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基大人！”走上战船甲板的同一时间，正在填补甲板漏洞的后勤士兵看到了林基，立刻笔直地站在原地向他致意。月光在他的头盔上反射出令人战栗的银光，即便干着粗重的活依旧保持均匀的呼吸。这才是军人该有的样子。
“哈，别板着一副臭脸，刚打完仗放轻松点儿！”林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时候林基给人的感觉又很和善了。
我有幸第一次登上这种威武的巨舰。林基介绍说这艘船叫做“塞万提斯号”，甲级军舰。由于设计初衷就是注重防护性和运载量，而不是特别注重火力，船只侧弦各削减为四十四个炮位：上层二十个，中层十六个，下层八个。最强火力是40磅重炮，绝大多数是新式18磅炮。但这个数字也远远强于我们的“黎明号”了。船上总共有1600人，其中船夫和后勤占到700，剩下900人都是作战的主力，装备精良士气正盛。除此以外，船上还堆放着三个月的粮食和淡水。这很本就是一座移动的岛屿。
“说起来，林基，你们怎么会走忘川这条路呢？别告诉我是不认路。”
“唉，我们船上有人想要走这条路……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竟然还有人吃饱了没事儿做想走忘川？看来不是精神失常就是就是高人了。等等……那我走了忘川这条路而我又不是绝世好人，那我岂不是……我赶紧摇了摇头。
“那个女人……我家小姐为人很随和，你可以放轻松。”林基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不过他带着些许捉弄人的表情，实在让人无法完全放心。
我半信半疑地走进船长室。镶着金边精细打磨出的航海罗盘挂在墙壁上，颜色深沉的沉香木桌上平摊着一张泛着黄色的海图；室内的油灯雕琢华丽，门边还放着一个窄口式镂空香炉；两边的漆木架子上挂着几件礼服和军装，相当整齐。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翘着二郎腿坐在中央的姑娘：她额头两侧金色的长发被梳成麦穗状，鬓角宛若刀裁；她有着高高的鼻梁和如大海般美丽迷人的双瞳，如同风帆上塔兰花一般高洁精致的脸庞。我敢打赌若是在我的家乡麦露维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上门说亲事的媒婆能排上好几里。
“她是……？”我小声对林基嘀咕。
“我家小姐，而且兼任船长哦。”
说实话我还真吃了一惊。本以为他们是护送某位僧侣或是特权贵族的小姐，没想到居然真会有女人做船长？这和我对海洋的认知大相径庭。然而，此时我不得不面对这个无法否定的事实。
“黎明号船长卡尔，感谢你的出手相助。”我弯下腰深深鞠躬，以表现对她的感激和尊敬。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向除了母亲以外的女性如此礼貌地鞠躬。
“跟她没必要这么客气。”林基在旁边用手肘推了推我。
“他说得对，我可不是什么坚守那些破规矩的人。”那个姑娘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长发飘飘风采夺目，“不然我也不可能出海了。莉莉.蔻琦，我是这艘船的船长，也是这艘船的持有者。”
我一听到这个，顿时觉得觉得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船长也就算了，她是船的持有者，那她究竟得多有钱才能造出这么巨大的战船呢？当然咯作为一名绅士，我不可能明显地把嫉妒的想法表露于神色。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沉着。
“卡尔.迪亚士，我的小姐。”
她微微颔首致意，“幸会啊。说起来，你可是勇气可嘉啊，不单单是闯入忘川，竟然敢凭借那么小的一艘船违抗薇儿茜的意志......老实说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谢谢你……不过我倒是没有任何喜悦，”我又有点儿垂头丧气了，“都是我一意孤行，让我的船员深陷绝境，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手搭救，想必我们全都会……”
