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朗月，清风，红绸，喜烛，喜帐。
同样的新房，同样的摆设，一切都似没发生过一般的平静。首页的丫鬟都已经被倪错打发下去睡觉了，偌大的新房，只留了一盏孤灯独明。累了一天，又经过这般折腾，伶觉轩早已筋疲力尽，沉沉的睡去了。只是这新婚之夜，原本应该陪在她身边的新郎此刻却不知所踪，躺在她身边的反而是她的陪嫁丫鬟——倪错。
倪错看着熟睡的伶觉轩，又看了看头顶红纱缭绕的床幔，不禁想起了从前在大将军府的日子。
那时她还不到十岁，伶觉轩才五六岁。由于家里原因，她小小年纪便被四处买卖，为奴为婢，受尽欺侮。九岁那年，他被卖进了大将军府，没想到刚一进府便碰到了想从后门偷溜出去的伶觉轩。小伶觉轩等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问她“你是新来的小丫鬟吗？”，倪错怯懦的点了点头，小伶觉轩突然调皮的一笑，拉着倪错的小手就跑去了夫人的房里，吵着闹着要让倪错陪她玩。夫人看了看衣着破烂、有点脏兮兮的倪错，把她叫到身边，问她有没有读过书，识不识字。出身卑寒的倪错哪里懂得这些，看着眼前高贵慈爱的夫人和这满屋的华丽装饰，倪错羞愧的低着头，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边的伶觉轩有点待不住了，她才不管这些，一下子跳进母亲怀里，扯着母亲的衣角闹道“哎呀~娘~错姐姐不会读书写字我可以教她啊！轩儿就是喜欢错姐姐，您就让她陪我嘛！”夫人拗不过伶觉轩，又看着倪错老实懂事，自己也很喜欢，索性就随了女儿。从那以后，倪错就成了伶觉轩的贴身侍女，而伶觉轩也当真把她当亲姐姐一般，吃住都在一起，还叫倪错和她一起读书习武。倪错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受到如此待遇，她对伶觉轩不仅仅是姐妹之情，更是把她当恩人一样地看待。
想到这，倪错回过神来，坐起身，为身旁的伶觉轩掩了掩被子。已经后半夜了，累了一整天，此时的王府恐怕除了偷腥的老鼠再没一个醒着的了。倪错也很累，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着刚刚伶觉轩的一阵闹，必定会传到王爷和王妃耳中，虽然错不在伶觉轩。可她们现在是寄人篱下，况且这一切并非眼见的这般简单，只怕??????
想着想着，倪错不禁打了个寒战。朝廷之中的尔虞我诈本就凶险异常，何况又掺进了其他东西。如今这一切的是非恩怨竟都凝在了初出茅庐的伶觉轩身上??????
新婚第一天，伶觉轩奇迹般的起得很早——虽然她不是个矫情到睡觉挑枕铺的人，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伶觉轩总觉得睡不踏实。
倪错端着热水进来，见伶觉轩已经起床了，忙伺候她洗漱更衣。
“这成了亲果真是不一样啊。伶觉大小姐竟也会懂得要早起去拜见公公婆婆啊！”倪错一边为伶觉轩梳头，一边调侃道。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行吗。对了，怎么，我还得去给他们请安？”
“是啊，新进门的媳妇第一天都得给公公婆婆敬茶请安的。这是规矩。”说话间，倪错挽上了最后一缕头发，用镶着明珠的金簪固定好。
“可是???????”伶觉轩转过头，愤愤地看着倪错。
倪错知道伶觉轩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忙示意她先别开口，环顾了四周，屏退了其他人，还亲手关了门。
“怎么了？”不明缘故的伶觉轩被倪错弄得也紧张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小姐，你可知皇上为什么突然指婚？”
伶觉轩想起之前父亲说过的话，“是为了哥哥造反一事。”
“没错。咱们先不说此时是真是假，单说这指婚，表面上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可这却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况且如今，老爷位列大将军之位，少爷也是车骑将军，放眼朝野，大半的兵力都掌握在伶觉家手上，恐怕——”
