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敛眉低笑不语,眼里,却有别样的光芒。
烛光明灭地摇曳着,昏黄的室内,我一人独坐,心思浮游。从被杖责至今,近一个月了,身上的血痕早结了疥,正逐渐脱出。被击打而成的内伤,在四爷,九爷及各位阿哥的过问下,太医下了最好的的药,也已好了六七成,人,可以慢慢地站起来走几步了。
可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我撑着孱弱的身子,摸索出塞在枕芯中的几个小布包,乌黑的云朵,遮蔽了天上那轮弯月,夜色,由夏日常见的朦胧转为暗黑。举起手中的布包,我放到鼻尖嗅了嗅,这气味,是恬淡的花香,却又如罂粟般危险。
坐在灯火下出了会子神,我轻轻地逸出一声叹息,扬声叫了在外屋做针线活的玉儿,为了便于服侍我,玉儿早就搬到我院里来了。
“姐姐,多会子了,还不睡么?”玉儿掀帘子进来,奇怪地问。
“日里睡多了,如今精神好着呢。”我淡淡一笑,看着她沉声道:“玉儿,劳累你,现在到藏拙斋去,请十二贝子明天一早,务必要到我这来一趟。”
玉儿惊诧地问:“姐姐,什么事那么急?现下已是二更天了,这会子去,说不定十二爷已歇下了。再说,我从未去过藏拙斋,怕那儿当值的太监们不认得,不理会,别说见着十二爷,只怕,那起子眼介高的奴才们,连通报一声也省了。”
我低头不语,思忖了会,抬头对玉儿道:“你说的也是,就这么直愣愣的,让你找上十二爷,也是难为了你,这样吧,你还是去一趟,到了那,不说求见十二爷,而是见十二爷身边的太监宗政,你说是我的人,把我的话跟他说就行了,他会告诉十二爷的。”
说着,我递给玉儿几两碎银子,让她拿着好使唤人,打发她去了。
过了许久,玉儿才回来,说已见着了太监宗政,我的心,才有一丝平落,飘忽的烛火,明明灭灭地在屋内映出孤单的人影,独坐在纱窗前,睡意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地降临,该不会是无眠一夜吧?我的唇角勾起无意识的冷笑,不是已下了决心了吗?为何这时会那么紧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份勇气光是想,就值得喝一分彩,如果要做呢?一整夜,我就独坐灯前,任一室的孤凄将我吞没。
好难过,我手抓着胸口的衣襟,扯着嗓子,大口的喘气,不一会,更难过的感觉涌上心口,我猛趴在炕沿,大声呕吐起来。屋外的玉儿听到了声响,急忙地跑来持看视,见我脸色大变,全无血色,不禁惊呼:“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我吃力地抬手抹了抹口边的污渍,苦笑道:“玉儿,我的心口闷得慌,快叫太医来。”我的声音显得怪异而混沌,心中暗惊,这四肢麻木的感觉,似乎比预想的要快。
玉儿急忙将我扶好躺在炕上,飞快地跑出去了。我闭着眼,尽量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不要太紧张,等会,还有一场仗要打呢。
我等了很久,也许也不太久,玉儿领着常为我看诊的孙太医急匆匆地来了,随在其后的,是在半道碰着的十二爷。
孙太医细细在诊了半天,起身向一旁坐着的十二爷回道:“贝子爷,奴才刚才给这位安婉侍仔细诊查,见这位姑娘脉像奇特,时有时无,再观外形,脸色青紫,口舌僵硬,吐字不清,眼发黄而无神,四肢麻木而无觉,贝子爷,恕奴才直言,这位安婉侍从现今的脉像来看,已病入膏肓,危险之际了。”
啪地一声,十二手中把玩的骨扇发出一声折响,他脸色有丝苍白,眼神犀利地盯住太医道:“你可看仔细了?!她的身子骨这一年来虽是差些,何至于到此?!”
孙太医连连欠身道:“回十二爷,这位安婉侍,是上下主子都吩咐了的,叫奴才们好生看治,这脉,奴才刚才仔细探了几次,是决不会诊错。十二爷,奴才看着开个方子,让人煎了送来,让安婉侍吃着看吧,瞧着这几日罢了。”
“什么?!”十二爷大惊失色,侍立在一旁的玉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我虽口不能言,心中却是明白的,喘着大气,我勾勾手指头,注意力在我身上的十二爷瞧见了,急忙蹲身在我枕边,声音有点哽意:“安心,你有什么话要说?”
