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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他是我们的敌人,他是来抓我们去赴死的。

尉可口伸出去的双手扑了个空。

他没有接住寒脂,因为她停下了脚步——在离他尚有十步远的地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敌人?刚才爹说了这两个字吗?她僵在原地,隔着模糊的泪眼看过去,是他俊逸的身形和渴念的神情。他向她微微伸出手来,仿佛在召唤她投向他的怀抱。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爱人、是她铁了心要跟随一辈子的男人,可是,爹为什么会说“他是我们的敌人”?

她环顾四周。

中厅里静默无声,所有的家仆侍卫都手持兵器,如临大敌地瞪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只写着一个字:怕。爹爹身陷捆绑之中,颇为狼狈地跪坐在地上,眼神中只流露出一个字:恨。而与他们对面而立的三个人,皆是表情漠然、冷眼横对。他们是谁?为什么尉可口会和他们站在一边——站到了她的对面?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然而,她又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眼睛所接收到的一切讯息都在那么明显地告诉她:她与他之间,是那么明确地站形成了一条沟壑;他和她——势、不、两、立。

沉默,好长好长时间的沉默。尉可口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同一时间,凌滔幽幽地开口道:“寒脂,去,向尉二爷求求情吧。爹还不想死。”

“尉二爷?”

“他是‘烟柳堂’的二当家,他是来这里带我们去刑场的。”

“爹!”她猛然回头,“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去刑场?”

凌滔却像未听见她的质问似的,依然自顾自地往下说:“他混进府里,只是为了查找证据,好陷我于死地。寒脂,他一直都在骗你。”

最后一句话死死地扣入她的灵魂。他一直都在骗她……寒脂刷白了脸,她惊疑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想要求证些什么。然而,从后者的脸上,她只看到一片无波的静默。

凌滔的声音再度响起:“尉可口,如果你对寒脂有半分真心,就请饶她不死。我老命一条死不足惜,而她什么都不知道,请你放过她。”

“不!”寒脂猛然爆出凄厉的大吼。这一切——所有她所见到的、她所听到的,她都不要相信!为什么他会是他们的敌人?为什么他会是来抓他们去刑场的?为什么他会一直在骗她?这些都不是真的,她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她顾不得身上的沉重锁链,发了疯一样地冲向尉可口。她要听他亲口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银光骤闪、锁链翻空而起,随着一声痛叫,她的身子被直直地拉了回来,而后重重地摔跌在地面上。手腕上渗出了殷红的血珠。

“滚回来!”牵动锁链的青衣女子厉吼一声,寒脂被硬生生地扯回到她的钳制之中。

“素梅!你住手!”鲜红的血色灼痛了尉可口的心,他再也顾不得地出声大吼。上前两步,尉可口正要出掌力拼,青衣女子的下一句话却喝住了他——

“谁再敢动一下,我先要了这臭丫头的命!”

这一下突变猝不及防,所有的人眼看着青衣女子一手扼住了寒脂的咽喉,另一只手探入怀中。只一眨眼的工夫,那素手上便抽出了一朵雪色娇艳的梨花。

凌府的众侍卫们顿时发出惊惧的倒抽冷气之声。他们认得那朵梨花,它就是害死素心丫鬟的始作俑者!

尉可口猛然退开数步。他看见梨花离寒脂的脸颊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只要素梅的手一抖,寒脂的性命便顷刻不在。

此刻,他不能妄动,动一下,她就会死。可是,心里的恐惧几乎要焚烧了他,他暗咬着牙,浑身不住地颤抖。

青衣女子——素梅见状,绽开了笑容,“尉可口,你果然很听话。现在我要你去把老爷的绳子解了,然后护送我们出府。你最好乖乖地合作,如果动作慢了,可别怪我这手下不留情。”

凌滔显然也未料到素梅会出这一招,忍不住插口:“素梅,她是我女儿……”

“住口!她是你女儿,可不是我女儿!”素梅声势凌厉地吼了回去,“老爷,我不能让你拿自己的命,去换这臭丫头的命!她死不足惜,但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死!尉可口,你听清楚了吗?”她作势把梨花移近寒脂的脸庞,寒脂吓得尖叫起来。随即素梅看到尉可口眼中的心惊和痛楚,她就知道,这张牌她押对了。世上最致命的武器,不是什么奇险的招式,也不是什么催心巨毒,而是情蛊。凌寒脂是她带老爷活着离开这里的惟一胜算,而她赌的,是尉可口的用情至深。一切的安排全在今天这一举。

见尉可口还站在原地未动,素梅催促道:“要想这臭丫头活命,还不快动手解绳子!”

“没有人要她活命。”出声的是叶秉烛。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大师兄!”尉可口惊见叶秉烛眼中坚决的肃杀之色,他的心里一阵恐慌,大师兄真的会让寒脂死!