“你的意思是，联姻是假，皇上真正的意图是要以此牵扯住伶觉家？”
倪错沉重的点了点头。
“小姐可知昨晚与你同时被偷偷嫁进来的是谁？”
“谁？”
“是当朝太师之女，纪心念。”
“纪心念？堂堂太师之女怎么能忍受做他人小妾？而且还是被人从后门偷偷抬进？”
“听说是王妃私下找人算过，说是此次联姻回味王府招来大大灾，唯有取了太师之女放有机会破解。而皇上也怕只七王爷一人之力难以应付大将军，便也默许了此事。只是他们怕无论小姐婚前婚后操办此事都会被大将军阻止，思前想后，便走了这下下策，让纪心念的花轿趁着你与小王爷拜堂之际。从后门偷偷抬进。”
伶觉轩皱着眉听倪错讲完这前因后果，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但又觉得有些好笑。区区的一个婚礼，背后竟会藏着如此种种，只怕日后也不会风平浪静吧。玉手一抬，伶觉轩猛地拔出头上的发簪。刚刚盘好的头发一下子散落下来。倪错不解地看着她，伶觉轩深吸一口气，耸耸肩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稀罕做这个什么少王妃。错姐姐，给我换成大将军府小姐的装扮，咱们去会会这个七王爷和王妃。”
倪错有些担心的看着她，随即又释然一笑，应道：
“是，小姐。”
华丽的内室里，成群的丫鬟们服侍着刚刚起床的王爷王妃。说是刚起，实则是一夜未睡。纪心念一事，本以为可以瞒着伶觉轩几天，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昨晚管家来告诉他们伶觉轩大闹婚房一事时，他们也慌了神，可他们那倔脾气的儿子上文司问偏偏又不知跑去哪了。没办法，他们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任由伶觉轩发脾气。今早原该是新媳妇敬茶的日子，可王妃怕纪心念和伶觉轩碰上会吃亏，便早早嘱咐人去告知纪心念不必来了，要她好好休息，适应一下王府的生活。
“王爷，夫人，早膳好了，要现在用吗？”
“叫她们端上来吧。”
“是。”
就在这时，另一个丫鬟跑了进来，“王爷，夫人，少夫人来了。”
王妃正在给七王爷系上最后一枚扣子，听到这话手一顿，抬头与七王爷对视了一下，又转过头对那小丫鬟道：
“叫她先在正厅候着，我和老爷这就过去。”
“是——”
“算了，叫她进来吧，和我们一起吃。”
“是——”
膳房内，三人对坐无语，桌上摆着三碗盛好的粥和一些小菜，丫鬟们还在陆续地端上几盘精致的糕点。
王妃打量着伶觉轩这一身，不免有些生气。但又一想，这伶觉轩应该也还在气头上，也不好说什么。她思索着看了看王爷，道：
“轩儿???????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伶觉轩笑了笑道：“当然不介意！，您是长辈，怎么叫都好。”
“好，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轩儿，我知道咱们王府不比大将军府气派。你刚刚嫁进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跟我说，我叫人给你置办了。”
“夫人太客气了。您这王府可不我们将军府奢华多了！不愧是皇亲贵族，和我们这些老百姓家就是不一样。”
“是么??????”王妃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东西都上齐了，你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下次有什么爱吃的提前告诉我，我好叫人准备着。”
“夫人不必这么费心。我爹和哥哥都是行军打仗的粗人，所以我也不必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您准备什么，我吃什么就是了。”
说着，夹起一块点心就送进了嘴，也不管什么老幼尊卑。屋里的丫鬟顿时低声议论起来，可这伶觉轩仿佛什么都没听得到一般，自顾自地吃着，还不断地称赞府里的厨师手艺好。王妃和七王爷相互示意了一下，王爷轻咳一声，止住了私语声。低头对王妃说道：
“我看这伶觉轩虽然举止无礼，但也不是个有城府的姑娘，是不是你多虑了？”
