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走了一个双喜对他们并没什么影响,他们,已经麻木了。睁开眼睛,我叹了一口气,眼角瞅见秀月盯着双喜抬去的方向,她的唇边,竟有一丝隐隐地笑意,我的心徒然一寒,我眼花了吗?背脊陡凛,我定睛一看,那笑,隐在她唇角,竟像是解脱和宽慰,更有一分安心。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涨得发痛,脑汁滚沸,暗夜的树林,双喜因我玩笑而生的惊叫,双喜的消瘦,双喜的苍白,天!我遗漏了什么?我的心如琴弦拨挑,杂乱无章,只想着快逃,快逃!我慌乱地垂下眼睫,沙哑地道:“秀月,我回去了。”
秀月回过神来,视线定在我身上:“安婉侍,您回吧,别想太多了,让双喜安心地走吧。唉!谁曾想这病症来得那么猛,才一日的工夫,双喜妹妹就这么去了!”说着,秀月口中又呜咽了起来,她嘤嘤的泣声让我觉得全身发凉,我一刻也不想多呆,扭头就走,秀月手中举着帕子,就这么愣在腮边,走了两步,惊觉自已的慌乱过于明显,深吸一口气,略平复了心情,我扭过头来对秀月道:“秀月,双喜的东西,你就帮她收拾罢,等找个机会,交给她家里人。”秀月怔了怔,随即道:“是,您放心吧。”
转过头,我不再停顿,疾步走着,也许是我的脸色和眼神过于可怕,往来于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纷纷向两旁走避,自动让开一条道。风迎面吹来,让我流过泪的眼睛干涩得生痛,微髻的刘海和云鬓被迎面的风吹得凌乱。快回到帐篷时,我顿住了脚步,头一甩,往另一方向而去。
“永敬。”一到马场,大老远就看到了熟悉的人,我叫住了他,才这发觉自己的声音尖锐可怕。“哟!安婉侍,您今儿个不是当值么?怎么上这来了?”没心思去理会他怎么知道我值班的日子,我笔直朝他走去:“永敬,把八爷给我备的那匹马给我牵来,我要跑会!”永敬愕然怔住:“安婉侍,八爷吩咐过了,若没人陪着,不能让您自个儿骑马出去。”
我头脑昏沉,情绪有些失控,声音高扬:“我要马,现在!”永敬皱眉迟疑了下,我一刻也无法忍耐,跺脚转身自行往八爷平日栓马的地方去。永敬愣住,随即匆匆跟上:“安婉侍,您真要骑马,就略等等,待我回明了八爷,咱再牵马行不?”
不行!我的心口堵得快要不能呼吸,情绪急需溢泄。快步变小跑,永敬急着在我身后追道:“安婉侍,您等等——小心哪,这马场脏,留心——留心脚下,别踩着马粪了!”到八爷的马厩前,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匹褚红色的母驹,溜了眼,没见着八爷常骑的黑马,无心理会,我径直松开缰绳牵着就走,永敬气喘吁吁追到跟前,又不敢拦我,只好在我身边转着:“安婉侍,八爷吩咐过——”我管他说过什么!翻身上马,轻咤一声,我策马而去,留那永敬自个在后边咋呼跳脚。
纵马急驰,心中的惊、痛、惧、自责迎着风化成泪顺着脸庞流下,我一直在逃避,不是不知道双喜的不对劲,只是我选择了漠视,从双喜在小树林里尖叫开始,我就隐隐约约察觉,也略猜出是和秀月有关,因为,秀月能瞒天过海,却瞒不过与她朝夕相处的双喜,双喜一定是撞到了什么,而也只有秀月身后那强大的势力,才会让双喜因这个秘密恐惧忧郁,惶惶不可终日。我心中微有所悟,却佯装不知,只求自身安稳度日——因为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喜因恐惧而日渐消瘦,沉默不语,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在这势力下挣扎,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于非命!
驾!我狠狠地抽着身下的马,人命如草芥!人命如草芥!在那些习惯了以权势说话的人的眼里,奴才的命是最不值钱的,可以随意决定生死,可以随意蹂躏,做人奴才的,在那些权贵的眼里不过是个东西,连个人也混不上!太子如此,其他阿哥们也是如此!这金碧辉煌,极尽人间富贵,掌握天下苍生命运的皇宫内廷之中,到底隐藏了多少黑暗丑陋险恶的斗争阴谋?那些我身边的权贵主子们,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
我一直视而不见,闭塞双耳过我自己的日子,仿佛这样,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在这封建王朝里生活,直到今天,这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我眼前,我才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我在哪?身处怎样的环境——我早已经回不去了!