“凌滔私通金人密谋造反,罪行滔天证据确凿。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得陪葬,而你——”叶秉烛看似温和无害的目光对上素梅,迸射出冰冷的神采,“苏梅花,你和你姐姐一样炼制奇毒、危害世人,犯下罪行无数,欠下了一身血债,早已是‘烟柳堂’的首号重犯。你们每一个人全都要死,早死晚死又有何妨?你尽可以动手杀了凌寒脂替我省事,没人拦着你。”

“大师兄!你不能……”

“银狐、紫貂!给我拉住他!”叶秉烛疾声喝道,不再看尉可口。

叶秉烛又转向素梅,后者已经冷汗涔涔,实在没料到面前这温雅俊美的男子,竟会有这样一副狠绝无情的心思。

“怎么,还不动手?是不是怕凌寒脂一死,你的最后一张王牌也失效了?”叶秉烛看穿了素梅的犹豫,故意拿话相激。

“素梅,不可以!”凌滔大声惊叫。

“好,你想省事是吗?叶秉烛,我就成全你!”素梅手腕一翻,梨花就要往寒脂身上拍落,让他们师兄弟去后悔一辈子吧!

“寒脂!”尉可口心神俱裂地狂吼,猛然挣开紫貂的双手。然而却有人比他更快,转瞬之间,只见一黑一白两样物事同时飞向素梅!前者直取她的心脏,后者则凌厉地射向她拿着梨花的右手!

“噗”的一声,很轻的声响,是利器穿过身体的声音。尚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素梅手里的梨花就落了地,她身子一颤,软倒了下来,而胸口上则插着一支狐尾镖,原本执梨花的右手也已被击碎,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凶器是一柄折扇。

“大师兄!”银狐回头,原来大师兄也出手了!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使暗器。”叶秉烛风清云淡地拍拍手。刚才他拿话语激怒素梅,就是在寻找出手的机会。银狐挺崇拜地看着他,他早说大师兄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了,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兄弟的女人死去?不过,他刚才装酷装得也很像就是了。

叶秉烛缓缓地走向凌滔,伸出手,“相爷,跟我回‘烟柳堂’吧。”

凌滔看着面前表情依旧温和的年轻男子,心中不得不承认,他输了这一局。“谢谢你。”凌滔低声道,这声道谢是谢叶秉烛救了自己的女儿。

“不必,我这么做不是为你。”叶秉烛浅笑着回应。

与此同时,寒脂嘤咛一声,身子软软地下滑,尉可口急忙大步跨上,在她跌倒的前一刻,接住了她破败如棉絮的小身子。然而,在她冰冷的唇瓣擦过他耳鬓的一刹那,他清清楚楚地接收到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低语——

尉可口,我恨你。

这是第二次,她昏厥在他面前,双眸紧合、面无人色,身躯轻盈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消弭于无形。

第七天了。

帐幔中的佳人依然像是睡着了一般,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她整整七天没有睁开眼睛;而另一个人,却是整整七天没有合过眼了。

“她醒了。”叶秉烛收拾起按脉的悬丝,悠然轻语。

守候在一旁的男子急忙迎了上来,一双丹凤眼布满血丝,显得焦灼又心痛,“她醒了?”他一把握住帐中佳人的小手。然而,佳人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连眼皮也没有眨动一下。

尉可口急了,“可是,她为什么还是这样一动不动的?你不是说她已经没事了吗?”

“我不知道。”叶秉烛轻轻地摇头,“从脉象上来看,她确实已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并不至于昏迷这么久。惟一的解释,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不愿醒来?尉可口愣了,相似的记忆浮上脑海,她又要像上次那样缩进自己的壳里去了吗?不哭不笑、不认识人,表面上一切安好,实际上与活死人一般没区别。上一次,她是为了逃避那可怕的杀人凶案;这一次呢,她又是在逃避谁?他吗?

“大师兄,”沉默了半晌,尉可口深吸了口气,困难地问:“是不是只要我离开了这里,她就会醒过来?”

叶秉烛一撇嘴,“你可以试试。”

尉可口刚要起身,房门被“砰”地一脚踢开了。银狐大步地走进来,一把抓起昏迷在床的凌寒脂的衣襟,“凌寒脂,你少装死!你快点儿给我醒过来!你知不知道,尉老二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合过眼了!”

“银狐!”叶秉烛手中的折扇一架,借力打掉了银狐的双手,“不许胡闹!”

“可是,大师兄……”银狐看着尉可口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的不爽实在是烧到了极点。这女人以为这样一动不动地扮死人折磨大家很好玩是不是?她不醒来,尉老二就生不如死,连带着紫貂也愁云惨雾。看着妹子心情不好,叫他这个做哥哥的怎能不难受?