“我倒是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可我总觉得这丫头不简单，老爷别忘了，他哥哥可是乱臣贼子，咱们必须看紧了她，必要时刻，也好自保！”
七王爷皱了皱眉，又看了眼伶觉轩，摇了摇头道：
“时辰不早了，我得去上朝了。夫人，回头叫管家带轩儿四处走走，熟悉下王府的环境。我朝中还有点事，晚饭不必等我了。”说着便起身，被家丁伺候着走了。
“老爷慢走——”
“王爷慢走——”
王妃和伶觉轩刚坐下，管家便敲门走了进来，见伶觉轩也在，便行了礼，走上前对王妃耳语道：
“夫人，少爷回来了，在正厅候着呢。”
王妃瞥了眼伶觉轩，低声道，“叫他去内室等着，别被少夫人撞见。”管家领了意，再次行礼，退了出去。
正厅里，还是一身喜服的上文司问被侍女领着进了内室，又被伺候着醒了酒，洗漱一番。恢复了精神的上文司问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衫，一边问管家道：
“陈叔，一大早的我娘在忙什么呢，怎么不见我？难不成她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管家接过侍女刚端进来的茶点，送到上文司问面前道：
“夫人正在和少夫人用膳呢，待会儿就回来了。”
“少夫人？哪个少夫人？”上文司问端起茶碗，不屑地反问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位大将军府里出来的。少爷不知道，昨晚您这一出走，那位可是把新房大闹了一通！没想到这会儿还有脸来请安！”
说话的是上文司问的贴身丫鬟方可晴。她听说少爷回来了，便捧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
“可晴！怎么这么没规矩！”
“我怎么没规矩了？我说的不对吗？”被管家无故训斥了一句，方可晴不免觉得委屈。
“就算是事实，你身为丫鬟也不该在背后如此议论少夫人。”
“我??????少爷！”方可晴见管家一脸严肃样，把她吓了一跳，连想反驳的话都给噎了回来。可她也不肯就此认错，便转向上文司问，希望得到点安慰。
这方可情是五年前被管家带进府的。他父亲曾是个走江湖的侠士，和管家是八拜之交，也曾与七王爷有过一面之缘。六年前，他们一家被仇家追杀，方老爷客死异乡，母亲带着方可晴前来投奔管家，不久后也病死了。孤苦无依的方可晴被管家带进了王府，王妃见她身世可怜，人又伶俐，便派到上文司问身边做了贴身丫鬟。再说这上文司问，本就长得一表人才，又文武双全，平时对待下人也从不摆架子。方可晴本市情窦初开的年纪，又与这样一位翩翩公子朝夕相处，久而久之，难免暗生情愫。
“少爷???????”
“行了行了！可晴，听陈叔的话。从前你在王府不守规矩也就算了，可现在不同了，不管怎样，府里多了两位少夫人，尤其是那个叫什么伶觉???????哦，伶觉轩的，她是皇上指的婚，你以后对她尊敬点。不然要真惹出点什么来，我也难护你。”
“是??????少爷。”
“行了，赶快帮我换衣服吧，我要去见见那个皇上钦点的‘少夫人’。”
话音刚落，方可晴赶忙收起撅了半天的小嘴，和另一个丫鬟一起给上文司问更衣。管家一听这话急了，“少爷，夫人就是怕待会儿你与少夫人碰了个正头，这才叫老奴把你带来房里避一避，你怎么还???????”
“我干嘛要避开她啊！她再怎么得意也是我媳妇吧，我还不能看了？”
“可是???????”
上文司问不等管家把话说完便一把推开他，走去了膳房。管家怕他生出事来，赶紧也跟了上去。
上文司问一脚迈进膳房，正遇上伶觉轩和王妃用完膳起身要走。见到儿子闯进来，王妃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伶觉轩见此状，便也猜到站在门口的应该就是她那新婚之夜出走的夫君了。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他，转身笑着对王妃行礼道：
“既然夫人有客人到，那轩儿就先回去了。”说完又朝门口行了礼，趁众人回过神前，离开了。
“等一下！”上文司问回过神来，叫住了伶觉轩。可伶觉轩并没有理会他，快步走出了王妃住处。上文司问不顾母亲劝阻追了出去。在转弯处，硬生生的拽住了伶觉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