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云大嫂偷偷追出去之后，留在大厅的史高其实已经听清楚了她走的方向，但也没有见他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倒是之后在大厅来来回回踱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离开大厅的史高并没有马上回自己的房间，反而是走到了史曾的房间那里。
隔着房门还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哼哧哼哧”声音，史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在史曾原本的床旁边，堆满了替换下来的纱布，挂着的床帘已经给卷了起来，但还是能看到上面斑驳的血迹。
床上，则是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粽子，只有偶尔传出来的压抑的声音才能让人明白，这是一个大活人。
在床的前面，特意放了几张案几，上面全是郎中吩咐需要用到的包扎用品，一个丫鬟正趴在上面睡着了。
史高没有特意叫醒这个守夜的丫鬟，只是稍微运起轻功，绕过了她，然后来到了史曾的床前。
虽然已经有郎中施了药物，但断肢之痛岂是寻常的磕磕碰碰这种伤？所以当史高来到的时候，史曾马上睁开了眼睛，紧紧地看着史高，眼里带着痛也带着累。
史高叹了口气：“痛么？如果痛，就喊出来吧！”
史曾双手双脚虽然断了，但不影响头部的转动，听到史高的话之后，只是努力地摇了摇头。
但毕竟活动幅度大了一些，扯动了伤口，史曾本来就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又苍白了几分。
史高的脸上不由得一痛，挨着床边坐了下来。
史曾似乎想说些什么东西，但一张开口，顿时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之前强撑着的苦痛一下子袭来，终于忍不住“呀”地低喊出声。
叫声虽然低，但还是惊醒了旁边的丫鬟，只见她一下子蹦起来之后就要过来查看史曾的情况，直到看到史高，才慌慌张张地给史高行礼。
史高挥了挥手，表示免了，然后细细问了丫鬟守夜需要注意些什么东西，就叫她先回去休息了。
史曾听出了史高想留下来的意思，终于挣扎着说了一句：“不……不用……云……”但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门一下子给人撞开了：“二哥！我去厨房给你弄了些粥过来了！”不是史云又是何人？
史高一听声音，也不见他转头，只看着史曾的枕头方向，反而是史曾，似乎想说些什么东西，但因为扯到了伤口，一下子说不出来，只“哼哧哼哧”地叫。
这边史云端着粥进来的时候也看到史高了，撇了撇嘴，径直走到了床前的案几那里，放下了粥之后才说道：“我先喂二哥吃了粥再回我房间！”
史高也不答话，只“嗯”了一声，再看了看史曾求情的眼神，才叹了口气，转过来对着史云说：“刚才的那一巴掌可还痛？”
史云“哼”了一声，摸着已经有些肿起的脸颊，赌气地道：“哪里敢说痛！再痛也痛不过二哥！”
史高又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史家不比以前了……”
史云低着头，也不说话，只管把炖盅里的粥倒到旁边的小碗里，然后用调羹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
史高知道史云这个样子，应该是明白了的，但碍于事态严重，还是忍不住再说了几句：“就连我这官，当时留着也是托了姑奶奶的福。当年把你和其他几个小家伙送回凉州的时候，就是因为知道，我这边要供你衣食无忧容易，但要保你永远平安却是难上加难……”
“你要知道，当年因为三弟的事情……”说到这里，史高深吸了一口气，停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继续说道：“不管是宫里还是我们家都闹了个天翻地覆……你当时高烧昏迷了几天几夜，所以不了解……就连一起跟你出去的丫鬟仆妇们都打杀了好几个……”
“你现在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担起一些责任了！所以我今天索性都跟你说说我们的情况，以后你出门也好，交朋结友也好，留个心总是没坏的！”
史云含含糊糊地“哦”了一声，继续玩着他的调羹。
“当年的事情，过程是怎样的，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三弟也找不回来了，我就不多说了。”说到这里，史云突然抬起了头，眼神锐利地看了史高一眼。
