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云观在踌躇了片刻才往里走，守门的两个蓝衣道士面面相觑，我解释说我是来找子羽的，尽管他们看上去不怎么相信，但还是彬彬有礼地让我稍作等候。
很快，一个蓝衣道士跑过来给我领路，面色歉意，“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之前有个丑八怪缠着观主，搞得我们现在有些草木皆兵了。”
听这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说的是王娇，王娇的个厉鬼，先不说她火爆的脾气，单是她脸上的刀疤，若是显形绝对有能让人惊悚的本事。
“那……现在呢？”上次与王娇见面，还是成魔之前的事了。
“最近一个月才清净的，哎……都怪我们观主脾气太好了，姑娘可是没见过那丑八怪，一身大红长袍甚是怪异，还有脸上的……”蓝衣道士瞥了我一眼，随即摇头，“还是不说了，免得吓着姑娘。”
我微微一笑，当做回应。
蓝衣道士将我带到青云殿就退下了，我缓缓走上台阶，清净庄严的样子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
大殿中只有子羽一人，他在软垫上盘腿而坐，我刚进来他才睁眼，温和一笑，“顾姑娘来了。”
我微微点头，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来找他，于是我也不扭捏，开门见山道，“此次前来，是想跟你打听炼妖壶的事。”
“是申师兄叫你找的吧？”子羽站起，请我到前面的茶案前坐下，不急不缓地给倒茶，“其实在下也在找炼妖壶，估计申师兄考虑到我琐事缠身，而且身份不便，才请顾姑娘相助的吧。”
我嘿嘿一笑，没打算隐瞒子羽，“申仲谦助我成魔，我答应过要帮他的。”
“是吗？”子羽抬头，略感意外，“难得申师兄有斤斤计较的时候。”他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这次的事对于他来说还真是棘手。”
见我不解，子羽笑了笑解释，“申师兄这次闭关不但没进展，还险些被反噬，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暂时不能动用法力了。”
“为何？”
“他向来不爱解释，估计是修炼的时候分心了吧。”子羽将沏好的茶轻轻推到我跟前，“不然以他的道行，也无需劳烦到你我。”
我了然地应了一声，于是跟他讨论炼妖壶的事。
“如今可有线索？”
子羽神色微变，即便语气不轻不重，但我还是听出了隐隐的不安。
“王娇不见了。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跟我保证会将炼妖壶带回的。”
“该不会是……”我大惊，手一抖打翻了茶杯，热茶泼在手背上也没有知觉，看到一向不显喜怒的子羽微微皱眉，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是在哪里不见的？”我急急问道。
“周山，她说那里怨气重，若是有人想抓鬼修炼，就不会错过那里。”子羽微微叹气，“之后我也去过周山几次，但都找不到她。”
“你是晚上去的？”
“白天晚上都去过。”
“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刻意躲着你？”看着子羽神色疑惑，我继续道，“那人要抓的是鬼，你一个道士肯定容易让他起疑，若是……”我嘿嘿一笑，“换成一只正真的妖魔就不一样了……”
“顾姑娘的意思是亲自去引他出来？”子羽摇头，“万万不可，王娇就是这么不见，万一……”
“不怕，我现在已经成魔，就算斗不过他，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我拍拍他的肩，“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嘛！”
子羽斟酌片刻，才勉强答应。
我没去过周山，听子羽说那里的坟头很多，之所以怨气重，是因为有很多孤魂野鬼，周山的山脚是一个刑场，犯了死罪的囚犯若是没人认领的话，官府就将尸首埋在周山上，连块木牌都没有，这些人死后怨气极重，因不懂修炼只能当最低等的厉鬼，这种身怀怨气又不难驯服的鬼魂，是最好抓来修炼的。
于是我和子羽约好，当晚子时相约周山。
趁着太阳还没落坡，想着先回去跟历琛说一声，谁知回去时历琛刚喝完药已经睡下了，最近太医开的药有安眠作用，除了能缓解他身上的疼痛，还能让他更好地休息以便伤口愈合。
我悄悄地进屋看他，他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被子盖在胸前，伸出两只手垂在外面，似乎睡地很沉，我轻轻地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颊，他依旧没反应，我便得寸进尺，轻轻凑近，在他额头亲了一小口，碰上他温热的肌肤，竟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索性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前，撑着下巴呆呆地看他，然后傻笑着，就差没流口水了。
