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四月二十七，王府。
今天是个极好的天，阳光温润，微风清和，最适合赏花漫步了。尤其是这王府里，由能工巧匠设计出来的庭院处处都是风景如画。不过今天，此时此刻，上文司问是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的。早饭刚过上文司问便去看望伶觉轩了，不过却扑了个空。本来像伶觉轩这样在床上躺了四五天的，按耐不住出去散心也是正常的，可上文司问找遍了王府上下也没找到伶觉轩的影子，屋里的丫鬟也不知道她去了那里。这让上文司问开始感到不安。现在，上文司问正在去往将军府的路上。
当上文司问感到将军府时，伶觉轩正在将军夫人的房里。看到彼此时两人都是一愣，不过并没有说些什么。大将军走进来，拉走了上文司问，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偶尔会传来一阵笑声。过了一会儿，伶觉轩也从母亲房里出来了，看了看上文司问和大将军，淡淡的说道：
“回去吧。”
上文司问顿了顿，慢慢起身作别了将军和夫人，和伶觉轩并肩走进了骄輦。
一路上二人都没怎么讲话，快到王府时，上文司问突然开口问道：
“回娘家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必劳烦上文少爷。”
“是么，好，那我问你，你问什么突然想回将军府了？还不告诉任何人你的行踪。”
“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上文司问没再说话了。因为轿子停了。
上文司问先下了娇，随后伶觉轩也下了娇。
两人依旧保持着沉默的状态径直走去了伶觉轩的住处，走进了伶觉轩房里。
“已经到了这里，上文少爷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吧。”
“我还是那个问题，你一大早回将军府干什么了？”
“我也还是那个回答，想家了，仅此而已。”
“伶觉轩，我想听实话！”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实话？”
“你有没有跟伶觉封通信？”
“你觉得呢？”
上文司问不再说话。事实上，他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等一下！刚刚在将军府，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就是一个岳父对女婿说的那些话。”
听到岳父、女婿，伶觉轩竟有一瞬间愣住了。自从嫁来到现在，伶觉轩和上文司问从没像一般夫妻那样相处过，伶觉轩甚至已经淡忘了这层关系了，现在被上文司问这样提起，让她有些不自在。
“怎么？你不会是忘了，你还是我上文司问明媒正娶的妻子了吧。”上文司问冷笑道。
伶觉轩别开头，不去理会他。
上文司问突然语调一转，温柔的说：“大将军说，你从小性子就倔，又有些傲气，不懂得低头，叫我多忍一些，照顾好你。”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连呼进空气都变得温热起来。上文司问突然很想冲过去抱一抱伶觉轩，不过他忍住了冲动，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伶觉轩呆坐在床边，很久才躺回床上。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上文司问从伶觉轩房里出来后就去师遇住处，现在他就在师遇的房里，坐在他的对面。
“你猜对了，她今早出去把东西送走了，估计不出三天就到伶觉封手里了。”
“你那时为何不让我杀了她？”
上文司问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师遇的眼睛，“如果我不阻止，你当真要杀了她？”
师遇低下了头苦笑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照现在的形势来看，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她。”
“杀了她……”上文司问无奈的笑了笑，“你以为那日以后你还有机会杀她吗？”
这听起来像是句讽刺的话，但也是句实话。以伶觉轩的身手和资质，她受了师遇那一剑定是早已想出破解之法，师遇若要用同样的方式再伤她一次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杀不了也要杀，这是我的使命。”
师遇语气冰冷，字字透着皇家杀手的冷傲。
“有一件事我倒很想知道……”
“什么事？”
“你和伶觉轩，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一问似乎触动到了师遇，他坚定的目光开始离散，向下四十五度低下了头。
“那是两年前，我奉旨暗杀一个高官，不料行踪败露被围堵，逃窜之时遇到了伶觉轩。那是第一次，她和倪错救了我。我被她安排到一处别院里直至伤好了才走。”
“就是那次相遇，让她喜欢上了你？”
“应该是吧……其实那次之后她又帮过我好几次，有时我看着她甚至会想，也许她真的就是我的真命天女……不过世事难料。”
“后来你又遇到了纪心念，然后就与她生了情？”
“算是吧。大概一年以前，我被师父派去处理一些江湖纠纷，再一次被追杀。这次的追杀我的人比上次还多，而且个个是武林高手。我寡不敌众，受了重伤。当我以为就要命丧黄泉时，伶觉轩又出现了。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她听说了我的任务竟一直在跟着我！不过她身边也只有一个倪错，无法和对方硬碰硬，她勉强带着我突围出去，逃到一个山野之处。当我醒过来时就看到纪心念在为我包扎伤口——原来我们竟晕倒在了纪心念的别院门口。”
“碰巧纪心念会些医术于是你们便在她那里养伤了？”
师遇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是。”
房间里很安静，两人都默契的沉默了。
“之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吧。从那以后伶觉轩就一直记恨着我和心念，我们也再没见过，直到——”