果真是红颜祸水。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居然把整座“烟柳堂”搞得凄风惨雨的。尉老二彻夜守候在床前不眠不休;大师兄每天悬了根丝线在那儿望闻问切;紫貂则终日待在厨房里替她熬药。可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她就用那一副死相来回报大家?别人可以忍,他银狐可是看不下去了。

银狐一把拉起尉可口,“尉老二,我们走!让这个女人在床上永远睡着去好了。”

尉可口挣开他的手,没理他,只是看着叶秉烛,“我离开有用吗?”

叶秉烛轻叹一声,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着床内闭着眼的寒脂柔声地说道:“凌姑娘,算是叶某求你。别再跟可口怄气了,睁开眼看看他吧。”

闻言,寒脂依旧没有睁眼,然而红唇轻启,只低低地吐出几个字:“你们杀了我吧。”

“喂,你少在那边寻死觅活的……”

银狐的咒骂还没说完,便被尉可口挤到一边贴在了墙上。后者上前一把攥住佳人冰冷的双手,急声呼唤:“寒脂,你醒了?你没事了?”

寒脂的头向床内偏去,不理睬他。

是的,她醒了,早在几天以前就已恢复了神志,也知道他一直守候在身侧,不曾离开过半步。然而,她没办法让自己睁开眼看他,她害怕自己再对上他那双温柔多情的眸子,又会轻易地给迷去了心神,忘了他是如何欺骗她的真情、如何害得她父死家亡。

她恨他,好恨好恨。要有多少缠绵的爱意,才能转化为这样刻骨的仇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一腔热情已经全被恨意湮没。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面对他了。闭上眼不看他,是惟一的逃遁办法了。

“大师兄,她……”银狐指着帐内沉默得很嚣张的女人,实在很想骂人。

叶秉烛轻轻摇了摇手指,示意银狐安静地跟他出去。

解铃还需系铃人,让可口和她单独淡一谈,也许会更好些。

尉可口叹了口气。她好不容易醒来了,却只给他看她的侧脸。这般的决绝、这般的认定,恐怕是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留给他了。

不过,无论如何,她能醒来,就值得他深深地感谢老天的厚待了。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沉默。

“那,喝一点儿水好不好?你躺了这么多天,我怕你会脱水。”他的语气越发温柔。

“呼啦”一声,这回佳人的反应是直接拉起丝被蒙住头,拒绝听他的温存柔软语。

再度叹息,尉可口上前,轻柔却坚定地替她拉下丝被,服贴地腋在她的颈间,“你好好休息吧,别蒙住头,会透不过气来的。你不想见我,我出去便是。”

他要走了吗?不知怎地,寒脂的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她终于开口:“为什么不杀了我?”

听到这话,他泛起苦笑,“我以为你明白为什么。”

“你不杀我,我会杀你!”她直觉地针锋相对。

尉可口没有再说话。他的这条命早已交付于她了,她若肯要,他并不吝惜,怕的只是她对他不理不睬,往日的欢情缠绵因一次的欺瞒而统统一笔勾销——这才是他最心痛的。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我恨你。”他的沉默让她不自在起来,只有口不择言地攻击他。

“我知道。”

那他为何如此平静?反倒是她率先沉不住气了,忍不住提高声音,“你一直在骗我!”

“我是骗了你。”

他为什么不反驳?心口莫名地被绞痛,她大吼出来:“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滚出去!”

他居然乖乖地站起身。她叫他滚,他就真的滚出去?她张嘴想叫住他,却没用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尉可口,他成心要气死她!

尉可口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他眷恋万分的女子——她倔强得令人心疼,尽管脸色惨白、身子又虚弱得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但仍然不放弃与他斗气到底。看她能这样对他吼,他反而一点儿也不担心了。至少,她没事了。

“我骗了你……”尽管身不由己。

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但不包括我的感情。寒脂……”他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庞,眼眸深处的炽热几乎要烧垮她坚决的恨意,“我……是认真的。”

留下这意味深长的五个字以后,他离开了她的视线。虽然顺了她的意,却让她心里更加烦躁恼怒。心中的郁闷不知为何而来,但她就是生气!好生气啊!寒脂拼命地用手捶着床沿,手腕上被铁链磨破的伤口再次开裂,血丝透过纱布点点渗出,但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难受。

为什么他要对她说这个?他爱她,难道她不知道吗?用得着他一再来提醒、用最温柔的话语击垮她想要恨他的决心吗?

但……可恶的是,为什么只是简单的五个字,就让她该死地、软弱地动摇了?看着他离去时孤寂的背影,她发现自己竟然好想留住他。他爱她,而她……亦无法割舍对他的深深爱意啊。

只是,伤透了的心,要怎样弥补?他与她之间深深的沟壑,又该如何填平?

