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
金灿灿的阳光似情人般抚摸着琅阙缪一的脸,苍凉恬静的草原上,风带着愿望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仰头看见瓦蓝瓦蓝的天空,一丝流云在半空悠悠地飘着。
缪一心里高兴,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哒哒的马蹄踩碎了一地的霞光。她挥舞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皮鞭,地上的云朵就呼啦一下散开。
独眼的阿察多一脸无奈,又得耗上一会功夫,把受惊吓的羊群重新赶回来。
缪一披散着漆黑的长发,发梢系满了小小的铃铛,风一吹清脆的作响。她回家的时候,河岸边插着的蓝色的丝质三角旗在风中随风飘扬。
她矫健地翻下马,看见那青抱着一团干草,右手还牵着马绳子,从毡房后面走过去。
她想过去找那青,刚走两步,一只手就拽着她的胳膊。阿妈嗓门很高,“我的小祖宗阿,你跑哪去了,你阿爸派人找了你一下午。”然后阿妈不由分说就拽着她往回走。
“我就,就在毡房里。”她底气不足,眼神乱飘。
阿妈使上挤马奶的劲拧了她的耳朵,“待会和你阿爸解释把,野丫头到处乱跑,还学会撒谎。”
她耳朵叫她阿妈拧红了,右手捂着它也不敢说话了。
毡房内坐满了人,正中上方摆着桌子,阿爸坐在旁边。四五个穿着盔甲的男人坐在下方,看见她进来了,所有人都站起来。她左手放在胸前,微微弯曲身子,喊了一句纳什的问候语,“塞海胡冬”,阿爸就叫她坐在他脚边的椅子上。
纳什的大将军看了眼缪一,对阿爸说,“大公主果然长得灵气动人,实在是我们纳什的福气。”
阿爸没说话,纳什的大将军示意着身旁沉默的副将,那个副将站起来,走出毡房,没过多久数十个人抬着箱子进来。
纳什的大将军介绍着,手下人将箱子一一打开,“我奉了纳什王的命令,来这里迎接纳什王妃阆阙缪一,并送来了我们纳什珍贵的黄金、珠宝、水晶,聘礼虽然微薄,但是代表了我们纳什的心意,希望祁连王能够接受。”
十四个巨大箱子里,装满了金灿灿的黄金做成的猪、马等动物,鸽子蛋大的粉色钻石,蓝宝石珍珠耳环,照得整个毡房里都亮闪闪的。
“感谢纳什王的厚礼,我收下这些,感谢你们远道而来。”
那个大将军又说了很多恭维的话,阿爸没多高心,板着脸,又说了几句,阿爸说纳什的将军奔波数十日,让婢女带着他们退下休息了。
等人都退下去了,毡房了只剩阿爸和缪一。他问缪一,喜欢这些吗?”
缪一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宝贝,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他转过脸,“过几天,他们就带你去纳什了,你准备好,不要到时候让人家等着。”
缪一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她今年十四岁,从小她就知道,她和纳什的大王子李陵澈有婚约。前几个月,纳什的人就来催,让缪一快点去纳什,先在纳什生活个一年后,再和大王子结婚。
出毡房的时候,帘子被风甩在了脸上,她看见那青站在马坊边,背对着她,清理着地面上的马粪。那青脱掉了宽大的袍子,棕色的马靴都是泥。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准备吓一下那青,重重拍了拍她的背。那青没有回头,脚踩着铲子继续掘起粪便,扔进了旁边的桶里。
缪一郁闷地站在她面前,“你怎么没吓一跳啊。”
“我看见你了。”那青这几天咳嗽,嗓子里闷闷的。
缪一好奇,难道她背后长眼了吗?
那青干起活来很有力,比草原上其他男人还麻利,把地面清理干净之后,就跑到河边打了两桶水,要把马坊里所有的马都洗一遍。
缪一干站在那里,路过的女奴和牧民见到她都朝她打招呼,久了,也累了,坐在一边的小椅子上,坐着看那青干活。
那青不是他们草原上的人,五年前来到祁连的时候,她还只有十七岁,她说自己是族努人,被族人赶出来了,愿意来祁连做下人。五官深邃,有双比碧寒河还蓝的眼睛,身材高挑。
前两年,缪一身子不好,经常是那青背着她到处走来走去。阿妈却不喜欢那青,说她是族努人,族努人心眼最坏了,巫婆会下咒。
过了会,泽然来牵他的马来了。他今天穿了件紫色的袍子,胸口纹了一只苍鹰,脚随意踢翻马坊的架子,看见了缪一也当做是陌生人,从旁边走过。
泽然十六岁,是缪一阿妈改嫁前的大儿子。缪一的亲阿妈在她六岁时候染病死了,她阿爸后来娶了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也就是缪一现在的阿妈。
他牵了自己在马坊里的马,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那青。泽然只要一见到那青就必定要和她杠起来。因为有一次草原上射箭比赛,所有人事先都被说好让着泽然,但就是那青,每把都射中红心,却因为是女人,第一名还是泽然。
泽然晃到那青面前,上身后倾,用手使劲捏着裤裆,抬头干笑。“你也有这玩意吗?”
