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兄弟继续收割麦子，但是原本一马当先的楚岳却慢了下来，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犹豫和踌躇，不时抬头北望，若有所思。
不多时，楚万已经追了上来，“哎我说兄弟，这个人啊，得看后程，哥哥我先走一步啦！”
楚岳没有理会，抬头看着黄金麦浪，莫名感伤，如果没有边关戎马，这时候的河北，麦子也快收了吧，只可惜，遍布荒冢的土地又怎么能容得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静生活呢，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看着今日开过的宋军，不知几时、有多少人还能够回来。
已经偏西的太阳似乎对天空并没有一丝留恋，飞快地西沉，当夕阳在天边划下最后一抹血红的时候，楚万在灿烂的火烧云下清点战果。
楚鸿一马当先，已经收割了整条田垄，正在从田垄的尽头向进度最慢的楚岳割回去。
“收工啦收工啦！”楚万清点着战果。
“三弟，今晚的东道，恐怕你是跑不了了。”
“我请也就是了。”楚岳尴尬地笑了笑。
庄子里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酒肆，贩卖些自酿的米酒，最近正是农忙时节，劳累一天的庄稼人总得找些事情舒活舒活筋骨，有人回家里和婆娘大战三百回合来提升村庄出生率不在话下，也有人聚三五好友，门口等下来碗茶，下盘棋，吹吹晚风也是不错的选择，而村子里的酒馆最近几天也热闹了起来，收工后的青壮年花几文钱要几碗米酒，三五成群地吆喝一番，也确实是一番景致了。
楚家三兄弟和一干兄弟在酒馆里坐定了，楚万要了酒，点了几样，加一只烧鸡，就吆五喝六地喝起来。
“我说三弟，你今天，怎么看上去不顺心啊！”楚万灌下一大口酒。
“大哥，实不相瞒，我，我想从军。”楚岳放下手中的碗，面容严肃而庄重。
楚万看着他，愣了半晌。
“哎我说三弟，这就奇了怪了，要是你二哥说他要从军，那我才没什么稀奇呢！你二哥那身好武艺，去了军营，那随便一仗下来，什么教头、虞侯还不是任意挑的事情，只是你读书读得精深，再好好读下去，不说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好歹中个举人是没什么问题啊，我们楚家不算什么大户，几辈人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年年交皇粮，总盼着能混出个吃皇粮的来，现在可好，三弟你要从军了！只不过这口皇粮，可是得拿命换啊！”楚万说着也放下酒碗，周边的兄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楚家三公子在想什么。虽然说楚家庄不算大，楚家也只是一般的殷实之家，可是楚家三公子也不至于用命来博取功名啊，何况楚岳读书用功，天资聪颖已为相邻所共知，考场上的功名，不胜却战场上几倍么？
这里说起来，宋朝自立国以来，为了防止武将叛乱，杯酒释兵权，重文轻武，文官地位大大高于武将，而且在宋朝募兵制之下，军队构成的很大一部分事实上是流民，并不是一支职业武装，去军营，更多的，是混口饭吃而已，所以楚岳准备从军，在众兄弟看起来，确实是一个让人费解的选择。
“不知此役北伐胜算几何，当今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所谓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我们且看此次结局吧，辽金两国如一丘之貉，后起金朝比之辽国恐怕更残暴凶猛，此番朝廷联金灭辽，恐怕要引狼入室啊！”楚岳盯着眼前的碗，烛火下，人影摇曳，晃动着人影，更晃动着人心。
“三弟说的有道理，且看时局变化吧，现在从军，恐怕还早了些，多长些本事才是道理。”楚鸿非常豪气地干了一碗酒，拍在桌面上，酒浆溅起，豪气干云。
“对对对，二弟说得对！来来来，干！”楚万举起大碗，和众兄弟一饮而尽。
小酒馆打烊了，楚家三兄弟摇摇晃晃地回家。
“青海……长云，暗，雪山，黄沙，百，战，垂杨柳……柳，柳梓……”楚岳醉了。
“二弟你看，三弟醉啦，《出塞》都背错了，明明是，黄沙百战……玉门关！”
“扯淡，你没听三弟叫谁呢么？柳，柳梓！”
“呦，三弟，看不出来啊，真看上啦，哥哥去给你提亲！”楚万笑着。
“谢谢哥哥。柳梓……”楚岳很没出息地被楚鸿和楚万架着。
“行啦行啦，哥哥都答应给你提亲了，你还没出息个什么劲儿！”楚鸿笑着。
“兄弟不是说从军嘛！那就从！大丈夫，疆场杀敌！不对，兄弟胸有韬略，得是万人敌！”楚鸿似乎对楚岳很有信心。
“哥哥我没什么本事，你们兄弟两个要是准备参军，哥哥也不落着！”楚万说着，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楚鸿和楚万把楚岳送回家里，各自回家暂且不表。
楚岳回到家里，看到父亲楚定坤正黑着脸在庭院里坐着，右手握着油黑发亮的戒尺，左手拿着一把折扇，驱赶着蚊子和燥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楚定坤声若洪钟。
听到父亲威严的声音，楚岳的酒登时就醒了大半，母亲陈氏赶紧从堂上下来，从楚岳手上拿下劳作了一天的镰刀，生怕楚岳醉酒误伤了自己。又赶紧去井里汲水，准备给楚岳洗洗。
“夫人先别着急。”楚定坤止住夫人。
“知道错了么？”楚定坤放下折扇，手里拿着乌黑发亮的戒尺从堂上走下来。
“孩儿知错了。”楚岳喃喃，额头上渗出了比今天在地头更多的汗珠。
“错在哪里？”楚定坤走得更近了。
“劳作完了没有及时回家给爹娘请安，还出去乱混。”楚岳的声音越来越小。
“去哪儿了？”楚定坤并不打算放过。
“和大哥，二哥还有一起干活的众兄弟去喝酒了。”楚岳不敢有所隐瞒。
“下次记住，出去，要先回家，你不知道你母亲给你热了几次饭么？快去洗洗，看看这身臭汗！”楚定坤满脸嫌弃地转过头去，踱回了堂上。
“爹，我要从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