她恨他。

每一天,她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向他表明这一点。他送过来的茶点,她绝对不吃;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她视若鄙弃;甚至,只要他来到她暂住的房间,她就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

尉可口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忍不住叹息。这辈子,他从没试过对哪个女人如此低声下气,尽管她给他的回应是冷若冰霜的拒绝。偏偏他一点儿也没有办法对她生气,就算她真的恨透了他,这辈子再也不打算原谅他,他还是无法舍下她不管。

他笨吗?银狐已经不止一次地这样骂了他,“喜欢她你就上啊,受不了她就直接扔到刑部大牢,反正她根本就是个死囚!这样的女人,就是要给她一点儿颜色看看,她才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是银狐的论调。

然而,他做不到。她的冷淡让他心寒,可是,在每次的心寒之后,他依旧会忍不住牵挂着她,担心她的伤势有没有好转、有没有赌气不吃饭、是不是又被噩梦惊醒。也许每一个男人,一生都会笨一次——在遇上自己情之所钟、心之所系的女人后。

“多少吃一点儿,就算跟我怄气,也别虐待自己。”他将精致的茶碟放在桌上,然后无奈地离开。

直到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寒脂才转过身,幽幽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她的眼瞥向圆桌,看到他亲手烹制的茶点。她住在这“烟柳堂”里,算是娇客了。大家都对她客气有礼——只除了那个叫银狐的少年。而他……尉可口,尽管在这里是二当家的,他却依然为她做着厨子的工作——只为她一人。每天都温柔细致地为她煮饭熬药,让她不得不感动,也不得不动摇。她告诉他她恨他,结果,他用加倍的爱来包围她。这种深情让她无法视而不见,有好多次她几乎要感到自己心中的恨,正在一点点地被他的爱所融化。

在“烟柳堂”中住了半月有余,她也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爹爹的事。勾结金国、密谋造反——光是这两项罪名加起来,就够他们全家乃至搭得上边的所有人掉脑袋的了。而她却依旧安安稳稳地住在这“烟柳堂”里,被奉为上宾。

她知道是谁保了她。然而,他对她越好,她越无法释怀。她无法忘记是他把爹爹亲手送入了死牢,是他一直向她隐瞒了一切。在她为他痴痴交付真情的时候,他却在算计着她的至亲——尽管她不得不承认爹爹是罪有应得,但,那毕竟是她的爹爹啊。

这时,叩门声响起,她急忙拾回逐渐飘茫的思绪,恢复冷然的声调,“进来。”

“你不用摆个后背给我看。我不是尉老二,不吃你这一套。”银狐双手环肩,靠在门口斜瞄着她。这女人似乎分不清这里谁是主谁是客,居然一副嚣张的样子,让他看了就生气。

寒脂回过头,“是你?”

“抱歉了,是我。”银狐大步地走进来,大咧咧地坐到她对面,“我有话跟你说。”

寒脂却用古怪的眼光看着他,“那天晚上私闯相府的黑衣人,是你没错吧?”

银狐怔了一下。想不到这女人虽然性子惹人讨厌,脑袋却不笨。“是我,又怎样?”他挑起眉。

“你们从很久以前就盯上我爹了?”她平静的声音掩不住眼底里的怒气。

银狐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所以,今天即使不是尉可口,也会是别人。总之,我爹最后一定会死在你们手上,是不是?”

“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凌滔那老贼是罪有应得,就算你是他女儿,我还是会这么说。”银狐毫不留情,十八岁的年纪还未学会对女人温柔,“但惟一的区别是,这个案子如果换了是别人来接,此刻的你一定会是在刑部大牢里陪着你爹爹等死,而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摆脸色给我看。”

寒脂别开了头。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来提醒她,尉可口对她有多么好。

“无妨,你尽管对尉老二冷淡下去好了。你这样对他,我只会开心。”银狐突然抛出惊人之语,让她竭力摆出的冰冷表情震动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银狐撇唇一笑,“我妹子紫貂——你见过的,对尉老二痴心不改已经有好几年了。论相貌、论人品,她没有一样输给你。难得你这么识相,愿意把尉老二还给我妹,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呢!”

寒脂蓦然握紧了自己冰冷的手,脑中浮现出一张与她不相上下的美丽容颜。那个温柔似水的紫衣姑娘……原来她就叫紫貂,送药的时候她见过几次,的确是一位美女。瞬间,她的心头紧紧地揪了起来。他……永远是不缺女人爱的啊。极力想摆脱心里的酸涩感,她有些恼羞成怒地问:“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要跟我说这个?”