那青不理他,把布浸在水里,拧干了往马身上擦。
他脸上都是得意,“我估计你就没见过这个,哪有男人想要干你?会射箭骑马这种都是野蛮女人,你要找就应该去找尖达人,他们一定能满足你。”
那青拍了拍马背,马蹄向后一蹬,掘起了地上刚拉出来的马粪,溅到了他的身上。泽然立刻就火了,说那青是故意的,拿起手边的马鞭劈头就要打那青。
那青往后退,将手上的抹布扔在了他的脸上,把脚边的水桶踢翻了。泽然挥鞭子过来,就被桶绊倒在地上。他跌了个狗吃屎,狼狈爬起来,脸上糊得都是烂泥,鼻子碰出了血。
缪一和周围的人都在笑,泽然觉得丢脸,气冲冲地牵着马走了,还不忘回头羞辱那青,”臭婊子,迟早一天我要把你按在地上,从后面干翻你。”
等他走远了,那青才从地上把桶捡起来。绿筝走过来,穿了件藏青色的裙子,显得干练成熟。她低头和那青说了几句,越讲脸色越差,那青把木桶放在地上,和她急匆匆就走了。
缪一抬头望了下天,天都暗下来了,一个人再坐了一会,女奴就叫缪一回去吃饭了。缪一磨蹭了一会,回了自己的毡房,女奴给她端上了羊肉汤和碎牛肉,她吃完一身的汗。
毡房外一阵欢闹,缪一出去瞧,缪一的大哥哥长吉背着弯弓,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提着大狍子,那青和一大堆人都跟在他后面。狍子脖子上被割了一道,走过,草地上都是血。
长吉被人群围着走过来,看见缪一站在毡房瞧着他,笑着给她举起手里的战利品,这时候缪一才注意到草地上不止狍子的血,还有长吉腿上的血,“缪一,今天我逮着只傻狍子,待会剥皮后,给你熬汤喝。”
“哥,你伤口让大夫给看了吗?”
“没事,小伤,”他顺手把狍子递给了身边的女奴,“给仔细扒皮熬好汤,给你小主子送过去。”
“哥,你叫大夫好好看看吧,”缪一走到他身旁,长吉衣服上都是血。
长吉看着紧张的缪一,嘿嘿笑了两声,嘴唇却白的像雪一样,“其实我没事,今天去外面想着给你抓一只鸿麟,没找到,只给你抓着只狍子,不过狍子肉尝起来和鸿麟一样好吃.......”
他讲着话,却站不稳了,直接就往后倒,一群人把他接住了,送进了毡房里,草原上大夫进来,毡房里人进人出,缪一想进去,奴隶们拦着她,说见血不吉利。
她站在外面干着急,绿筝安慰她说没事,大王子可是草原上最厉害的猛士。
缪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绿筝说下午长吉带着几个奴隶去山里面打猎的时候,摔倒崖下去了。奴隶回来说王子不见了,一大群人急的都下去找,最后长吉自己抱着那只被割喉的狍子又爬上了去,有惊无险只是摔伤了腿,但嘴硬说没事老是撑着,一路上不让人看他的伤口,一个人骑着马回来了。
女奴们提着一大桶血水出来,过了会大夫也出来了,叫缪一可以进去看看了。
长吉躺在塌上,一只胳膊盖在眼睛上,也看见缪一进来了,也不好意思,翻个身背过去装睡。
缪一喊了声,“哥?”
他转过脸,迷糊睁开眼,“缪一来了。”
“你还疼吗?”
“不疼,小伤。”长吉摆手想坐起来,可腿疼的直抽气,眼巴巴看着缪一,自嘲说,“你看大哥真没用。”
“我都说不要你送我什么鸿麟了,那种东西草原上根本就没有,你要去哪里找?”
“李陵澈能送独角兽,我就能送你一头鸿麟,我要让你骑着它去纳什。”
“你不如把钱给我,我坐马车也能去。
“这像什么样子,你是我琅阙长吉亲妹妹,跑那么远嫁个狗屁王子,我得让纳什人都看看,你可不是能随便欺负的,到时候那个李陵澈欺负你了,你回来告诉我,我不扒了他的皮。”
缪一瘪着嘴,“你这讲的,我都不想走了。我留在这,一辈子不走了吧。”
“别,别,你这么说,阿爸听到了又说我瞎鼓动你了。你要真留在这一辈子,老了就是老姑娘了,像妖怪一样,到时候留在家里可遭人嫌。
“那你到底希望我走,还是不走?”
长吉想了一会,“要是纳什就在家门口就好了,我打猎回来,还能给你捎只鹿腿。纳什那么远,见你一面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