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平州首府望江城内。平州牧李从延正在自家府上毕恭毕敬的侍奉着几位大人物。
平常的这个时候,贤名隆盛、公正清明的李大人一般会在自己的卧房里,亲切慰问民间的良善之女,给她们颁发自己珍藏多年的贵重艺术品。可现在,爱好亲察民情的李大人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和自己昏昏欲睡的困倦抗争,在正厅接待这些自己万死也不敢怠慢的祖宗——平州七宗的掌门人。
李大人满脸审慎谦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这些能飞天遁地的修士们扯一堆他根本听不懂的事情,什么魔修道燚,刀荥兵器……叨叨叨,全都是刀,你们缺刀的话,我叫堂六去西市给你们订上几千把,看你们还缺不缺刀!他心里恶心的要死,可脸上却仍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期待神色。在这里,最没有地位的就是他这个名义上的平州统治者,他能在角落有个位置坐,只是因为他是东道主,各位做客的祖宗给他一点面子。这些祖宗所代表的任何一个宗门,都不受衙门的治辖,反倒是衙门要尊重各个宗门的要求。比如眼下不耐烦的李大人要强颜欢笑地陪着各位祖宗商讨事情,最后还要详细地把祖宗们决定的事情交代给平州的大小官员,认真地落实下去……
在有官府背景的擎浪会被另外七宗合力剿灭前,平州七宗还被称作平州八宗的。然而自从千年前问天宫夺了庄国朝廷的实权后,各地官府名下的修真门派便没有好日子了。经过数百年的兼并火拼,庄国各地的官方修真门派皆不复存在,官府再也无法插手道门事务了。又过了几百年,道门反过来骑在了官府的头上,真是造化弄人。
“这群祖宗就是自己的太上皇啊。”早已认清自己地位的李大人轻轻吐了一口气,脸色如常的继续听修士们讨论什么刀什么刀的。
“那刀荥的去向,诸位还有别的推测么?”主事的是一位身着水蓝长袍的女子,貌若双十年华,盘起的头发上一支硕大的水鼋钗格外引人注目。她便是平州第一宗门隐月派的掌门,沐凌川。金丹中期的修为,亦是平州第一修士。
“老夫倒有一言。”一位锦衣玉冠的白发修士道,其乃飞岚宗宗主庞书。“刚才各位道友都在想刀荥可能躲藏的地方,却不想他亦有可能主动来犯。”
“刀荥的肉身已彻底崩坏濒死,魂魄也衰败不堪。此等状况下,寻常人能侥幸不死已是奇迹,更遑论用什么秘法遁术逃跑了。就算刀荥天资卓绝,依然有余力,可拖着一副残破之躯,不躲起来疗伤,却偏要来犯道门,这岂不是自杀?”沐凌川美目灼灼,盯得庞宗主一阵恍惚,“难道刀荥是这等莽撞粗鄙之徒?”
庞书道:“沐掌门怕是忘了,这刀荥有必须进犯贵派的理由。”沐凌川面容一滞,道:“绝魂剑?”此言一出,在场的各派掌门立即交头接耳起来。绝魂剑十年前莫名消失,隐月派封锁了消息,让事情不了了之。各派掌门也只是听闻绝魂剑有失,却不知其详。这时听庞书道出此事,就耐不住心中好奇,纷纷交换彼此的消息。
林万翎起身道:“沐掌门,当年我们合议将绝魂剑交与你保管,乃是因为贵派月华洞有太烈真人留下的法阵禁制,不易有失。后来打算把剑献给国主,也是你一手操持,与我们毫不相干。等到绝魂剑遗失,你对我们三缄其口,我们看问天宫未曾责问,便也作罢。但如今刀荥回归,再度危害平州,若让他得到绝魂剑,将又是一场大灾。所以,还请沐掌门详细告知绝魂剑下落,好让诸位道友心中有数!”