“看来你的觉悟还不够啊，”莉莉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眼中透露出一丝锋利的眼神，“作为一名统帅，他不可能顾及每一个士兵；船长也是一样，海上死亡的几率可比生存的可能大的多，你不能因为某一个误判就否定自己，否则航海是不可能持续下去的。况且，最后带领他们力挽狂澜的人，不也是你吗？”
这短短几句话的说教对我而言真是受益匪浅。虽然心中还是抱着对死去兄弟的愧疚，但是我的心情没有先前那么煎熬了。眼前这个姑娘应该和我年龄相当，她的眼界和竟能如此之高，可见她所受过的航海教育和我所受的应该截然不同。
但是在教育问题之前，我有另一个更迫切想知道的问题。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符合我的猜想，那他们的船绝对可以当做某一支舰队的旗舰使用。
“之前那道光束……恕我直言我的小姐，你的船上是不是有精通魔法的人？”
“有啊，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不过她就在你身后。”
我连忙扭过头一看，不知何时，一个身材娇小的萝莉已经站在那里，四下打量着我了。她头上戴着与身材不符合的巨大魔法师帽，左边的眼镜被眼罩蒙住了。从我猜测的角度来看，那只眼睛或许是献祭给了魔力之泉。虽然在我们眼中，神的时代早已过去，但是魔力之泉却被认为是神与精灵共同创造出来的给予人类的馈赠。一切试图获得自然之神和太古精灵馈赠的人类，都不得不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
“怎么老盯着我看，你这个奇怪的大叔。”
“奇怪的……大叔？！”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等等，我哪里很奇怪了！”我失声道。
“啊，叶卡捷琳娜是个半三无加半毒舌哦～”不知道什么时候莉莉脸上已经洋溢起笑容了。我就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那是什么神奇的物种啊……”
“奇怪的大叔，你这把佩剑……”叶卡捷琳娜未经我的许可就触碰了我腰间的佩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随即而来的一道伴着巨响的金光。
叶卡捷琳娜连退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体，而我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傻乎乎地愣在原地。周围的士兵纷纷拔出武器对我怒目而视，大有把我削成粉的冲动。
“嗯，很有趣。”叶卡捷琳娜微微笑道，“有光之枪的感觉。”
“光之枪？”
“我刚刚对薇儿茜用过的。”叶卡捷琳娜刚说完，那一幕心潮澎湃的场景顿时又浮现在眼前。这大概就是她所用的魔法的名字。
“我的佩剑怎么……”
“这个嘛，以后你总会知道的；看来我的感知没有错，来这里是值得的。”叶卡捷琳娜扔下这一句话，飘然离开了船长室。我抓破脑袋仍然无法揣摩透她离开前令人不解的微笑。
“话说莉莉小姐……”
“直接叫我莉莉，别那么别扭。”
“好吧莉莉……”我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是不是出生在军人世家？”
“是这样，”莉莉放下手中的笔，开始了她的回忆，“我们家住在大陆南部的浮士德，那是一块不算富饶的土地，但是居住在那里的都是军人世家。我们蔻琦家的祖先自从修士会成立之后就一直为其卖命；我的父亲参加过六次前往北方的战争，从十五岁打到了五十岁，现在终于在家安心种地了。”
“诶，那可真是厉害啊。”我睁大双眼，“可仅仅凭着这样，是不足以获得塔兰花徽饰的吧。”
“知道的不少啊，你也是官宦世家？”
“那你可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大陆东北的小镇里一个乡绅的儿子。”
“恩，”莉莉嘟了嘟嘴，“也罢，我就告诉你吧。”
“蔻琦这个姓氏，是浮士德军人世家中最显贵的姓氏之一。加仑底王朝统治赛亚尔大陆的时候，我的祖先就是统治大陆南部区域的诸侯。修士会的出现使列侯纷争达到了顶点，那群人自称贤人的追随者，并以此为幌子笼络人民。所谓墙倒众人推，我的祖先也无法逃离覆亡的命运。随着我们家族的顿首称臣，加仑底王朝最终湮没在历史之中。”
“在修士会统一大陆期间，我的祖先塞万提斯.蔻琦出任海军中将，统帅南方舰队从家乡浮士德一直打到现在东海岸商人联盟的中心商会——塔城。由于功勋，他受封为修士会首批六位红衣主教之一，领地包括浮士德和周围的一些村子。塞万提斯号就是他的名字命名的。”
