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伴随着杯子碎裂的声音,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混账!三万人攻打一个只有八千人的克兰城,打了六个时辰都没打下来,难道你们都是饭桶吗!”
巫奇怒气冲冲地环视着神情疲惫的诸将,真有种拔剑将这群笨蛋全都斩尽的冲动。
但是他知道不能这么干,否则弄不好他就要被激愤的众人乱刀分尸。
假装低头盯着靴尖,他能看到原本拿在手里的水晶酒杯被他盛怒之下掷在了地上,摔成了无数个透明的碎片,猩红的酒野在地上慢慢扩散,很快就要漫到他的脚下了。
巫奇不满地哼了一声,微微挪动身子。
“还号称精锐,我看是在女人肚皮上精锐吧?”
巫奇越说越气,他原以为要攻下这种小城只是分分钟的事,大军一到,这克兰城不过是大浪袭来之前的一颗砂砾而已,转瞬就会被冲得无影无踪。却不曾想这克兰城似乎早有防备,之前的城下血战,准备许久的魔族军给了骄傲轻敌的远东军狠狠一记痛击。
然后就是滔滔不绝地训斥众将,什么作战不利,什么消极怠战,什么临阵退缩啊云云,至少是能想到的理由全都一口气倒了出来,说得唾沫星子飞溅,神色上倒是没有什么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看不出这巫奇还有当演说家的潜质。
许是说得有点渴了,巫奇顺手抬起手,做了个喝酒的动作,随即反应过来之前的酒杯早就被他打碎了,现在他的手上是空无一物。
巫奇觉得有点糗,不过他反应倒是快,立刻顺手作了个抚须的动作,将之前的尴尬掩盖了过去。
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
巫奇稍稍定定神,正欲开口,眼角却瞥见站在末尾的一将嘴巴闭得紧紧的,脸上肌肉抽搐,表情非常古怪。
巫奇先是诧异,随即明白过来:哼,敢情你是在笑话老子?
半眯着眼,冷冷道:
“此城不克,本帅是寝食难安啊,明日攻城,谁愿意做先锋啊?”
说着巫奇冷眼环视着众人,“谁愿为本帅分忧啊?”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应答。
笑话,打先锋?
那可是最脏最累的活儿,第一波攻城的部队其实就是被主将用来试探城防或者吸引守军兵力的,说好听的叫趟阵,不好听的就叫炮灰,就算城池被打下,首功也未必是他们的。要是第一波攻击就能攻下的话,还需要先锋做什么?
巫奇在众人之间慢慢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那个之前笑话他的人身前。
“今天你的部队表现不错,那明天就让你的队伍打先锋吧,让那些不肯尽心偷懒耍滑的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远东精锐。”
那人一愣间,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若是攻下此城,回去之后本帅会在哥舒大人面前为你好好得记上一功。”
巫奇温言“鼓励”道。
那人一听就知道自己得罪了这个小人,可是碍于巫奇的身份,只得拱手道:“多谢大人垂青,下官当尽力而为。”
巫奇哈哈一笑,瞥了众人一眼,道:“听听,这才是我远东军的中流砥柱,你们这些人的俸禄真是白拿了!”
说罢哈哈大笑着回到主位上。
巫奇才一转身,那将领脸上原本强装出的笑脸立刻没了,一脸的如丧考妣。
众人纷纷报以同情的眼光,心里却在暗自庆幸。
巫奇看众人的样子,也知道不能再打压了,否则这对本就低迷的士气更是雪上加霜了。
“今日之战,足见敌军守将不可轻视,这一股魔族军的确精锐无比,不可小视,不能一战而克之,也实属正常。”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一缓。
不料巫奇突然神色一厉,接下来却是道:
“你们今日的表现实在令本帅失望,然而军情如火,明日继续攻城,若是再如此毫无作为,凡攻城诸将,不论品级,一律军法处置!”
众人皆惊!
不等有人出言质询,巫奇不耐烦地挥挥手,“都散了吧!”
说罢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良久,有人轻轻开口:
“巫帅如此倒行逆施,罔顾我等的意见,这一战,怕是要大败!”
