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入了王府时,天已大亮。
苏七苒本是无拘惯了的人,经这喜轿的一路颠簸,倒是将她颠的几乎心都要吐出来了。
喜轿落在王府的庭院内,喜婆的尖声再次响起:“新娘子入府,落轿。”
闻声,在座的宾客们纷纷起座,微弓了身子齐声道:“恭迎王妃。”
只留了正厅内身份高贵的几人望着几乎被白雪覆盖了的喜轿,眉目含笑,却未达心底。
忽而。
一阵细风掠过,一抹妖娆的红色只在众人俯首的那一瞬间已悄然落在平地上。
来人身修八尺,体态修长。一头乌丝如墨,只用一枚木簪半束在发间。一袭娇艳红袍覆在身上,未见其面,已觉其怡。只见他右手二指微捻,原本把玩在他手中的一粒极小的石子已趁人不备赫然飞出。
苏七苒被几名丫鬟搀着,踩着碎碎的步子,已是格外小心,却只觉得腿弯处忽然一阵痛楚,一个不经意便摔倒在雪地上,连着几名丫鬟也是几步踉跄,险些压倒在她身上。
寒风呼啸而过,又因着她顺势倾倒,原本遮在她发上的红艳喜帕已随风而起,只留了一张如花的容貌赫然裸露在众人面前。
“嘁~”唏嘘声一声挨着一声,虽是隔着距离,这轻微的声响却顺着寒风准确无误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在婚嫁当日将容貌裸露在外人面前,此为年嘉王朝的大忌!
“呃…”苏七苒低呼一声,已顾不得出嫁前母亲所交代的礼仪,快速从雪地上爬起来,却无奈腿弯痛的厉害,只得再次摔倒在雪地上。
只见听她急声道:“木儿,快些将我的喜帕捡起来,快些快些!!!”
“是是是。”木儿赶忙去捡顺着寒风愈飞愈远的喜帕,却无奈风力太足,木儿不过是一介女流,纵然跑的再快,到底是追不上了。直气的她连连跺脚,怂着一张脸低声道:“小姐,木儿无用,还请小姐责罚。”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细风掠过,苏七苒只觉得眼前一晃,一抹娇艳的红色已然落在她的面前,他手中拈着的,赫然便是她的喜帕。
苏七苒微怔,慌神间,喜帕已悄然覆在她染了白雪的发上。
男子微微弓了身子,一手放在她的背后,一手放在她的腿弯处,只稍稍用力,已轻巧地将苏七苒抱在怀中。
苏七苒虽说性子大大咧咧的,但到底是一位女子,被人如此抱在怀里,难免娇羞:“放开我,你是谁?若是让别人瞧见,可是要杀头的!你…你快些将我放下!不…不然…我警告你,我自幼生在武学世家,我…我…我可是会功夫的……”
虽是如此说着,却见她两手紧紧地环着那男子的脖颈,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从他身上摔下来。
“是么?”男子勾唇勒起一抹浅笑,继而轻声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你的腿,现在应是连路也走不得了吧。”
“你……”苏七苒语塞,却也不敢有所动作。
男子瞧了一眼怀中的人儿,眉头蹙起又松开,继而健步如飞,只留了几名小丫鬟跟在身后气喘吁吁。
“大家都莫要站着了,快些坐下用些餐食吧。”男子踏入正厅,将苏七苒安置在垫了红毯的红木椅上,又一一的招待了宾客。
苏七苒在木椅上坐了好一阵子,才见几个丫鬟缓缓步入正厅内。虽是隔着喜帕,苏七苒却是瞧得清楚,几个小丫鬟皆是面色苍白,微微有些浮肿,眼眶已是红肿的厉害,似有哭过的痕迹。
苏七苒不由得拉了木儿到身边来,蹙眉道:“这是怎的了?哪里又生了故端?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们几个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
木儿撇撇嘴,眼眶里已含了泪意,却是强颜欢笑:“哪里有怎样,奴婢们好的很,小姐隔着这喜帕,定然是瞧错了。”
“胡说!”苏七苒低斥一声,拍了拍木儿一双冰凉的手,肃声道:“你休要与我打马虎眼,这喜帕薄若纱翼,又怎能遮了我的眼睛!究竟是生了什么事端,你们快些与我说说。”
“小姐莫要追问了,是奴婢们笨拙,不小心在那雪地上摔了跟头。”木儿微垂了头,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心中千言万语,却只轻轻覆在苏七苒耳边轻声叮嘱道:“日后小姐生活在这王府里,切要小格外心。”
“你……”苏七苒刚要追问,却又听见喜婆尖细的嗓音在厅堂央心处响起:“吉时到,请新郎新娘子快快拜堂,切莫误了良辰吉时。”
喜婆音落,又听得一浑厚男声响起:“接连几日的风雪,已经将路径掩埋。方才在座的诸位也是瞧得清楚,新娘子绊在雪地里磕伤了腿骨,要站起怕是有些困难,不如先送入喜房内去歇息吧。”
闻声,苏七苒微微蹙眉,瞥眸望向声源处,却见那一身红袍的男子也正瞧着自己,苏七苒不由得羞红了一张俏脸,心中却已明了。
自己当真是恍惚了,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能在今日与她穿的如此红绡的人又能有谁?
