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脸色一沉，眸中生了几分阴翳。他皱着下巴，气压低的吓人，嘴唇微动，生硬地挤出几个字来：“你再说一遍。”
避开他拷问的目光，抑制住心中仅存的不安，鼓足勇气，如履薄冰般朝他一字字重复：“我说，到此为止吧。”
简短的一句话，像千斤重的巨石，孙悟空看着我，竟有些难以承受。他慢慢放下手，深吸一口气，带着对我的失望，蓦地无声一笑，摇摇头，沉默着，缓缓向前走去。
他的笑容化作无形的利剑，反反复复刺入我的心上，一时间血流成河。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消失殆尽，泪水悄然滑过脸颊，“啪”的滴到尘埃之中，粉身碎骨。
重回三藏身边，良久，孙悟空也没有过来要人。
黄昏时候，师徒几人停歇在一条河旁，刚好可以汲水，饮马。天边残阳如血，艳丽壮观。一行人顶着烈日走了一天，早已经筋疲力尽，分坐两旁，感受着清风的丝丝凉意，彼此沉默无言。
到了晚上，天幕繁星闪烁，偶尔划过一两颗流星，颇为梦幻。我安静的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任裙摆随风飘动，不管不顾。
大树的另一面，孙悟空正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我与他背对背，自早上说了些决绝的话，今天已经一整天没有互相搭理了。
河岸边蛙声一片，呼和着热闹的虫鸣，谱写着夏夜里该有的景色。
白龙马偶尔打一个响鼻，摇着尾巴驱散蚊虫，八戒早已经鼾声如雷，惟我一人，呆呆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约莫到了子时，再无乱耳之音，我朦朦胧胧地有了些睡意，正打着盹儿，高空中渺渺茫茫忽的传来一声长唤：“徒孙孙——”
如此奇特的尾音，刚一闻到，激得我顿时睡意全无，扶着树干，欠身坐起。
彻底清醒后，辨得那声音越来越近，忍着不悦的心情，探出头，循声细细瞧去。
原来是昨儿个自称我师公的疯老头，拖着一朵软绵绵香嫩嫩的大白云，慌不择路的朝我奔来。
为何今日变得这么狼狈？
敢情在他身后，是紧追不舍，挥展着巨大双翅，已化为原形的黑鹰。
黑鹰从云霄上俯冲而下，直撵到疯老头背后，身影快捷，动作迅猛。
三藏等皆被吵醒，一个个惺惺忪忪从睡梦中醒来，八戒还没有看清来者是谁，先亮出了他的九齿钉耙。
待见到小黑，他仓皇一个后退，不由得大惊失色，讶道：“哪里来的鹰隼，成精了！”
与孙悟空一前一后从树上落下，他认得黑鹰是佛合山的妖属，对三藏等道：“师父不必惊慌，八戒，且莫出手。”
疯老头很快奔到我面前，急切地拉住我的衣袖，慌里慌张地告状：“徒孙孙，有人想要老头子的命，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一说完，立马躲到我身后，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黑鹰落地刹那，重新变作人形，疯老头指着他，有恃无恐道：“我徒孙孙在此，你敢撒野？”
我并不打算护着他，凡事都得先弄清楚再说，我相信黑鹰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即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黑鹰面容冷峻，先行了一个礼。他很是沉着，微低着头，开门见山道：“回禀夫人，此人擅闯母枯狱，打伤佛合山多名妖属，致使狱门大开，无数罪灵逃往人间，酿成了不可弥补的大祸。司法大人已下令追踪，恳请夫人明察！”
黑鹰此言犹如晴天霹雳，令我猝不及防。
母枯狱是什么地方，那里关押着的，可都是罪行滔天的恶妖，每一个都不容易对付。一旦放出，指不定要掀起多少风浪。
而这个疯老头，此刻躲在我身后的人，他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真是好大的本事呐！
回过头，脸色已经阴沉的不像话，疯老头哆嗦着，松开我的衣袖，连连摆手：“我……我只是进去找个人，不是故意的，徒孙孙，你，你相信我。”
三藏等围在一边，听的透彻，一个个都看着我，气氛一度凝固。
八戒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师妹，母枯狱是个什么地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被气的大脑一片空白，已无力回答，黑鹰便替我开了口：“母枯狱是妖界关押重犯的地方，乃极刑之所在。夫人身为妖界之王，自然有责任掌管。”
闻言，三藏、八戒与悟净俱是一惊，齐刷刷看向我，结结巴巴道：“妖……妖王？”
他三人目光中透着不可思议，万万没想到我还有这样一个身份。
意料之中。
这么多年来，我将自己隐藏的滴水不漏，他们只晓得我曾经做过某位妖怪的徒弟，却不知，我还接了那妖怪的班。
今日挑明了也好，撒谎是件很累的事。
疯老头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如何收拾烂摊子，才是现今最要紧的事。黑鹰讲完，我郑重地给三藏道了歉，三藏心胸宽广，没有同我计较，只是略略吃惊后，问：“放了那些妖怪，恐他们会为祸人间，倾城，你当如何处理？”
我瞥了眼疯老头，回他：“徒儿得先过去看一看现在的情况，然后再作打算。”
三藏道：“那你快去，此事重大，莫要耽搁了。”
我稍作踌躇，对三藏行了一礼：“多谢师父。”
又向几位师兄辞行，悟净叮嘱道：“师妹，万事小心。”
我点点头：“会的。”
八戒手执钉耙，神色有所缓和。说到底，妖王也只是一个身份，譬如大师兄是美猴王一样，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顶着这个头衔也没什么不光彩的。
我从前不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说了，才算得坦坦荡荡。
八戒靠近我，颇为不舍道：“老猪本应助你一臂之力，但却要保护师父，容不得任何闪失，陪不了你了。师妹，你今一去，千万小心，办完了事，一定要早些回来啊。”
“嗯。”我认真的点了点头，与他达成约定。
最后望向孙悟空，他似乎没什么可说的，目光躲躲闪闪，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对于他，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低垂着眼眸，犹豫了一下，朝他掬了一礼，算是告别。
临走之时，孙悟空忽然将我叫停。回头一看，他拔下一根毫毛，吹一口气，毫毛悠悠落到我的跟前，伸手去接，它好似与我心有灵犀，慢慢地落在掌中。孙悟空摸了摸鼻子，稍作沉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问：“还记得口诀么？”
我抿唇，先是一呆，而后微微一笑：“记得，谢谢哥哥。”
不作多言，很快与黑鹰和疯老头驾云离去，看着三藏他们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最后一抹笑容渐渐消失。
疯老头自知做错了事，低着头，刚行了一段距离，拉一拉我的袖子，一张脸讨好似的凑过来：“徒孙孙，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冷静下来，侧目问他：“你去狱中是想找谁？”
他松开手，一边挠了挠头，一边想着说辞：“找若素丫头，你不是要证据吗，你认得她，她认得我，她可以为我作证。”
我深感无奈，叹口气：“好，明白了。”再未与他搭话。
关于母枯狱，实不相瞒，虽然受命坐上妖王的位子，但我从未去过那里，也不清楚母枯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黑鹰告诉我，母枯狱就在佛合山。不过由地底凿出一条通道，一直往下绵延数百里，过几道关卡即可到达。
据说这母枯狱就像一座庞大的地宫，纵横交错，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永远迷失在里头。
此狱分为三层，关押着不同罪行的妖，最下一层堪比阿鼻地狱，有最凶狠的妖兽看管，关在那里的妖，将承受最严酷的刑罚，永生永世难见天日。
幸而此次祸端并未殃至下三层，逃跑的最多的，是一层与二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