“不止。我还要说,如果你真的对尉老二无心,就请你快快滚出‘烟柳堂’,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我看到你就不爽,已经很久了,如果不是你,我妹跟尉老二早就……”

“银狐!”门外猛然响起一声暴喝。尉可口迅疾如风地冲进来。他一把抓起银狐的领口,怒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事情本来就是……”

“你给我出来!”尉可口震怒之下,什么也不顾地拖起银狐就往外冲去。

一路上两人拉拉扯扯搞得乒乓作响,等到了中堂时,“烟柳堂”几乎有一半的捕快都探头探脑地望向他们。

尉可口一把甩下银狐,阴郁地瞪着他,“是谁允许你对寒脂说那种蠢话?”

银狐整了整领口,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只是说事实!那种女人,真搞不懂为什么你要……”话没说完,一拳就已经招呼上银狐的鼻梁,要不是银狐闪得快,此刻铁定鼻血四溅。

“什么叫那种女人?你给我说清楚!”收住了拳风,尉可口愤怒地质问。

“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打我?”银狐也生气了,当下一拳回了过去。两人就着中堂的狭小之地,上窜下跳地打了起来。

“哥!二师兄!”和叶秉烛一起闻声赶到的紫貂刷白了一张俏脸,这两人怎么动起手来了?她正要提气跃起想冲入两人之间劝架,叶秉烛一把拉住了她。

“大师兄?”紫貂不解地回过头,只见叶秉烛手一抬,朗声道:“银狐!住手!”

紫貂暗松了一口气,大师兄的话哥总会听了吧?

谁料下一秒钟,叶秉烛又道:“把你的上衣脱下来。要打就光明正大地打,不许使暗器。”

啊?紫貂的下巴险些垮下来。大师兄不但不劝架,还说这种煽风点火的话?

果然,银狐马上停手,三两下利落地扒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健壮的胸膛。他将黑衣向后一抖,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数十枚狐尾镖散落在地。然后,他双手环胸,挑衅地睨着尉可口,“还打不打?”

话音未落,尉可口快如闪电的铁拳挥了上来,银狐哇哇大叫:“尉老二!你使诈!”手下却硬生生地接了他这一拳。两人原本都有些怒气,这一下全都爆发了,有别于以往师兄弟之间练习性的过招,这回却是不依不饶的真打。

紫貂看在眼里,心里好不着急,求救地看向叶秉烛,“大师兄……”

“紫貂,你注意看。银狐的功力比起上一次跟我过招时,显然又进步了不少。”叶秉烛潇洒地挥开折扇,浅浅地笑着。到底是年轻人,银狐这少年的将来……定是无可估量。

都什么时候了,还让她注意看?注意看那两只蛮牛有没有受伤才是真的!一边是至亲的兄长,另一边是曾经的心上人。两人每挥一拳,紫貂的眼皮就跳一下。

而叶秉烛则缓缓地将视线调往中堂边门的檀木屏风处。在那里,他看见一片浅蓝色裙角忽地闪了一下,复又往内堂飘去。

大战了六百余回合之后,双方都不约而同地住了手。原因无他,再打下去,势必两人都要十天半个月地下不了床。

“二师兄,换药了。”白嫩如葱心般的玉指在尉可口的胸膛上移动,只见它缓缓地褪下染了血迹的上衣,然后……呃……绕上一层纱布。

“喂,你只管替他包扎,都不管我啊?我才是你哥啊!”另一边,脸上同样挂彩的银狐不平衡地嚷嚷着。

紫貂没好气地白了大哥一眼,顺手丢了瓶药酒过去,“自己擦。”

什么?银狐气得差点儿想跳起来和尉可口再干一架。虽说是他不好,把尉老二一脚踹到碎裂的桌椅上,害得尉老二被木刺扎伤了胸口,可是他也挨了这家伙好几记闷拳啊,只不过没见血罢了。紫貂有必要偏袒得这么明显吗?真是重色轻“哥”。再看那边——

“我替你把木刺挑出来,可能会有点儿疼。二师兄,你忍着点儿。”紫貂手持一根细如毛发的银针,放在灯火上炙烤片刻后,靠上了尉可口的胸膛,开始疗伤。她温声软语、心疼得几乎要红了眼眶;他牙关暗咬,抽动的颈部肌肉显示他此刻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看见此情此景,银狐只得没趣地摸摸鼻子,丢下一句:“我去叫大师兄帮我擦药好了。”便起身离去。今夜花好月圆,尉老二又受了伤,正是紫貂展示她女性温柔的天赐良机,闲杂人等最好还是快快消失,免得坏了气氛。

终于,上了药包扎完毕。紫貂收好了银针,歉疚地低语:“二师兄,对不起,我哥他……”

“不碍事,是我先动手打他的。真要道歉,也该由我来。”

“可是,你何苦为了她……”