仔细凝视，不舍得错过一点细节，几乎快趴到他身上去了，忽而见他睫毛微动，我赶忙起身要走，但还是被他逮个正着。
“徒儿的胆子怎么变小了？”历琛睁眼，挑眉看我，哪里有睡眼朦胧的样子！他起身靠在床头，“给你这么长的机会，竟然只是看看而已。”
我已经尴尬得抬不起头，但想着若是这样岂不正合了他的意？我硬着头皮咧嘴一笑，决定转移话题。
“今晚我要出门，你喝了药就先休息吧。”知道历琛肯定要问个水落石出，于是我刻意强调，“我是有事要办。”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历琛淡淡瞥了我一眼，“又不是做什么亏心事。”
“当然不是！”我反应极大，还真像要做什么不正经的事一样。历琛懒懒一笑，抬眸道，“和谁？”
“子羽。”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历琛微微垂头，看不清神色，不说话的样子就像被人欺负了一样，我扯了扯嘴角，“就是因为你有伤在身我才请他帮的忙，不然谁会舍近求远？”
历琛听完面露暖色，估计那句“舍近求远”甚得他心意。
“你有没有听说过炼妖壶？”我问。
“怎么？你想要？”
“你有？”
“没有”
我顿时蔫了下来，随口问了一句，“那你知不知道谁有？”
“景王。”
我震惊，“二皇子……景王怎么会有如此邪物？”
“谁跟你说炼妖壶是邪物的？它本是上古神物，至于是正是邪，就要看用在谁手里了。”
可是……怎么会是景王？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不是我要。”我支支吾吾，“是申仲谦……”
果然，历琛的脸开始阴沉，故作不在意地来一句，“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说完便平躺下去，一副正欲休息请勿打扰的样子，我连忙扯住他，语速奇快，“好歹人家也帮我成魔不是？我帮他打听炼妖壶的事也很正常嘛。”
历琛翻身背对着我，不咸不淡，“嗯，反正他失忆了，不记得吻过你。”
我一顿，第一次见识历琛的小心眼，不知为何，竟有种心花怒放的窃喜，虽然没指望他会承认，刚在他是在……吃醋吧？
尽管事先已有心理准备，但刚一踏进周山，就觉得阴风阵阵。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即使是一个微小的声音，都能激起我对孤魂野鬼的无限遐想。
“怕了？”子羽跟在我身后，笑道。
“怎会。”我口是心非，但子羽贴心地没有拆穿。
今晚月光惨白，照在野草乱石见，仿若森森白骨，越往前走我的脚步越慢，尽管只是微风吹动的小小动静都能惊动我这颗太过胆小的心。
子羽叹了叹气，走到我前面带路，“看来传闻并不真切。”
“什么？”我侧头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世人都说心起邪念，遂堕入魔道。可如今我倒觉得，心若不变，正道魔道皆虚无。”子羽回头，他这话毫无疑问在夸我，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随即问道，“你不会是想说我一如既往的胆小吧？”
“是吧？”我依旧不死心的问。
子羽忽而一笑，摆了摆头继续往前走。越往山里走，白雾越浓，明明已是盛夏，这种潮湿的灰蒙不知从何而来，我用力地挥了挥衣袖才勉强看见子羽的蓝衣身影，忽而模糊忽而清晰，于是我小跑上去想跟得紧些。
而子羽立即顿住，像是遇到了什么障碍，黑漆漆的夜，又是在周山这种阴气重的地方，子羽的举动很难不让我联想到恐怖阴森的东西。我瞬间屏住呼吸，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就听到子羽低沉而微弱的声音，“顾姑娘，千万别往后看。”
我顿时毛骨悚然，眼珠子转溜溜的就是不敢回头，嘴里发出嘤嘤声，就快要哭出来了。心想着还是赶快跟上子羽，此时他忽然回头，我被吓了一跳，就像个面色惨白的傻瓜定在原地，而轻盈愉悦的笑在他嘴角渐渐蔓延开来，我更加确定了自己就是个傻瓜！
“对于你刚才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子羽扬嘴一笑，可我半天才从刚才的惊慌中缓过神来，连指尖都在颤抖，一把抓住子羽的衣袖，既恼他刚才的玩笑，又怕他走远了万一真有鬼怪自己应付不来。
大概我太过受惊的反应出乎了子羽的意料，他微微欠身，“在下本想缓和气氛，没想到适得其反。”
“算了算了！”我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不放，他走一步我跟着一步，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些。
周山深处，白雾浓浓，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但张望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子羽安静地向前走，可这山就像没有尽头一样，感觉我们两人都在绕圈圈。