沐凌川左右踱步,欲言又止。诸掌门都不知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好贸然催促。忽然沐凌川停住脚步,道:“不是我不愿和诸位详说,而是这事没有定论,当时问天宫长老也叮嘱我莫要声张,故没有给诸位交代。后来问天宫再未提及此事,我也不好主动开口。至于是谁走漏了风声,让诸位知晓,我也不清楚。”
众人问:“到底怎么回事?”沐凌川道:“我本以为绝魂剑放在月华洞内,万无一失。可当我和问天宫的玄奕玄靖二位长老去取绝魂剑时,却发现它不见了踪迹。我与二位长老在洞内细细搜索,只在洞顶的阵眼之处发现了一个窄洞。窄洞只容手掌竖直伸入,当时我们三人便认定绝魂剑是从此而出。”
“莫非那绝魂剑是刀荥的本命法宝,被他给召唤走了?”有人揣度道。
沐凌川摇头:“本命法宝不假。但刀荥当时已被雷刑击毁了肉身,哪里能召唤法宝?再说太烈真人布下的法阵岂是凡品,就算刀荥的实际境界堪比元神期,也决计是不能让自己的法宝突破禁制的。
“当时问天宫二位长老认为有大能取走了此剑,叮嘱我不要声张。我在平州修行七百年,从未听说平州有能突破太烈法阵的能人。想到刀荥在十年中飞速崛起,祸乱平州,这盗剑的大能定然是敌非友。但二位长老却说,盗剑的大能未曾帮助刀荥,也没有强抢此剑,说明他不想卷入纷争,未必一定与刀荥有关。当时大乱刚平,人心盼安,我不忍让诸位再添烦恼,再者自己的推测又不一定对,所以才答应暂时隐瞒。之后二位长老回问天宫禀告师门,告诉我他们自会处置。然而十年过去,并没有给我提供新的消息,我也不知结果如何。”
林万翎道:“那么,盗剑的大能就有可能是在我面前救走刀荥的那个了。”众人尽皆沉默。本来有大能救走了刀荥只是个推测,大家还可以寄希望于是刀荥有什么秘法。但现在确定了刀荥背后有一位至少是元神期,谁知可能是化神期的大能,让他们那些故作轻松的想法都破灭了。一时间在场的修士都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这时已经没有人责备沐凌川为何不说出绝魂剑的事了,大家都明白沐掌门是想让大家轻松一些。
“既然如此,”一身青衫的天海阁阁主刘清茂起身对沐凌川拱手见礼,朗声道:“那我们没有再讨论的必要了。平州境内山多水险,若有大能助刀荥疗伤,仅凭我们定然是难以找到的。还是去国都向问天宫禀明情况,请他们助战吧!”刘阁主就是当年参加点苍山之战,被刀荥打成重伤的金丹期修士。当时他金丹碎裂,跌回了化物期。十年过去,他重塑金丹初见成效,已到了假丹境界。以他的资历开口说求援之事,大家自是纷纷响应。
有人附和道:“连刘阁主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求援吧!”点苍山一战,七宗各派精锐死伤惨重,明武宗和陵水宗的宗主都在那战中身死道消。如今平州又有更厉害的敌人出现,吃过亏的各宗派自然不愿再拼尽老本,只去换一个除魔卫道的虚名。
“好!那我明日便前往国都,向问天宫求援。”沐凌川道,“但我们还是得寻找刀荥的踪迹。越快找到他,就能越快消灭他,免得夜长梦多。”众人皆应。
“这次刀荥重现,道玄门已被灭门,巫法宗也损失惨重,所以还烦请明武宗、天海阁和飞岚宗将他们负责区域的南北东三郡接管过来,进行查探。其余各宗负责的区域不便。另外,刀荥逃跑的距离不知有多远,所以临州的道门也需要告知,协助我们进行搜查。西边的幽州就麻烦幽云宗去通告了,正好你们的一部分领地也在幽州境内。南边的卢州麻烦陵水宗去通知了。至于西南的宁州,我去国都的路上会亲自告知的,诸位就不必忧心了。”沐凌川对各宗宗主吩咐道,用词虽然客气,但语气却不容拒绝,这就是平州道门第一宗派的底气。话毕,众人齐齐起身称是。
李大人一见诸位修士起身,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整好衣冠,在修士们表过态后,立刻虔诚地大礼参拜道:“下官定当全力配合仙师,令行禁止,弘扬天道!”这一套李大人已经用过很多遍了,使起来当然驾轻就熟,情感真挚。
众修士也懒得去管李大人的情感是真是假,只要给他们勤恳办事就足够了。沐凌川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和诸修士一道驾起法器,破空而去了。李大人跪在原地,只听耳旁风声阵阵,知道修士们正在各自离去。他等风声静了好一会,确定修士们都不在了才爬起身来。
拍拍腿上的灰尘,李大人自嘲一声:“李奴可以退下了!”想到自己那可笑的一跪,不禁伤感若是擎浪会仍在,自己的境地绝不至这么悲惨。然而他也只能想想罢了。苦笑一声,李大人转身走向后院厢房——他要把自己失去的尊严,在香闺内给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