“十二爷——”我语混沌不成声,心中懊悔,失算,这毒性,比我想像中的要强得多。十二爷握住了我的手,安慰道:“不急,慢慢说。”话虽如此,他的手心冒汗,身子,也微微的颤抖,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握住我的手紧了紧,顿了会,十二猛地回身朝身后立着的随侍太监吼去:“混帐东西!还愣在那做什么?去!再给我招两个太医过来!”
宗政一愣,醒了过来,忙欠身应道:“喳!奴才这就去!”说完,他抽身就跑。“等会!”十二爷扬声唤住宗政,回首凝住我,唇动了动,启道:“你——这会子,想见谁?”
我的舌是麻的,心一急,想说也说不出来,瞧见十二望入我眼中的心痛与宽容,我的心不禁柔软而感动,只是,不能见,现在不能,再说,也见不了。
八爷这一年正月,被康熙以“行止卑污,几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的罪名,停发了他及他属下官员的俸银俸米,被禁于家中闭门思过。前日九爷在朝上,因八爷的境遇,说了几句抱怨的话,被皇上知道了,恼怒的斥责了一番,罚他在自己府上禁足二个月,无旨不得外出。
而四爷因山西太原府贡院生员集体聚事闹捐一案,奉皇上的旨,去了山西,同行的,是十三。贡生捐银及额出仕,明订价格,公开的卖官,在大清,是常见的事,最初,是假借“赈济灾民”为名,因而被列入《会典》的“蠲恤”事例中。以后当政都觉得这样将官带明示买卖,有辱斯文,便有意识地隐讳,所以就不再见于记载了。
而照现任官例议叙,生员捐银二百两或米四百石,就准入监读书。无出身的文士捐银三百两或米六百石,亦准入监读书。富民捐银三百两或米六百石,准给九品顶带。捐银四百两或米八百石,准给八品顶带。
十四因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部众叛乱,西北战事一触即发,去了骁骑营练兵。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了天时人和,又如何肯让他们知道?
病危二
眼角渗出了泪,尽力地,我摇了摇头,十二不由一愣,思考了一瞬间,回头把宗政喝走了。
我的眼转了转,看向一旁哭泣而忙着听孙太医吩咐的玉儿一眼,又朝十二眨了眨眼,十二眼底有着疑惑,却仍叫玉儿随着孙太医去取药了。
当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十二时,我吃力地反握住十二,口齿不清地道:“十二爷,别再招太医来,就让孙太医就诊呈报,安心,确实是病入膏肓。”十二的身子倏地一震,注视着我的眼,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芒,我眸光盈盈,知聪明如他,一定从我这句话中察出不对。
我睇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哀求:“十二爷,宫中有定,得了绝症,或是痨病的奴才,经太医诊断确认之后,都要即时放出宫去,十二爷,安心虽是皇上亲点的女宫,可也是在例中的,皇上龙恩,若听说我得了绝症,必会请太医过来看视,十二爷,到时候,你,帮帮安心罢!”
十二倏地眯起似潭的深眸,瞬间后,悟出了什么,霍地,十二猛然抽身站起,黑瞳深黯地瞠视着我,“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欺君!你不要命了?”
十二那火来得又急又快,混杂着担忧和惧意。我心头苦笑,他的反应,是在预料之内,这年代,毕竟是皇权天下,凡夫俗子,有几个人敢欺君诳上?
抬起眸子,我凝注十二,神情坚定,“十二爷,安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十二爷,安心并未欺君。”见十二闻言,眼中闪过不信,我淡然轻笑,“十二爷,安心这病,是真的,不自由,勿宁死!”我的声音,虽因毒性发作而含糊不清,却字字铿然。
十二微敛眸,而眸底闪过了一丝飘忽隐约的火花,沉吟半响,十二忽而抬眸,瞅凝着我道:“你真要赌?”我凝住他,虚浮的嗓音锤炼着字字铿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