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坐落着一块看上去年代久远、样式复杂的巨大圆盘。圆盘的中心处是一面微微凸起的光滑镜面,无数条五颜六色的光晕,仿若游鱼一般在镜面中毫无规律的涌动,为这个没有一丝声音的房间带来忽明忽暗的亮光。
一个沉默的老者久久立于圆盘面前,他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下了某个决断,十指张开着郑重向镜面中的重重光晕按了下去。
“啵……”的一声轻响,看似实物的镜面在触碰到老者的掌心后发出水珠滴落水面的声音,成人高大的镜面内,光晕如同沸水般翻滚涌动,仿佛拥有了生命力。它渐渐挣脱枷锁、飞离镜面,胡乱飞舞在空旷的房间各处。
与此同时,摘星盘上各式各样的暗纹也渐渐恢复本来色彩。阴冷古朴的盘架上,原本模糊不清的十六组古老镌刻字纷纷以不同的色彩显现出来,变得肉眼清晰可辨。
引发这一切的老者全身剧烈颤动着,他的双手依然紧贴在镜面上,似乎在承受着不小的压力,脸孔因看不见的挣扎变得狰狞异常。
良久,原本包裹着重重光晕、五彩斑斓的镜面在光晕彻底飞离后呈现成纯粹的漆黑色。
老者颤抖着将手撤离开镜面,短短一分钟的时间,他皱纹密布的脸上已经遍布汗珠。在老人的身后不远处,一身白袍、一头长发、赤着双脚的年轻男子近了近脚步,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目视前方,丝毫不想错漏掉任何变化。
漆黑的镜面上突然泛起了波纹,由外而内,镜子里似乎起了一阵风,引起层层波纹荡漾。深邃的漆黑色随着波纹涌动渐渐褪去,镜面开始变得干净起来。
黑纹的褪去为老人和长发男子带来了他们期待中的结果,一个五官精致小巧、神色恬静的幼童清晰的显现在摘星镜面中,这个小男童看上去只有一岁大,大大的双眼看起来充满了灵性,从他的眼睛里,老人感受到幼童对身边一切的摸索和好奇……
良久,深邃的黑色重新涌入镜面,镜中的画面在逐渐被吞没,房间中的两人自始至终紧盯着镜子,不愿在结束前错漏掉一分一毫的信息。
终于,摘星盘重又回归沉寂,这个房间迎来了彻底的静默。
瘦削的老人低头在脑海里整理着刚刚短时间里看到的一切,他的眼神微微一顿,突然瞥见,在高大的摘星盘底部,有两个古老的镌刻字在发出黯淡的白光,老人俯下身来摸了摸那里,嘴里喃喃道:“回天”。
……
即将要睡醒过来的幼童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他的眼皮慢慢睁了开来,印入眼帘的却不是往常妈妈等待在床边那张美丽的笑脸,充满视线的,是漫无边际的火焰。这是幼儿,第一次与火焰相识。
曾经漂亮的房间今天已不复存在,幼童的视线轻而易举的看到更远处的空间,红色的大火在肆无忌惮的吞噬天空,幼童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温度的灼热,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巨坑布满在大地,满目疮痍。
幼儿的小脑袋里接收着和以前不同的一切,他无法理解眼睛里突然变得不一样的世界。他乌黑的双眼迅速的变得湿润,大颗大颗的泪珠不由自主的喷涌而出,幼儿本能的感到恐惧、害怕。
一双赤脚突然进入到幼童的视野,他自然的悬浮在空中,白色的长袍尾端随风飘动。幼童边哭边抬起头来,一个年轻英俊的长发男子漂浮在空中,一身没有装饰任何杂物的白袍是自他醒来之后看到的最干净的颜色。
长发男子此刻也正在俯视着幼童,他的眼睛无情无感,令幼童找不到丝毫安慰,和这对眼睛对视了一眼,幼童的脑海感受到突然的刺痛,就彻底的晕厥过去。
男子俯身抓起幼童的脖颈,身体渐行渐高,这片天空下,只剩下了漫无边际的大火和焦黑死寂的大地。
……
“怦、怦、怦、怦……”,红涂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剧烈,像是要跳出来一样。随后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在快速膨胀着,和着心脏的跳动,身体犹如被吹起来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变大,很快就充满了整个房间,红涂这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它就像衣柜一般大。
“哈……”,红涂猛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大口的喘着气,他出了满头大汗。
叮叮咚咚的一通乱响,床头桌、水杯、垃圾桶纷纷从天花板上掉了下去,他的床也咚的一声砸下了地面,红涂的身体感到一震,床尾的衣柜掉到地面后倒了下来,一部分砸在了床上。
