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青青22岁那年,带着她的冬天,嫁给了张鸿。
张鸿为冬天取名为张铎,冬天保留为他的乳名。
婚后的生活并不完全如华青青之意,不过说到底,她对张鸿,对这个家,也没有太多的苛责,所以总体来说,还算顺心。她说不清跟张鸿的夫妻关系是不是恩爱,但是张鸿对张铎的关心和爱护她却看在眼里。正如他承诺的那样,他们没有再要孩子,他视张铎如已出。
实际上,华青青也不执着于一定不要第二个孩子,如果顺其自然再生孩子,她也不会真心抗拒。从内心来说,她其实更希望张铎能有个伴,不论是兄弟还是姐妹。只是,看起来张鸿好像比较坚持只要张铎这一个孩子,坚决履行他对华青青的诺言。华青青想,可能他对张潇的兄弟情谊远超乎自己的想象,既然他不执着于要一个他的亲生孩子,她又何必违拗他的意思呢?
张鸿像他的父亲一样,非常关心他们的家族医院。他几乎一大半的时间都跟着父亲在打理医院的事务,而回到家里时,他又常常默默注视着独自玩耍的张铎。近些年,他已经不太像以前那样陪着张铎玩耍,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铎自己玩耍。
他们的夫妻关系看起来很和睦,几乎从不争执吵闹,甚至可以说是相敬如宾。不过华青青总有一种隔离着的感觉,好像他们再亲近,也总是隔着一层膜。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曾怀疑,可能是因为她心里对张潇始终没能完全放下。一旦确认是自己心里存了事,华青青也就不去考虑张鸿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意了,说到底,张鸿并没有薄待她,或许他就是那样一个跟人相处保持着微妙距离的人吧,就像自己一样,那还有什么好去要求他的呢?
她生活富足,养尊处优,独善其身,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华青青这一生可能就会这样平淡的走完,虽然有一些隐隐的期待没有完成,但也没有太多遗憾。
然而,一件小事,却彻底扭转了她的人生方向。在此后的那么多年里,华青青偶尔也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关键时刻改变了她的命运?还是说,她本来就注定无法享受平静安逸的生活?
那是一个明媚的五月的上午,华青青一大早起来就感觉脑袋有点昏沉沉的,家下的女工让她回床上躺一会儿,等早餐做好了再叫她起来。华青青看到外面那么好的阳光,不忍心白白睡过去,就想,干脆出去透透气,说不定反倒好些。于是喝了一晚清粥,走去散步。
每次出门都是朝着东边走,因为那边是张铎学校的方向,她常常亲自接送他上下学,所以就算散步,也是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去。这次华青青想了想,就往西边走去,跟平常走的路线完全相反。
沿路往前走着,华青青的脑袋果然不再昏昏沉沉了,她觉得心里有点莫名的高兴,也不觉得累,就那么一直走。
不如去医院看看他吧。华青青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说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华青青这么想时才突然意识到,自从跟张鸿结婚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去过他家的医院,没有见过张鸿在医院里工作的样子。实际上,张鸿也没有主动要求她去过。
医院以前名叫福延医院,前两年才更名叫康健医院。为什么更名,华青青好像知道一些,不过并不具体,也不确切,她本身也不太关心这些事,所以也没有认真要去搞清楚。另外,说起来是“他家的医院”,这也是华青青,以及周围人默认的叫法,虽然名义上这家医院曾归属过其他各种集体,但好像每个人都认定这是他们家的医院。对于这一点,华青青也觉得相当奇怪,但就像她并不关心医院的名称一样,她也并不关心医院名义上的归属权,所以也没有认真想去搞清楚。
就在她一路边看风景,边断断续续思索的时候,她已经任由自己的腿脚带领着自己的身体上了电车。
蓦然透过车窗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医院时,华青青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停跳了一拍,接着,就咚咚咚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好像要把漏跳的那一拍加倍弥补回来一般。
当站在医院正门口时,华青青才意识到,12年前,同样是五月的那一天,她站在相同的地方,来寻找另外一个人。只是,现在的医院已经粉刷一新,而她脚下的道路也已经翻新,连路边的树都从白杨变成了梧桐。
华青青一阵目眩,她强撑着往医院里走了几步。到了台阶前,她放缓了脚步,手扶着墙壁站住。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心变的好柔软,隐隐的发疼。
她想到了张潇。
这么多年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想到张潇。每一次想到张潇,她都会心痛,都会难受,都会怅然若失,都会郁结不欢,可是,唯独这次,她觉得跟以往都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胸中充斥一股冲动的情绪,无法抑制地想要做些事情,虽然她并不知道到底要做些什么。
“太太,您不舒服吗?”
等华青青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医院的大厅里,面前是一位医生模样的人。愣了一下,她才注意到,她见过那位医生,他曾经到家里来过几次,都是找张鸿。如果没记错,这人应该是姓李,好像是医院里的一名秘书,或者是助理,或者是其他。只不过那人好像并不认识她,因为看起来张鸿并没打算把华青青介绍给他工作上的同伴认识——有时候华青青甚至有种感觉,张鸿不仅没打算把她介绍给医院同事认识,甚至还在刻意避免让她接触医院里的人和事。不过这只是感觉,并没有真凭实据,况且她也想不通张鸿这样做的原因,所以她只当是自己多想了。
华青青赶紧定了定神,勉强笑了一下,看到对方疑惑的目光,才伸手往脸上摸了摸,发现脸上全是泪水。她慌忙从提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里解释似的说着:“早上起来有点不舒服,唉,真是的……”
“要不要我叫护士……”
“不用不用,我没有什么事,我就顺便……马上就走,我还有事……”华青青前言不搭后语,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让心情平复下来,可是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青青姐姐?!”忽地,一个声音冲进了华青青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