我浑身血液全往脑项上冲,耳鸣心跳,胸口如刀绞般刺痛难当,又灼热得如猛火狂焚,扑面而来风冷冽的清味泌入心肺,也无法让我的脑子冷静下来,下意识地,我夹紧了马,速度加快,更快——两边的景物快速往后消失,迎面的风将我的身子吹得几乎冻僵,我全然不顾,就这么无目的无尽头地跑着,直到眼前出现了越来越多惊慌失措,四散而逃的动物,眼角掠过舞着旗哄赶猎物的太监,也掠过了全副武装行猎的阿哥们,耳边听到很多人的喝斥,惊叫,也知道有人策马在我身后追着,大声叫嚷着。
身下的马已露疲态,速度越来越慢,身后马蹄声达嗒,有好几个声音在叫着,我的头昏眩得看不清路面,耳朵全是激烈运动后血液冲头的耳鸣声,身子是发泄过后的气虚无力,直到马儿因踏上一个小坑而颠簸了下,我再也支撑不住地摔下马来。
好痛!已分辨不出,是身体撞击的痛,还是剐心裂肺的心痛,痛得我周身泛寒,直想在这刻抛却一切知觉,无魂无魄,茫茫然的飘荡在虚无中。身体传来的刺痛并没有减轻我内心的痛苦,我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地上,耳边传来了大大小小的惊呼声,我紧闭双眼,脑子中那天旋地转的感觉让我低笑出声来,笑着,眼眶却一阵酸热,想大吼狂叫,发泄一切怨怒,但整个人却因力尽气乏而空空荡荡的,只觉得荒谬之极,真是命硬,这样不要命的急驰也摔不了我,反倒是速度慢了才把我甩下,为什么这样?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回家!如果说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荒诞的穿越,那么,我并不介意又一次死亡!
身旁踢踏杂乱的脚步声冲到了我身边,似乎是同时的有几双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好像几只手在我身上摸索,只一下子,就摸遍了我的额头,颈脖,手臂,腰身,双腿,几乎我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摸完之后,有人问道:“你身上的骨头没有断,你胸口闷不闷?有没有头晕想吐?”我是不是先该叫非礼?心中忽然生起这好笑地念头。我双脚发颤,无法自己站立,就这么歪靠在身边扶着我的人身上,迷糊地张开眼睛,却是金光闪闪,晕眩得什么也看不清,听到有人在问,在说话,我只傻笑地瞪着他们的嘴张张合合,耳朵嗡嗡作响,口中一个字也迸不出。
“啪!”脸颊上传来的刺痛惊醒了我的几分神智,痛!谁?是谁在打我?我努力地集中焦距,眼前的人还是重影的五官不清,伤心已到极处,如同拉满弓的弦,劲力一加,终是再难承受,我整个人就要疯狂崩溃了,绝望地叫声发自我的喉咙,“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安心!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这样乱跑乱叫?!”声音,已经侵耳,我管它是什么地方!我胡乱地摇头,像是未经驯服的野兽不住地挣扎,“回家!我要回家——”火在心中狂烧,我泪如雨下,感觉到双臂被人死死地钳制摇晃,“该死的你,冷静一点,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怒斥声,是八爷。
理智一点点清明,双眸也逐渐看清了眼前的状况,身前,八爷不再温文尔雅,如恶鬼附身,铁青的面孔上黑瞳蹿烧可怕的眸光,我站立不稳,几乎整个身子挂在他肩膀上,肩膀和腰部让他的手掌牢牢地困住,动弹不得。周围,九、十二、十三、十四几位阿哥脸色青煞地围视着,见我的眼神逐渐清明,他们的疑问疯涌而出,问的却是同一句话,“安心,出了什么事了?!”十三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神中有压抑的火花,九爷的脸阴霾得有如台风压境,十二脸上是掩饰不了的惊愕,十四狂怒得犹如战场修罗,只要我指明一个方向,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厮杀。
他们都在身旁,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怀抱是属于我的!所有的痛苦,委屈,沮丧,愤怒全随着断弦崩裂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情绪一旦溃湜,那满满的痛楚悲愤便再也遏制不住,双手环抱住自己,我靠着身后这个人,哭得无声,却惨惨切切,直至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