房门被打了开来,看到乱糟糟的房间,妈妈尤佳的脸上挂满了惊讶,她听到了刚刚的异响。
“唔”,红涂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没有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我做了个噩梦”,他抬头对妈妈说道。
尤佳凑近红涂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吧”,她的手里还拿着做早餐饼的小铲。
“又是这样吗?”爸爸红哲此时也来到了门前,看到房间里熟悉的乱状,他表情凝重。
“怎么了怎么啦?”惊讶中夹杂着一丝惊喜的大叫从二楼传了过来,紧接着红羽红澈两兄弟就冲了过来,他们一边跑一边在拼命往身上套衣服。
“红涂睡觉时又和着床一起飞起来了”,红哲有些苦恼的道。
“好了好了,快快起来吃饭准备上学,这件事情,到周末的时候让爸爸带你去医院看看”,尤佳轻轻拍了拍红涂的后脑勺,吩咐道。每一次这个时候,一家人最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医生不也查不出原因嘛”,红澈小声的嘟嚷着。
清晨的空气格外的清新,不久后,三兄弟推着车开始去上学了,新的一天,除去早晨的闹剧,一切如常。
“亲爱的弟弟们,今天也来竞速吧,落在最后的人,负责这周的洗手间卫生怎么样?”
出了家里的大门,红澈跃跃欲试的提议道。
提议立刻就通过了,三兄弟间一向如此,红涂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到熟悉的竞速中,两个哥哥没有注意到的是,一丝得意已经提前出现在了红涂的脸上。
高速的骑行中,急剧的风吹得红涂满面通红,耳边的风声也越来越大,遮盖了其他的声音,麻木的冲向前方的道路,不需要用自己的脑袋去思考,世界和自己的距离仿佛开始变远了,红涂从很小开始就是这样,轻易的就能陷入到个人世界里。
从自己懂事起,红涂就已经被红哲一家领养进家门,在这个充满了关爱的家庭,红涂的记忆里很少有失落和悲伤,他是被宠爱的孩子。多年来,仅有双手可数的几次,曾有一双赤脚、一袭白袍,闯入过红涂的梦境……
“要到了哦”,红澈的声音响起,他同时用尽全力冲刺了起来。
红羽和红涂同样加快了速度,但是优胜者看似不可能是红涂了,哥哥们已经领先了红涂一整个车身,他们的身体一向比红涂更具爆发力。
但是,红涂显然不愿意打理一整周的洗手间卫生,他的得意是有原因的。
“哈……”
没人能听见的一声叹息陡然在红涂脑海深处响起,这声音悠长而又低沉。
迎面吹来的风突然消失了,红澈和红羽仍然保持着奔跑中的样子,画面突然被定格,时间仿佛是停了下来,唯独红涂没有停止,他轻易的从他们后方越了过去,就好像全世界都在等待他去独自做些什么,这是来自红涂自身最真切的感受。
红涂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添上一份笑意,无论是多少次,他实在是太迷恋这一刻的感觉了。
到了!三兄弟以毫厘之差先后进入了校园。
“啊!”红羽难以接受现实,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他落在了最后。
“再见了”,红涂开心的挥手和两个哥哥道别,他们的课堂在不同的方向。
“放学后见”,红澈也挥手再见,这是每天都会重复的场景。
能够拥有一个自己的秘密,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吧,红涂这样想到。
每当他有意识的想要让周围一切停下来的时候,红涂的脑海中就习惯性的响起那声特殊的轻叹。
“哈……”,悠长而又低沉,伴随叹息声而来的,是万物凝固的世界,人们的动作会凝固在当前那一刻不再变化、随风落下的枯叶会静止在空中、溅起的水珠继续保持着它的姿态,那一刻,红涂的眼神肆意的审视着这个世界,全世界都在此刻停了下来,除了他自己。
还记得,这个秘密是从那一天开始出现的,那是红涂满八岁的一天,夜晚的亚唯尔天桥是道兰区最美丽的风景之一,尤佳带着三个孩子来这里玩耍,红涂和红羽两个小调皮嬉闹的很厉害,他们让欢声笑语缠绕在周围。
痛苦总是在人们正感受着幸福的时刻突然降临,红羽在嬉闹中失足从天桥的间隙中掉了下去,一旁的红涂清晰的看到哥哥瞬间变得煞白的脸,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也成为了这样,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声音、画面消失了,除了身后妈妈的惊叫声和眼前红羽这张充满了恐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