尉可口手一抬,阻住师妹的话,“也不光是为了她,我也好久没和银狐过招了。”他当然知道紫貂口中的“她”是谁。

紫貂咬住下唇,不再言语。二师兄他……当真是很爱寒脂姑娘了,连从小就亲近的她,都没有资格在他面前说那位姑娘的坏话。这一回,她真的该死心了。

半晌,尉可口轻叹一声,“小师妹,怪我吗?”紫貂对他的深情他不是不知道,然而他给不了紫貂她想要的,因此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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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貂轻摇螓首,“二师兄一直待我很好,只是我没福分能得到你的……心。”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尉可口心头沉重,只好偏开了头。

“寒脂姑娘她……好生幸运,我心里一直羡慕她。从小我就知道,二师兄是那种面冷心热的男子,长大后一定会特别疼爱自己的妻子。那个时候,我每天盼望着自己能够快些长大,能够成为配得上二师兄的女人。可是我长大了,二师兄心里……却有了别的姑娘。”

偌大的室内,只闻得紫貂的幽幽低语,以及尉可口偶尔轻不可察的叹息。没有人注意到,屏风后有一双莹亮的黑眸正在凝神细看。

“小师妹……”

“不,你别说。”紫貂眨掉眼中的泪水,强装欢颜,“寒脂姑娘她是个好女孩儿家,我看得出来她对二师兄是真心的。只是她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性子也倔强些,现在她心里也一定不好受。二师兄你别太着急,哄女孩儿家的事,得慢慢来。”

尉可口心情复杂,说不出话来。小师妹一直都那么明理懂事,此刻倒是她反过来安慰他。

“在她心里,认定是二师兄骗了她。与此同时,她一向最敬重的爹爹又成了大逆不道的反贼。这种打击,难怪她会一下子接受不了。因为这对她来说,是两个她最深爱的男人的背叛。我也是女人,所以我能体会那种心情。”

听了这番话,尉可口不由得微微一怔,难道寒脂的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她认为他背叛了她?他苦笑,“我以为我对她的用心,苍天可表。”

“再给她一些时间吧,二师兄。日子长了,相信寒脂姑娘会感觉到你对她的一片痴心的。”世上大概也只有她这样傻,会伟大到把自己的心上人苦苦地推回到情敌的身边去。紫貂轻扬起自嘲的微笑,也算她学了这一课吧,得不到的东西,要学会放弃,才有身后的圆满。

而屏风后偷听的人儿,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又是一轮皓月当空,再过几天就是立夏了。

“烟柳堂”未雨绸缪,将一场亡国祸乱扼杀于襁褓之中。立夏那天,将不会再有兵变。然而……叶秉烛望着桌上的一道圣上手谕,不禁陷入了沉思。

反贼凌滔及其一家老小,妄图谋反、为祸大宋,已由“烟柳堂”送审、刑部定罪,正式决定在三日后的立夏那天午时,满门抄斩。

看来皇帝老子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前两天他去养心殿,希望能将这个案子延后彻查,居然被皇上的一句“既然他要在立夏那天谋反,朕就让他在那一天去见阎王”给顶了回来。

这一下,凌寒脂的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大师兄。”门被推开,尉可口走了进来,“你找我?”

叶秉烛回过身,看见尉可口虽然伤好了大半,神情却依然萧索,又是一个为情所苦的男人呵。他轻笑了一下问:“和寒脂姑娘,还是没有谈开来吗?”

尉可口扯出一抹苦笑,“她比过去我所接过的任何案子都要难缠。”玩笑之中掩不掉的,是那浓浓的心疼和爱恋。

叶秉烛并不接话,只是将桌上的那道手谕递了过去,待师弟看过以后,才道:“凌滔一家三日之后就要处斩。从此以后,世上将再无凌寒脂。”

尉可口皱起了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秉烛挥开折扇,慢悠悠地晃着,仿佛在思考着一个至关重大的决定。半晌之后,他折扇一收,蓦然望向尉可口,“我要你带她走,离开京城,越快越好。”

尉可口倏然一惊,难道大师兄是想……

不必他想,叶秉烛已经说了出来:“皇上那边若出了什么事,由我担待着。你只管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我不能让你和整座‘烟柳堂’为了我陷入不义……”

“我说了。三日之后,世上再无凌寒脂。你若想与她厮守,惟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带她走,找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难道说,你是舍不下现下衣食无虞的捕快生活了?”

“当然不是!我……”

“那还嗦什么?”叶秉烛眉一敛,冷然的声调使尉可口马上噤了声,“就照我说的做。”他命令。

尉可口没有再反驳,他一向不擅长处理这种陌生的情绪,心中的暖流令他反而有些局促起来。对面前的这个男子,尉可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好久,他终于开口:“谢谢你。”所有的热血情怀、兄弟之谊,都包含在这简短的三个字之中。

“不必。”叶秉烛转头,望向窗外。一轮明月当空高挂,洒下柔和的银色光华,映入他深邃的瞳孔。爱情是这世上最美好的情感,他该成全他们的,不是吗?