不过只有一人,她的夫君——颜亲王林梓离。
那人,倒是生的极为好看。
苏七苒如是想。
她抬头,不由得又多瞧了几眼。
男子唇角微抿,隐隐勾起一抹弧度,虽是笑着,却散发着令人发怵的冷意。
在座的宾客一一噤声,有胆子大些的则站起身子,抱手成拳道:”王爷大喜,自然是由王爷做主,只是…只是王爷这门婚事是由圣上指婚,若是今日连堂都未拜,岂不是……“
“哦,那倒是了。”语罢,林梓离挑眉斜眼睨向厅堂的主位,眸光里满是笑意,却未达眼底:“如此说来,倒是我不识皇上圣恩了。”
苏七苒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不禁一惊。
主位两边相对,左边端坐着一位华贵的半百妇人,身穿一身焦黄色的综布罗裙,百鸟之首映在其中,愈发显得她雍容华贵,几乎将苏七苒这新娘子的娇美都比了下去。
右边主位上坐了一位与林梓离模样相仿的男子,身穿一袭明黄色长袍,手持一把棕墨折扇,在这漫天飞舞的雪天里竟是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
苏七苒与那男子曾见过一面,在选秀之时。
本是羞赫的惊鸿一瞥,却因为他是普天之君,倒是在她心底落得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苏七苒慌神之际,身子已被人连腰抱起,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尖细的声音顿时响彻在人满的厅堂内。
苏七苒因着腿受了伤,立在地上有些站立不稳,几个丫鬟又被隔在几米之外,隧只好一直贴着林梓离的身子站着。
幸好遮着喜帕,她那一张红扑扑的俏脸若是露在外人面前,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林梓离身子往后撤了撤,似乎想要与她拉开点距离,苏七苒蹙眉瞥他一眼,身子跟着他往后撤了撤。
哼,既然打算娶我,自然便要忍受我的脾性!
苏七苒心中有些飘飘然。木儿说的无错,像她这般的美人儿,没有男人会不为之倾倒。
瞧这林梓离便知了,定然是为她的貌美所沉迷。
苏七苒心中揣测。
林梓离无奈,只好任由她贴着。
苏七苒挑挑眉,心下有些得意。却不知,一切方才开始。
“拜堂。”喜婆声落,林梓离右手悄悄蓄了力气,轻巧的牵了苏七苒的左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此时才知你是这般的人,方才我所做的,倒是都变成无用的了。”
苏七苒尚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又听得他的下句:“不过,一切才刚刚开始,莫急。”
语罢,他迅速松开握着她左手的右手,唇角含笑,却是冰冷至极。
预料之中,苏七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令人看足了笑话。
宾客们看在眼里,却无一人敢言语一声。
颜亲王与当今圣上不和,这是年嘉王朝众人皆知的事情,又有谁肯拿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去管别人的事情!
苏七苒的父亲贵为当朝武相,自然是无人敢与之匹敌,苏七苒本是今年参与选秀的秀女,却不知怎的被圣上赐予了颜亲王,又怕此事说出去扫了武相爷的颜面,故对外只说是颜亲王向圣上将这秀女讨要了去。
今日颜亲王上演这么一出,不过是演给圣上看的,如此一来,武相爷那边自然是因此与圣上有了隔殆。颜亲王的目的便是达到,只是可怜了苏七苒这无辜的新娘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梓离瞥了一眼半倒在地上的苏七苒,却不曾伸手将她扶起。
他眉头挑了挑,却是对着主位上的男子抱手成拳道:“皇兄,如此这般,新娘子怕是无法拜堂了。”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皇上手中的折扇应声而合:“反正我无论是做些什么,在你眼里终究是错的。”他蹙了蹙眉,终是低叹一声:“罢了罢了,一切便依了你了。”
说罢,便见他站起身子,对着左边主坐上的妇人道:“母后,皇儿便先行回宫了。”
没等那妇人应声,又见他招手唤来几名模样清秀的小丫鬟,肃声交代:“务必要将太后照顾周到了!”
语毕,便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厅堂。
“来人,快些把新娘子送入喜房。”林梓离语罢,再不多瞧苏七苒一眼,径自到那些交情甚好的公子哥面前讨了酒吃。
却不知,他话里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刀刺在苏七苒的心上,硬生生的疼。
她本以为他是因为爱她才将她从圣上那里讨要来的,此刻才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痴人说梦罢了。
她苦笑,却未曾迎来他的一次回眸。
心伤与怨怼汇聚在一起。
她是真恨啊!
恨他不仅让她在外人面前出尽了丑相,更让她的父亲在文武百官面前颜面无存!
她仰头眨眨眼睛,却还是没能阻挡眼泪的滑落。
泪水咁凉,却抵不过心底的凉意。
林梓离,你真真的是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