月色平淡如水，而我津津有味地听着这段不平凡的历史，内心激动不已。
“后来，因为修士会对旧贵族的清扫，家族在我爷爷那一辈的时候最终还是没落了。蔻琦家名下的属地被收回，蔻琦家的士兵也几乎被全部遣散，留给我们家族的只有一栋破败的别墅和两个棉花庄园。”
“我的父亲迫于生计，决定去当兵。他从一名士兵开始，参加了一百多场战役。最后以海军大校的身份退伍了。曾经我们家族直属亲兵的后人大多居住在浮士德附近，因为我父亲对处在黄昏期的家族拼命拯救，他们感动于我父亲的毅力，又重新回到了蔻琦家族。现在这艘船上年级比较大的，就是昔日追随我父亲的有经验的老兵。”
“我们这次的船是浮士德和附近的村子出钱，在我父亲带回来的那艘船上进行了翻修之后开始使用的。嘛，虽然看上去还不错，其实航速和舰炮的射速已经比不上新型号了。”
“即便你这么说……这艘船还是比我们的厉害太多了。啊，真是羡慕你们啊，能有这么棒的船……”
“卡尔，”莉莉摇了摇头说道，“一个连自己船都不爱的船长能够有什么作为？”
“你说的对。”
船长室内的座钟连续敲响了十二下，暂时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已经是午夜了啊，时间过的可真快。”莉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那我也该告辞了，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
“这倒是没什么……”莉莉似乎在想什么。
“今天是大海潮之日。”林基在旁边一脸得意地提醒道，“哈哈哈，你也有忘掉东西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你真是啰嗦啊～”莉莉一脸和善的笑容，林基见状，立刻笔直地立正，可以看出他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大海潮之日是我们家族的纪念日哦，”莉莉自豪地说道，“修士会曾经给红衣主教庆贺的特权，后来家道中落就没有继续过了……在这大海上，他们也管不着。卡尔，叫你的船员和我们一起来庆祝吧。”
“这可就太破费了……”
“嗨呀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板，”林基打断了我的话，“你们的船撞成那样，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吧？而且现在你也找不出什么能让你的船员放松的方法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不能……”
“那你就别说了。”莉莉快步走到栏杆旁边，朝着木板下方大喊道，“黎明号上的朋友们，想吃烤牛肉，喝葡萄酒的快上来啊！”
死一般的寂静。
猛然，木板振动了起来，一群人眼冒凶光，如洪水猛兽般冲上这艘大船。
“牛肉！正统的烤牛肉啊！”
“这香醇的酒，啊，我要化了。”
“看吧，他们很想和我们一起庆祝。”莉莉眯着眼睛微笑道。这群不要脸的家伙，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思考过后，我也决定不要脸一回。
“好吧……有劳你们了。”
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享用着美食。耳边忽然回荡起一阵悠扬的风琴声。林基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手上捧着一个跟胸甲差不多大小的风琴。美妙的旋律由此而起，婉转悠长，却又充满乐趣，这正是大陆南方浮士德音乐的特色。
莉莉换上了一身红色的绸缎，头上披起金色的发饰，在篝火旁跳起轻松的南方舞蹈。火舌攒动，此时音乐和她的舞蹈堪称绝配。高深莫测的叶卡捷琳娜此时也穿上了深色晚礼服，在我们的身后轻声念道：“比丘尼的祝福，冰之花。””顿时，船的上空出现了无数冰花，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美丽和雅致。大家吃着笑着，先前的疲倦和痛苦暂时被抛在了脑后。船上到处是烤肉的香味和酒杯碰撞的声音。
“蔻琦家族啊……真是遇到了很厉害的人呢。”我趁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