“张玲玲不是死在厕所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张玲玲？
对，张玲玲。
那个应该死在厕所里的女生。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对了，说起来，之前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她死了呢？
【——“没气了。我们报警吧，先出去，不要破坏现场。”】
这句话是谁说的呢？
心中那片浓雾涌动，似乎里面有什么蠢蠢欲动。
不知是谁忽然开口问道：“成彦奇，张贺他们怎么会这样？你看到了什么？”
她看着那人回过头来，露出那张全然陌生的空白面容。
那张仿佛笼罩着一团雾气，什么也没有的空白面容。
她听见那人说道：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听见尖叫赶来，这里已经是这样了。”
聂芩玦看着他，惊惧地意识到，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