说话的是燕九诚。
白日间的惨烈厮杀早就已经落幕,克兰城的城头到处都是没有来得及抬走的尸首,厮杀了一天的魔族士兵们累得不管不顾地枕在遍地的尸骸上,摆了无数个难看的“大”字。也就只有那些靠近城墙的士卒,可以背靠着墙体入睡。
为了提防远东军可能的夜袭,是以太阳才刚落山,早早就有值班的士兵沿着并不长的城墙来回巡逻。尤其是在白天被远东军攻破的城墙缺口处,更是驻扎了近千人,严密防备着外面的动静。
慕月就站在城墙最高处的敌楼上,遥瞰着夜色下火光通明的远东军的营盘。
初春的风吹起了耳畔的青丝,面容淡淡,只有紫晶一样的眼瞳在黑暗里放射着淡淡微光。
“殿下,为何还要派这么多人巡夜呢?人类不似神族,并不擅长夜战,黑暗中他们的视力比神族可是差得远了。”
元平面色发白,白天的血战看得他都要吐了,只是他向来意志坚定,这才强忍着没有在慕月面前失态。
他本是公卿之家,却因为种种变故,最后投身北海,在慕月公主的帐下效力。类似于今天这样的血腥场景,也不是没见过,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嬴天霸下旨剿灭他的家族,派军队包围了他家的府邸,随即冲入府内大肆屠杀的场景。
就算是少年时经历过的家门被屠,满门被诛的惨烈情景也比不上今日血战的十分之一。
那纠缠在一起的肢体,狰狞可怖的面容,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被血染红的城砖,对他心理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小心无大错。”
慕月看着朦胧的夜色,回答道。
“今日之战,远东军并没有尽全力,如此,更要提防可能的夜袭。”
慕月拨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将之拢到耳后,白皙而修长的手在漆黑的夜色里,被火把的微光照着,格外显眼。
后边的元平看得呆了。
慕月偏头,甩了甩头发,悠然道:
“此城处于远东军攻克顿的必经之路,若不克之,必为腹心之疾,时刻威胁着后方。若非城守弃城,否则要想拖住这路大军,还真是没那么容易。”
元平默然,魔族大军杀入远东的时候,克顿城宁死不降,也只不过如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罢了,只抵抗了半日就被攻克,随即全城被屠。那时候他还在路上,并没有看见屠城的惨状。
而这克兰城的城守被吓破了胆,大军还有六十里的时候,就携着家小弃城而逃,把满城军民丢给了虎狼一样的魔族。
就在这个时候,北边城墙那边忽的一阵骚乱,火把乱晃,一阵兵器相交的乒乓之声传来。
随即有魔族兵扯着粗粝的嗓子吼了一声:
“敌袭!”
之后一排排明晃晃的火把朝着北城墙涌去,伴随着阵阵咒骂惨呼...
次日一早巫奇下令宰杀了几十头牲口,犒劳将要攻城的士卒。
众军吃得饱饱的,又喝一碗烈酒壮胆,列成了阵势,杀气腾腾地朝着克兰城下涌来,快到三百步的时候,齐齐举兵高喊:
“必胜!”
数万人的声音汇聚成的声浪汹涌澎湃、扑面而来。
恍惚间,一股炽烈的战意冲天而起,守城的魔族士卒面色发白。
站在敌楼上的元平看见,面色一变,道:
“殿下,看来远东军是要全力攻城了。只是在下看,我军的士气并不高啊。”
而慕月的剑眉此刻也是少见的蹙起,沉吟片刻,剑眉一张,秀美的脸上隐现一种强硬霸道的神色,决然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要为将士们擂鼓助战!”
城下的巫奇看着朝着城墙奔去的将士们,悄悄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昨夜的夜袭并没有成功,爬上去的死士们几乎被一网打尽,被人割下脑袋将剩下的无首尸身抛下了城头,第二天早晨起来远东军的士兵们就看见北段的城墙上密密麻麻挂了一堆人头,足有数百人之多。
虽然没有伤到根本,但对士气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今早杀猪宰羊,犒赏士卒,乃是把赌注都压在了今日一战。若是不能一举攻克,那么随之急剧衰落的士气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发起下一次进攻的。
巫奇并不蠢,这一点他还是懂的,想到这里,心里不免忐忑,眼睛更是死死盯住了克兰城的城头。
一声尖利的号角声起,原本小跑的远东军陡然加速,朝着昨日刚刚突破的城墙缺口处冲去,在他们的身后,漫天箭矢如蝗,朝着城内落了下去,掩护冲阵的同袍。而守城的魔族士卒亦是以齐射还击,一时间箭如雨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十息之后,本来尸积成山的城墙缺口处,再次化作了收割生命的修罗场,血雨飘洒。
远东军毕竟是百战精锐,昨日的失利并没有影响他们今日的发挥,先头部队一鼓作气冲过魔族在缺口处的防线,突入了城内,紧随其后的友军纷纷跟上,一时间竟打得魔族节节后退。
可是不知怎的,只不过是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突入城内的部队就渐渐被压了回来,只能勉强据守在缺口处,承受着越来越惨重的伤亡。
魔族士卒突然间战意高昂,令在后方观战的燕九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巫奇抚了抚胸口,慢慢从大战刚开始时的茫然中镇定下来,半眯着双目,冷冷逡巡着杀声震天的战场。渐渐地,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死死盯着城头某处。
克兰城正门的高墙之上,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在敲打着一面接近一人高的大鼓。
粗大的木槌在她的手里举重若轻,飞快地落在牛皮鼓面上。
“咚咚咚咚咚”
急促激越而富有张力的鼓声连绵不绝,鼓舞着在场的魔族士兵,点燃了他们血脉深处的疯狂之火,悍不畏死地潮水般涌上,眼看守在缺口处的远东军就要顶不住了!
巫奇眼中冷意更甚,探手接过侍从递来的半人多长的硬弓,右手一翻,一支铁箭簇的破甲狼牙箭搭在了弓弦上,箭锋对准了正在奋力击鼓的慕月。
巫奇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的武士,但他有一手家传的箭术,虽不能百步穿杨,却可以于一百五十步开外,一箭射穿三层重甲。眼下他的中军距离城头不过三百步,而那女子明显身份极高,偏偏没有披盔戴甲,他有信心一击必杀。
三息之后,狼牙箭带着凛冽的风声,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