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次间湘荷正安置糕点、茶水,琉璃的透明茶壶里是菊花枸杞茶,一色的青花手绘山水碟子,一碟芝麻紫薯糕、一碟菊花薄荷凉糕、一碟玫瑰布丁、一碟松针香煎小鱼、一碟香酥乳鸽、一碟瓜果,湘荷又给二人用琉璃木芙蓉暗纹的杯子,给二人斟了茶水,这才躬身退下。
二人在炕上坐了,韩太太指着桌上的糕点道:“你这里吃的这么精致,我看了都喜欢。”吴氏便笑道:“既如此你都尝尝,若是喜欢,走时我让人装上几匣子给你带走。”
韩太太便戏谑道:“你知道我家人多,几匣子怕是不够分呢。”吴氏见韩太太并不见外,心里也是欢喜,便笑道:“是,知道了。”
回头道:“紫竹去开了箱笼,把那个描着凤尾花的檀木盒子里这几样糕点的方子,让妙笔抄了给魏妈妈。”紫竹也笑着应了道:“是,奴婢这便去办。”
韩太太这才满意的笑了,指着吴氏跟前的菊花茶道:“你如今还喝这个,不忌口吗。”吴氏道:“也不常喝,只是来了人陪着喝点罢了,锦儿说少喝点不妨事。”
韩太太便趁机把话转到乔锦书身上道:“我来了这半日也没见到锦儿呢。”吴氏便道:“她是日日在我跟前啰嗦,有她在我便是一点子事也不能做,这不刚支走了她去给我新调个腌制梅子的方子去了,我这才把帐对了。”
韩太太点头道:“锦儿性子稳重,处事又大方,极是讨人喜欢,也不知将来好事了谁家去,可不让公婆心疼死。”
吴氏浅笑着啜了口茶也不说话。韩太太便接着道:“我听说丁举人家有人来拜访了。”
吴氏见靳氏直接相问也不好再装糊涂便笑道:“是,他太太的侄媳妇,昨日来了,说了会子话,我也含糊着说了,你知道的,我家的事还是要商量老爷的,我自己也不能做主。”
靳氏点点头道:“正是这个理,我家的昊儿明年也满十六了,眼看着也有人上门提亲了,昊儿他虽性子温和,却是个极有主见的,我便想着给他挑个稳重大方,家教极佳的。你是知道我们家的,虽说是博儿掌家,但他们是一母同胞,感情向来是极好的,我总说谁要是嫁了我家昊儿都是个有福的。”
吴氏听了颔首道:“姐姐说的极是。”靳氏便拿眼看着吴氏笑道:“你也觉得我家昊儿极好吗。”
吴氏深知其意忖道,韩家与自己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韩文昊又是嫡子,听说到现在屋里连通房也没有,锦儿能嫁个这样的人平稳安顺一生也不错,便笑道:“韩老爷和姐姐都是极大方重情之人,二少爷又温文尔雅,将来谁做了您家的儿媳妇自然都是有福气的。”
靳氏得了这句话便不胜欢喜,知道这事有些门了,但却不能操之过急,便转了话题说些别的闲话,一时又恐吴氏身子重,不耐久坐便告辞了去。
春分找了个借口去了疏影阁,疏影阁也是五间正房带厢房的院子,院子里种了几株梅花,树枝修剪得参差错落,东边搭了一个葡萄架,旁边又种了些玉簪花,葡萄架边上设了一套竹子的桌椅,西边是个假山,山上爬着各色青藤,院子里清新雅致,让人流连忘返。
小丫头妙香看见春分进来便上前行礼道:“春分姐姐来了。”春分道:“你们谷雨姐姐呢。”妙香道:“在楼上伺候姑娘了。”春分道:“那我自己上去了,你且忙着。”说着便从东面的红漆的楼梯上去了。
东次间的起居室,乔锦书穿了件鹅黄色缠枝花镶边斜襟桑绸褂子,水绿色撒花细布裙子正对着炕桌上的几个青花小碗和谷雨、紫蝶说着话。春分上去行了个福礼。
乔锦书道:“春分姐姐,我娘有什么吩咐吗?”春分笑道:“太太没事,是我自己找谷雨有些事。”
乔锦书看着谷雨道:“你去吧。”谷雨行了礼便和春分退了出来,两人到东边抄手游廊的边凳上坐下。
春分犹疑了下便道:“这样的事原不是我们奴婢该说的,只是我们终究是从小就在一起服侍太太、姑娘的,这情分原本不一般,姑娘又是个极有主见的,这样的事先和她说了,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谷雨是个急性子的,便笑着道:“平日里想你多说几句都不能,今儿个怎么这么多话呢。”春分横了谷雨一眼便在在谷雨的耳边细细的说了几句,谷雨绯红了脸道:“当真?”