“直到她俩都阴差阳错的嫁给了我，而你为了纪心念夜闯王府被伶觉轩抓住。”上文司问接道。
师遇默认。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很久，上文司问突然起身对着师遇道：
“不论今后会如何，你记着，我跟你永远都是兄弟。你放心，我会把纪心念还给你，只要你想，你可以随时带她离开。至于伶觉轩，你欠她的，我会替你好好守护她！”
师遇也站起身，“可是你我都知，伶觉一家造反之事只是时间问题，你若一意孤行到时兵戎相见，一边是忠义一边是挚爱，你又该如何选择？”
上文司问被师遇问住了，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可他始终也不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现在被师遇如此一问，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师遇表情严肃的看着上文司问，上文司问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复而以一种坚定且释怀的语气回道：
“他日之事我无从知晓，我只知若能给她一日幸福我便护她一日，若能给她一生幸福我便守她一生。倘若真到了两难之时……你放心，我上文司问不会做个不忠不义之徒，但，我也绝不会伤她。一切只看天意吧。倒是你”，上文司问接着道，“伶觉轩从你那里获取了朝师堂武功的破解之法，不多时伶觉封便会培养出一支专门对付你们的队伍，你打算怎么办？”
师遇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朝师堂的武功已成形百年，若要临时改动不仅不易且很难见效。如今看来也只能勤加训练，毕竟伶觉封的人是速成终究不扎实，再想办法从计谋上出其不意，如此或与还有些胜算。明日我便会动身回朝师堂与师父商榷此事。”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上文司问走了，但师遇还站在原地。他很羡慕上文司问和伶觉轩，真的很羡慕。他们都是跟随自己的心敢作敢为之人，和他与纪心念全然不同。他和纪心念都被太多东西束缚了，倘若不是上文司问的慷慨豁达，他一定还是那个恪守道义的朝师堂主，纪心念也会恪守本分努力做个贤良的妻妾，那时他们必是抱憾终身了。
从师遇那里出来后上文司问没有再去别处，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晴正在吩咐侍女们打扫房间，见上文司问回来了，忙叫他们都先撤下去，自己则帮着少
爷更衣倒茶。
“我记得早上的时候少爷还满脸怒意的，现在怎么这么高兴了？”
“你看得出我很高兴？”
“当然了。少爷的高兴都写在脸上了！是和师堂主谈到什么高兴事了吗？”
上文司问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高兴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哦？那是什么事啊？”可晴似乎来了兴趣。不过这也不奇怪，所有有关上文司问的事她都有兴趣。
上文司问突然转过头佯装生气道：“怎么？你这是要审问我啊，就不怕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我降了罪？”
可晴满脸不在乎地道：“我才不怕呢！少爷对可晴这么好，才不会治我罪呢！”
“哎……你呀，就是被我宠坏了”，上文司问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还是小心点你这张嘴吧，再这么口无遮拦的，早晚会出事。”
“是……”可晴依旧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对了少爷，晚饭想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
“不必了，晚饭我去少夫人那里吃。”
“少夫人？”这是上文司问第一次说出这个词，吓了可晴一跳，“哪个少夫人？”
“伶觉轩。”
时间在你不知不觉时总会过得很快，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马上就到晚饭时间了。伶觉轩坐在房间里，看着侍女一趟趟地往上端菜，竟觉得没有胃口。倪错刚为伶觉轩查看过伤口，伤口愈合的很快，已经基本无碍了。倪错把伶觉轩拖到桌前劝她吃饭，伶觉轩无精打采地端起碗筷对倪错问道：
“你不跟我一起吃吗？”
“今天你自己吃吧，我要去向大夫拿药。”
“现在？吃了饭再去吧。”
“是约好了的，等吃了饭就太晚了。你先吃，我回来再吃。”
“好吧……”
倪错收拾了东西往外走，正碰上走进来的上文司问。“少爷！”
倪错吃了一惊，赶忙行礼又看向了伶觉轩。伶觉轩也吃了一惊，早上上文司问离开时两人闹得并不愉快，他现在又来不知为了何事。
上文司问料到她们会是这个反应，自顾自地走到桌前坐到了伶觉轩对面。
“刚才倪错姑娘不是说要出去吗，怎么不去了？”
倪错楞了一下，担心的看了伶觉轩一眼。伶觉轩撇了撇嘴道：“没事，你去吧。”
“是……”
倪错犹豫着走出门，伶觉轩又坐回到椅子上，一脸严肃的盯着上文司问道：
“就剩我们两人了，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吧。”
“我没话要说啊。”
“那你来我这是为了什么？”
“吃饭啊。”
“吃饭？吃什么饭？”
“怎么，我和自己的妻子吃顿饭也有什么问题吗？”
“啊？”
伶觉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完全被上文司问弄蒙了。她怔在那里，任凭上文司问叫侍女又端上一副碗筷，看着他恍若无人地一口一口吃起来，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其实她完全可以愤怒的站起身把上文司问撵出去，而且她也该这样做，可她并不想。屋子里的气氛开始缓和了，伶觉轩也端起了碗筷，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吃完了在一起的第一次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