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吴世勋往前挤了一段，全程都在盯着被往后推着送出去的鹿晗，不敢分出多余的视线给旁边的人海。被推着往后了好长一段距离，鹿晗忽的就从人海上空消失了。吴世勋辨认了一下鹿晗消失的方向和地点，眉头紧蹙，咬着牙硬挤过去。
别看。别看。
吴世勋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
他已经走到了附近，没有发现鹿晗的影子，在周围环顾了一下也没有看见鹿晗身披着的那件抓人眼球的皮夹克。
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着，吴世勋站定仰头，眼睛直视上空，四周黑压压一片不断往上旋转犹如立起一圈黑色的高墙，将他封锁在这个黑色的圆形监狱里。
快停下！
吴世勋胃里翻腾不止，他只想找个地方一吐为快。
黑色的墙体倾然间倒塌，碎落的砖块朝他扑来。吴世勋抬臂去挡，眼神已经失去了焦距。
过了半响，他的神志有一刻清明，才发现他自己已经跌坐在地上，倒下来的黑色砖块也不是别的，而是探头围着吴世勋询问他的情况的人们。
蓦地，吴世勋的视线被遮住了，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隔着一件衣服，那个人的声音隔着布料传来，有些闷闷的，顿时让他安心不少，“是我，我们出去先。”
吴世勋整个脑袋都被一件衣服套住，吴世勋嗅了嗅，可以通过淡淡的洗衣粉气味判断是鹿晗的黑夹克。脚步磕磕绊绊，吴世勋的视线被遮住，他全靠鹿晗双手护着他带着他往前挤才迈开他沉重的步伐。
鹿晗显然在人群中走得很吃力，约莫20来分钟他们才挤出重重人海。
吴世勋说：“不去看了吗？”他的声音听不太真切，有些虚，但鹿晗还是一字不落的听清了。
鹿晗把衣服从他头上摘下来，抓了抓他的手腕，“不看了。”
“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吧，看不到人的。”鹿晗环顾了一下四周，想起举办音乐节的场地附近有座小山丘，鹿晗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曾经考虑过要不要上去能看到音乐节这边的全景。他带着吴世勋去了那里，找了山丘背着音乐节的面坐下。
习习的晚风吹来，鹿晗坐下了，没说什么，像是在等着什么。吴世勋坐在那边，曲着腿，也没开口。
鹿晗低头在袋子里翻找了一阵，翻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吴世勋，“喝点不？还想吐吗?”
吴世勋难得乖顺地摇了摇头。
鹿晗不是这么容易被沉默击败的人，他心中有很多的疑问想要问出口，虽然直觉告诉他吴世勋不一定想要回答，鹿晗还是选择了颇显冒失的一个选项。他问他：“你是不是有密集恐惧。”
不是一个疑问句，鹿晗心里对吴世勋的一系列的反应已经有了七八分自己的判断。
吴世勋没有说话，好像还没缓过来。脑袋里嗡嗡作响，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了鹿晗远在天边的声音。
此时不回答，不给反应就是不礼貌的表现了，吴世勋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鹿晗看到他点头就有些急了，但他却猜不准吴世勋听到他的问话后的回答是怎样的，后面未完的半句话带着分犹豫和小心翼翼，“会答应来音乐节啊……”
“我以为我没事的。”吴世勋的话半真半假，平时他在学校里集会时虽然会对整齐的人群方阵感到有些紧张，反应也不算太大吧，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没事。但他还是选择不提他有密集恐惧症这件事，毕竟鹿晗在他耳边嚷嚷要来这个音乐节也蛮久了的，他不想扫他的兴。
他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你太高估自己了吴世勋，不管是对自己的密集恐惧症还是对鹿晗。
好像他非你陪着他来不可。
“你不早跟我提？！跟我讲了我也不会硬拉你来啊。”鹿晗有些气。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他讲，等到这时才说，敢情让他那么担心，很好玩吗？！
鹿晗被人放下来后就想往回走，他猜吴世勋应该也会跟过来，所以打算去跟他碰头。往前走了一会儿，发现没找到人，等了一会也没有他就果断转身往他落地的地点走过去，发现吴世勋已经坐在地上，有些意识不清了。
他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怀疑，只不过到这时他心里的那分担忧才冲破其他种种因素浮出水面，打通他的思绪脉络，猜出个前因后果。
鹿晗气归气，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心头的火都被黑夜给扑灭了，他缓缓开口：“为什么你会有这么严重的密集恐惧症啊？”平常人的密集恐惧症就是对一些有密集图案的图片或者景象有些不适罢了。吴世勋的反应太大，让他不得不让他心里那只名叫好奇的猫跳出来，寻根问底。
吴世勋听到他这句话，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一下，他伸过手抓起在手边的一颗石子，握紧了手，又松开。握紧。松开。