春分正色道:“你何曾见我拿主子的事玩笑过。”谷雨忙拉了春分的手道:“好姐姐,原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我该好好谢谢你的。”春了分便笑着道:“你呀别拿好话哄我,我先回去了。”谷雨便送到了院子门口。
晚上正好轮到紫蝶值夜,谷雨便要和紫蝶换了,紫蝶道:“咱们姑娘晚上从不让人睡她脚踏的,都是睡外间炕上,和在自己屋里睡没什么分别,你若明日有事我替你便是,不需要换的。”
谷雨笑道:“承你情了,还是换吧。”紫蝶道:“由着你去。”便下楼往院子里去,带着翠香各处看了一遍,又嘱咐了值夜的婆子。
谷雨伺候着乔锦书换了石青色细纱绸镶边对襟睡衣躺下了,自己也爬进罗帐里,乔锦书便笑道:“冬天里让你陪我一起睡,你便怎么也不肯,今日热得人脑瓜子晕,你倒爬上来做什么。”谷雨便细细的把春分的话学了一遍。
乔锦书听了微微蹙着眉看着藕色的软烟纱罗帐上绣的仕女图,这是自己特意让谷雨去绣坊定做的,为的就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提醒自己,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不同世界,只有谨言慎行才能活着。
轻轻的叹了口气对谷雨道:“韩家二少爷我是见过的,那丁举人家又是怎么回事呢?”
谷雨道:“春分说,也是咱们庆阳县的富户,只是现在比不上咱们家了,但是他家是书香门第,家规极严。太太找人去打听了丁家的大少爷。说着嗫嚅着不知道说些甚么。”
乔锦书道:“咱们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谷雨便道:“太太打听了,说丁大少爷虽是嫡长子,但是家里已经抬了个姨娘,屋子里还有通房,只是没有庶子女罢了,太太好像不满意,但是怕老爷喜欢书香门第。”说着担忧的看了乔锦书一眼。乔锦书淡淡的笑着道:“我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看着谷雨去了东次间的炕上歇息,想着谷雨方才的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样闷闷的。
虽说这里男子十几岁,只要是像样的家里都会安排通房,但是鲜少有像丁家这样成亲前就抬姨娘的,这样的家里不是这个男子太过娇惯,便是这个姨娘很得宠,眼前又浮现了韩文昊斯文清秀的模样,韩家夫妇都是极通情达理的,又是次子不必管理家业,倒乐得逍遥,只是乔楠枫怕是对书香门第和嫡长子会不会更中意呢,乔锦书觉得自己就像蒲公英一般不知道会落到何处,有了一种对自己命运深深的无力感。
谷雨端着盘子葡萄走进来道:“姑娘这是咱们院子里的葡萄,昨日紫竹让小丫头们摘了用井水湃着的,你尝尝。”
乔锦书拈了一个吃了道:“我吃着有些酸,娘一定是极爱吃的,用食盒装了,找个小丫头给娘送去。”
谷雨应了正准备出去,紫蝶和湘荷走了进来,看见湘荷的脚步有些急促,乔锦书道:“湘荷可是娘有什么事吗?”湘荷行了个礼道:“不是太太,是老爷让姑娘换身出门的衣裳,带上银针去太太的院子里。”
紫蝶和谷雨伺候着乔锦书换了衣服,带好银针便往吴氏的留韵馆来。乔楠枫和吴氏正在东次间说话,乔锦书行了礼道:“爹又何吩咐?”
“方才顾县令家的管家拿了顾大少爷的名帖来说,他们家夫人最近身体不好,想请你过府去看看。”乔楠枫有些犹豫的道。
乔锦书脑中闪过那张如雕刻般冷漠的脸和犀利的眼神,心中也是一怔,道:“既这样,我这便去看看。”乔楠枫道:“车子我已经让乔管家备好,在西侧门等你。”
吴氏道:“锦儿你带了谷雨去,自己当心着些。”乔锦书看着乔楠枫和吴氏都是一脸的担忧的望着自己便笑道:“顾大少爷和我师傅极好,顾夫人想来也是在内院,爹娘无须担心,我去去便回。”
乔楠枫微微颔首。
上了张叔的宝蓝小油车往县衙的方向行去。一路上谷雨都在叽叽喳喳的,乔锦书一早就习惯了谷雨一出门就兴奋的样子,也不搭理她自己在一边发呆。又过了片刻谷雨掀了车帘道:“姑娘这就是县衙吧。”乔锦书听侧头一看,果然是县衙,两扇陈旧的红漆大门。门前各蹲着一个表情狰狞的石狮子,大门两边站了四个穿灰色短衣的衙役。
乔锦书见张叔赶着车进了县衙不远的一条侧巷,便道:“张叔怎知道顾家在哪里呀。”
张叔憨厚的笑着回道:“姑娘,我们庆阳县赶车的要是连顾家在哪也不知道那还算什么赶车的呀。”
乔锦书便笑道:“若是大家都知道顾家在哪,便都去那看热闹怎么办?”
张叔笑道:“姑娘,谁敢去呀,这官家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门口早有一个穿着鸦青色锦袍的男子等在那了,见道车过来便拱手道:“可是乔姑娘的车子?”
张叔道:“正是我家姑娘。”那男子便对张叔道:“你驾车跟我来,直接从西侧门进去,二门自有人接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