史高装作没有听到：“只说说之后发生的事情。首先就是新帝，经过这件事之后，给人强行带到了掖庭令张贺那里。张家也因为新帝的到来如临大敌，具体的生活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上边暗中派了不少探子在身边监视是肯定有的了。”
“至于三娘……”史高有意无意地看了史云一眼：“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原本跟父亲的感情很好。我几次跟父亲谈起，父亲都有给她扶正的意思……”
大概是想起来往日的时光，史高抬起头，遥遥地望着正对着史曾床头的窗外景色，很久都没有说话。
史曾因为很少听史高提及先父，也把注意力转到史高身上，一时间，竟似忘了病痛一般。但因为史高突然停了下来，注意力一分散，又开始压抑地“哼哼”了起来。
这边史高也没有回忆多久，就接着说了下去：“那件事发生之后，你母亲情绪特别不稳定，不但是贴身服侍的丫鬟，就连父亲，也几次受到她的攻击。有一次因为打斗时过于激烈，两人都收不住手，竟然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这些都发生在你昏迷期间。”史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史云：“因为这次对战，父亲落下了病根，之后身体每况愈下，终于仙逝了……而你母亲，估计也受伤不轻，在父亲走后没多久也跟着一起走了……”
史云早就低下了头，舀出来的粥早就凉了，史云也没有给史曾，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了。
“你母亲那时候确实挺那啥的，”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史高索性就略过了：“就连我，不使出全力，要想全身而退怕也困难。但唯独对着你，你母亲才会难得平静片刻，可惜，叫的也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三弟的……”
史云终于有了些反应，重重地“嗯”了一声，把头低得更加厉害了，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些液体滴进了碗里面。
“所以，你执意要扮成三弟的样子哄三娘开心，不但是我们，就连外面的人，谁敢说句不是的，肯定都给人拖到角落里揍了个半死。”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涉及新帝，还是因为我们史家当时揍的人有些多，慢慢的，朝廷上就有人开始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了。”
“父亲在的时候，他们还不敢怎样。等到父亲走了，他们就开始变本加厉，再加上新帝登基，不大看得惯我们这些穷亲戚。”说到这里，史高不屑地哼了一下。
史曾和史云两人都听出了史高那讽刺的意味，也不作纠正。
“幸好父亲走之前还是利用自己的影响给我安排了个职位，顺便把你也送到了凉州那边。至于二弟……毕竟前朝亲戚太多容易引起先帝猜忌，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继续安排什么职位给他。”说完，史高看了看史曾。
史曾“嘿嘿”地笑了，反而不是很在意。
“直到了上天庇佑，新帝德行良好，又得霍光霍将军的大力推举，所以才得了如今的帝位。”史高说到这里，有意识地听了听周围有没有其他人，发现没有之后，才继续说道：“但不客气地说一句，现在这个天下还不是新帝的。就连新帝见到霍将军都要谨言慎行，更何况我们！”
说到这里，史高已经停了下来，只静静地看着史云。
史云也刚好把给自己的粥喝完了，正在往外倒，打算留给史曾的，感觉到大哥的眼光，才抬起头，看着他应道：“所以，我下次不会在这样鲁莽了。”
史高挑了挑眉毛：“云儿啊！为兄不是有意为难你，只是你之前一直在凉州生活，很多宫中的规矩和朝廷规矩你不懂。打到了史家头上，不还手不是我们的做法，但怎么还手却是值得好好讲究啊！”
史云一听，眼睛亮了一下：“大哥的意思是？”
史高“呵呵”地干笑了几声：“早在之前我已经跟新帝商量过了，二弟这件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后这么着，朝廷上的事情，特别是霍家一脉，你能不出面就不要出面。至于某些江湖人士，例如门客食客什么的……别死太多人就行……”
史云眯着眼，看着史高那熟悉的诡秘笑容，终于发自内心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