“你不想说就算了……”鹿晗感觉自己应该是戳到人家的伤口了，装作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他没想到吴世勋会说，很简短的故事，吴世勋寥寥几语就把大概的说了出来，其他细节方面鹿晗也能猜想个七七八八。
在吴世勋小学的时候他就很优秀。或者说是有些优秀得过分。吴世勋二年级就开始学习方程什么的，并且开始参加各种竞赛，拿了挺多的奖。他有一个教数学的班主任，对他很是器重。经常让他去他家里私下辅导他的奥数。吴世勋也每天放学了跟着去老师在学校里的宿舍待上两个小时做奥数题。
他也蛮喜欢那个斯斯文文长得挺清秀的数学老师。
他的数学老师是个蛮厉害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做了他们这个并不算出名的小学的老师。仔细回想一下，是有些屈才了。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平淡无奇的一天，那天他照例放学了去老师那里做奥数题。
做了一会儿，老师叫他过去到一扇门前，吴世勋之前没有看过那扇一直紧闭着的门里面是什么样，有些好奇也没有防备地跟着老师走了进去。
门在后面嘭的一声关上了，吴世勋扑过去拉了一下门，被反锁了。
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门，“老师？”语气带着些许疑问，可是门外没人响应。
他转过头来看了一下这个房间，即使是那么小的他还是被他眼前所见所能判断出来的景象吓到。
他身边的墙壁，甚至门板上、天花板上全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一个叠着一个，字符乱七八糟，铺满了整个不大的房间。
写的什么他已经没有印象了。
一面墙上还有没有写着公式的地方，贴着些电子显微镜下的人体器官切面图，他尤其记得一张不规则的骨髓横切面图片，上面全是一层又一层的细网格。那张图片的周围全是解剖后血淋淋的人体器官图。
他只消看了一眼，扶着墙就在原地吐了出来。
然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三天的，他中途有吐过，停下，去拍门。一开始他还喊得出声音来的，后来就没声了，说不出话了。
他不记得自己吐过多少次，哭着睡过去又醒来继续面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东西，等警察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流出来的鼻血已经干了。
鹿晗听到这里，心脏狠狠地收紧了。胸腔里翻腾着一阵酸意，不知怎的就是难受的很。
“密集恐惧症小时候还是比较严重，现在比那时候好多了，习惯了也没什么。”吴世勋收紧了手掌。
他感受到自己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冷汗，估计他背上也是。光是回忆起那件事就很要命了。
鹿晗想了一下吴世勋这样的鬼性格八成跟那件事脱不了关系，原本还算正常的一个小孩子，能够表达自己的情感，到之后变得沉默寡言，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不会轻易交付自己的真心，因为怕背叛，怕被伤害。
也许，吴世勋在他三年级时交付出去的不止是对一名优秀的数学老师的喜欢，还有他的信任和真心。
鹿晗心疼得紧了。
“他是个疯子。”借着微弱的远处的万家灯火，鹿晗能看见吴世勋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狰狞和语气里的恨意。吴世勋抓着自己的手不断地收紧，鹿晗忍住了疼，任由着他去。
“他是个疯子！他是个疯子！他是个疯子！”吴世勋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恶狠狠地只是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鹿晗反握住吴世勋的手，“吴世勋……吴世勋看我！看着我！”逐渐加重的语气让吴世勋勉强把目光转移到了鹿晗脸上，“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好吗？”
他不知道还能安慰他些什么，吴世勋愿意停下来听他说话，所以他不能停下，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看，他已经被抓起来了，你现在开始了新的生活……你还是那么的优秀……其他人不能把你怎么样，他们就算是嫉妒你的才能又能怎么样?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你除了你自己。”
“你很优秀，别人喜欢你与否都不重要，起码还有老子我嘛。”
鹿晗还是那副嬉笑的表情，吴世勋却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他的信誓旦旦。
山风呼啸起来，森森树林应声而起，树叶发出温柔的沙沙声。有谁拨了一下吉他弦，琴弦的震颤传导到了音箱，发出悦耳的回声，随着音乐声起，晚风徐徐而过，树影交错。
“啊？你说什么？”吴世勋开口说了一句话，鹿晗没听清。
谁又拨了一下弦，指尖依旧停留在震颤不已的琴弦上。
“鹿晗，你想交个男朋友吗？”
“铮——铮——”
有人拨着弦。
一下。又一下。
心里的琴声有些乱了，那扣人心扉的琴声回荡在鹿晗的左胸膛，犹如野兽在冲撞着，让鹿晗的身体有些发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