尉可口走到寒脂的房门前,又停下了脚步。他弓起手背想要叩门,但是手停在半空中,怎么也叩不下去。

该如何跟她说呢?跟她说了,她就会愿意跟随着他去过隐姓埋名的清苦日子吗?更何况,对于他的欺瞒,她……怕是至今仍无法释怀吧。

就在他犹豫不定、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之时,房内却响起了一声娇美的轻唤,“想说什么就进来说。”

然而——

尉可口猛然愣在当场!他不知道自己推开房门以后所看见的,竟是这样一副****的景象!

屋子里头蒸气氤氲,正中央处摆放着一个大木盆。寒脂正将自己浸泡在热水中,白嫩的肌肤被热气熏得泛起了迷人的粉红色。水花四溅,随着她轻扬的酥嫩藕臂跃动出晶莹的彩光——看来她正在沐浴,并且不亦乐乎。

尉可口连忙别开眼去,脸上的滚烫却泄露了他此刻的赧然,“你先洗吧,我过一会儿再进来。”

然而寒脂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是自己说自己的,“我问你,你和那位紫貂姑娘感情一直很好吗?”

他微怔了一下,“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妹。不过,她与银狐终究更亲热些。”一双眼却疑惑地望向她,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在瞥见她裸露在水面上的香滑柔肩时,他连忙又调开眼光。

眼下这情况十分诡异,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相府时的情景,她问什么,他便乖乖地作答。惟一的不同,是佳人此刻正在沐浴中,而他——他是个正常男子,面对着心爱女子的身躯,他只感到呼吸困难、体温上升,心中的情火也变得不安分了起来。

尉可口握紧了拳头,在心中努力提醒自己别去看她,害怕自己会因一时意乱情迷而忘了两人目前正处于冷战中,继而做出连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的事。他是想要她——但绝对不是在这种她对他心存芥蒂的情况下。

“哟,那是青梅竹马啦?”寒脂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中藏着浓浓的醋味。

闻言,尉可口眉一皱,警觉地问:“是不是银狐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寒脂误会了他与紫貂的关系吗?

“用不着别人来说什么,我自己有眼睛看得到!人家紫貂姑娘可比我温柔多了,又那么体贴地帮你换药、包扎,一片痴心全都系在你身上……”

“寒脂!”她的醋劲尚未发泄完,便在他蓦然升起的怒火中收了势。他走近她,严肃地说:“小师妹云莺未嫁,你不该说这种话来影响她的名节。”更让他生气的是,她居然无视于自己对她的一腔痴情,贸然把他和别的女人扯在一起。难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从来都看不见吗?

“呵,我一说到她,你就恼羞成怒了对不对?”见他的言语中如此护着那个小师妹,寒脂也怒从心起了。她忘了自己尚在水盆里,猛地站起来,凶悍地与他平视,“尉、可、口!你给我说清楚!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气炸了,她开始口不择言。

“你简直……”无理取闹。这四个字被他硬生生地吞入了喉中。因为他看到了一副很香艳撩人的画面:此刻的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状况,双手叉腰,一副要和他理论到底的模样,还大咧咧地站在澡盆里,形成了极端诱惑的画面。

这一看之下,尉可口的怒火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火气。他狼狈地别开眼,“快穿上衣服,免得着凉!”

然而下一秒钟,湿滑香软的小身子却柔柔地倚进了他的怀中,沾了他一身湿——

“我冷……”她把头埋入他的胸膛里,委屈地撒着娇。这只大笨牛,她已经努力勾引他很久了,给了他台阶都不懂得下,当真是蠢笨到家了。

其实,早在前两天,当她在中厅偷听到他与紫貂的对话之时,她就已经决定要原谅他了。紫貂说得对,她只是无法接受自己被最深爱的两个男人所欺骗,所以才会一直逼自己用最恶劣的态度对他。但她没有想过,这样对他并不公平。他骗她,是一时的情非得已;他爱她,却是一直的真心真意。

银狐也说得对,她若是再这样继续推拒他的话,就会有别的女人冒出来横刀夺爱。即使不是紫貂,也会是别人。他是那么优秀的男子,仰慕者又那么多,太危险了,她才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任性而失去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一句娇滴滴的“我冷”,已经算是先向他举了白旗了。可是,他为什么还是一动不动?他还想跟她冷战下去吗?