很快，周围缭绕了一股怨气，并且越来越重，而我身后的地方像是聚集了某种力量，牵绊着我往前的脚步，步子渐渐迟钝，犹如拖了千斤重的大石，隐隐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可子羽一声不吭地向前，似乎并未察觉异样。
我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回头。骤然全身冰凉，身上的毛孔都被一种叫惊悚的情绪无限撑大，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叫声，响彻山顶，凄惨无比。
一只无头鬼趴在地上，双手缠在我的脚腕上任我一路拖行，我疯了一般抖动脚，可无头鬼丝毫没有松开，还不停地发出怪叫。
“提醒过你不要回头的。”淡漠的声音熟悉无比，但……不是子羽的！
历琛用法力燃起一张咒符往我身后的无头鬼一扔，无头鬼顿时化为灰烬，我心有余悸地颤抖着身子往历琛身上扑去，手脚并用，双手缠住他的脖子，双腿夹在他的腰侧，而他依旧直直而立，眼角淡含笑意，隐忍而嫌弃。
“你用了幻术怎么不早说！子羽去哪了？”我东张西望，无奈四周一片白茫茫根本一无所获。
“今晚有人在这布了迷阵，上山没多久你和子羽就走散了，不过以他的能耐，这点迷阵困不了他多久，倒是你……”历琛垂头，忽而温柔了下来。
“噢……”我厚着脸皮道，“你担心我，所以跟着来了？但是为何用幻术？”
“不想打草惊蛇。”历琛意有所指地看着我，片刻之后我才讪讪地从他身上松开。
“你想我假装中计？”我恍然大悟，随后心里暖滋滋的，历琛想将计就计，又怕我被吓着，所以才用幻术的吧？正当我洋洋得意的时候，历琛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别多想，我只是担心你太蠢。”
我正欲反驳，他随手指着地上的一片灰烬，“连无头鬼都怕，以后出去好意思说自己是魔么？”
我瘪了瘪嘴，赶紧想换个话题，“周围一团白雾，我们要怎么走？”
“布阵之人想引我们到此地，他自然会出现。”历琛又抽出一张咒符，瞬间燃尽，周围的白雾渐渐消散。我刚想赞叹好神奇，随即被他翻了个白眼，“如此雕虫小技，你之前的本领足以应付。”
这句话，足以让我无地自容。用灵力驱散白雾本就不是难事，只怪我一时被吓傻了，忘了自己的能耐。
我抬头看他，尴尬地笑了笑，而历琛转身往前走。
“你猜布阵的人会不会是……”还没说完就撞到了历琛的背后，他回头，对我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我立刻闭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有个人影，朦朦胧胧，依稀能看出是个女子。
她站在一个石碑前似乎是在嘀咕什么，而一路走来，到处都是七零八乱的坟头，很少见到如此干净整洁的墓碑，而那女子一身黑衣，背对着我们，刚开始垂头默然，后来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忽而大笑，那狂野的笑声森然而空灵，特别在深夜里，就像是用指甲划破硬物发出的尖锐声。
我下意识地往历琛身边靠了靠，而他正好低头，“认出她没？”
我一愣，随即伸头想看得更仔细些，那女子身材娇小，看不出什么特别，而且她刚才的笑声并不在我认识的范围里头，见我皱眉，历琛神色一缓，喃喃自语。
“还好我来了，不然你一定吃亏。”
我脑子快速运转，我所认识的人里头确实有如此身材的女子，但那声音……
忽而灵光一闪，该不会是吸食怨气的缘故，所以性情大变，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将此和她昔日巧笑嫣然的模样重合，一时间愣住，满是不可置信，历琛悠然而笑，“看来，你猜对了。”
他推了推我的手臂，神色自若，“怎么？不去和你妹妹打声招呼？”
“别开玩笑了。”我哭丧着脸，“我们还是回去吧……”虽然嘴上怎么说，还是不停地朝顾落青的背影看去，“她为何会在这里？而且还会布阵？”
对此历琛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在旁颇有耐心地提醒我，“刚才的咒符很快就要失效了，想好了吗？走还是留？”
“走吧……”在顾落青四周环视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炼妖壶，见我意兴阑珊，历琛懒懒道，“早跟你说了，炼妖壶在景王那里。”
“可是……”
“你若是真感兴趣，改天帮你进宫一问。”
我眼中瞬间闪烁着感激的亮光，忽而一阵阴风吹过，我不禁缩了缩脖子，“那我们走吧，这地方吓死人了！”
历琛浅笑，揽过我的肩带我从容离开。
“对了，还有子羽……”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若是不放心，回到府上在命人送信到青云观以报平安。”
我嘿嘿一笑，觉得历琛真是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