寒脂刚想抬头看他,却发现自己突然被腾空拎了起来。然后,她被他迅速地裹入一床丝被中,再用双臂牢牢地搂住。狂猛的眼对上她的眸子,里面燃烧着压抑得好辛苦的情潮。

“真的不怨我了?”他低问,暗哑的嗓音中泄露了自己澎湃的情感。

她娇羞地摇摇头,“你呢?你怨我吗?”

“我又怎么会怨你?”他微皱眉头,表示不解。

“我曾经对你说过,所有的问题都要我们一起来解决。可是,当问题真的出现时,我却食言了。我只顾躲进自己的壳里,忙着疗自己的伤,却没想过你的感受。可口……”她拥紧他,主动将红唇送上,两人唇舌纠缠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今晚你留下来好不好?你留下来,就表示你不生气了。”

“这算什么?赔罪吗?”他的眼中涌上了笑意,更显得凤眸幽远深邃。

“尉可口,你很襥哦!”白给他个大便宜都不拣!她火了,“要不要一句话!你说啊!”

这句话瞬间瓦解了他仅存的所有理智。他微一使力,就将她推倒在柔软的床褥上,热唇毫不留情地吻了上去……

他的寒脂呵,他深爱的小女人……经过了这么多波折,又斗了这么久的气,现在,她终于又回到他的怀中了……

今夜,他不会再放开她了……

缠绵过后——

“寒脂?”

“嗯?”初尝云雨的身子疲倦至极,她昏昏欲睡地应着。

“我们去江南,好不好?”

“哦……”快睡着了,梦里去江南吧……她咕哝一声转了个身,把刚才带给她极致狂喜的男人晾在背后。

“我们在扬州城里开个小酒楼,名字就叫做‘可口楼'。我来掌厨,你打下手……”

“随便啦……”还不睡,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窗外,月圆。夏风初起,月圆人团圆,正是江南好时节。

终 曲

一年后,扬州城内。

仍旧是初夏的好景致,一条客船正缓缓地漂行于河道上。河道两岸,绿柳随风摆荡,低低的柳枝接着漫天的莲叶,望过去是满池满眼的绿。船家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他一边奋力撑篙,一边回头看着船上惟一的客人——一对相依偎的年轻夫妇。

“我说客官啊,您二位这是第一次来扬州吧?”看了好久,船家终于忍不住搭讪。没见过这么气质高贵的客人,一定是京城里来的富贵人家。

“哦。”白衣的俊美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全副心思只放在怀中的妻子身上,“如夜,觉得好些了吗?还想吐吗?”老船家一看,这白衣公子怀里的姑娘相貌平凡、肤色微黑,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起眼的样子;但反观这男子,却是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到底这两人怎么会配成一对的?唉,一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白可惜了一名相貌堂堂的浊世佳公子啊!

“尊夫人身子不舒服吗?那我摇慢点儿好了。”见没人回话,老船家忍不住又道:“客官啊,您初次来扬州,有一个地方可不能不去啊!”

“哦?说来听听。”白衣男子似被勾起了兴味。

“那就是我们扬州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可口楼'!说起这‘可口楼',那可是我们全扬州老百姓的骄傲!”老船家自信十足地吹嘘着。

“是吗?”白衣男子与怀中的妻子对望一眼,笑意更浓,“那你倒说说看,这‘可口楼’为什么是扬州百姓的骄傲呢?”

“哦,这个啊,还不是因为菜好、酒香、人美!我听说这‘可口楼’的主厨,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美男子,呵呵……当然比不上客官您了!还有那个老板娘,老实说,我在这扬州城里住了快七十年了,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的老板娘呢!上回村东的老王头嫁女儿,在‘可口楼’上摆酒,我去了。可是到了那儿一看,您猜怎么着?婚礼取消了!原来啊,那个新郎官一见到老板娘,就两只眼睛都瞪直了,直嚷嚷着要退婚,说是老王头家的女儿太难看、他不娶了!您说好不好笑……”

老船家依旧在滔滔不绝,没发现白衣男子低下了双眸,眼中闪着温暖的笑意和一丝艳羡,他几不可闻地低喃:“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也想退下朝堂,好好享受这神仙眷侣般的悠闲日子了……”

“相公,你在说什么?”他怀中的平凡女子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关切地问。

“哦,没什么。”他回给妻子爱怜的一笑,然后朗声问道:“船家,您说的那家‘可口楼’开在这扬州城的哪儿啊?”

“很好找的。城东三十里的八仙巷,向左拐第一家就是。您要是记不住啊,就随便拉个人问问,咱扬州城的老百姓,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那里尝尝可口的手艺,如夜,你觉得怎么样?”白衣男子笑着低头征询妻子的意见。

而他怀中的女子也笑弯了眼,忙不迭地点头。

老船家一听,划得更卖力了。客船在初夏的柔波里驶向幸福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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