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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徐锦秀的天空

念乡满四岁那一年,锦秀的在职研究生终于毕业了,现在的锦秀已经有了副研究员的职称。待遇和职称虽然来得有些晚,但终归还是来了。锦秀的心情比以前好了许多,她在给别人当助手时,甚至都不愿意再走进研究所的大门,终于,经过她的努力,眼前的危机暂时得到了摆脱。

人要是顺了,许多好事都会找上门来。这天,锦秀刚上班不久,就被人叫到了所长办公室。这么多年,锦秀之所以还在研究所里坚持工作,完全是因为碰到了一位好所长。所长是她的校友,“文革”前的大学生,即便在没有科研项目的“文革”期间,也一直坚守在研究所。如今,改革开放也使研究所与市场挂起了钩,而此时,也正是锦秀最为失意的阶段,正是老所长的鼓励,帮她走过了人生的黑暗。

见她进来,所长微笑着拿出一份文件,把它推到了锦秀的面前。这是一份红头文件,内容是中德两国将建立长期合作关系,首要项目就是在德国建立一个研究所,共同研发。

锦秀一目十行地把文件看了,心便咚咚地狂跳不止,她意示到,自己又将有新的机会了。

果然,所长慢条斯理地说:所里研究决定,准备派你去德国,和德国同行共同研发新的项目。

锦秀“腾”地站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感谢所长。

所长温和地说:咱们所里符合条件的差不多都出去过了,能在国外学习新的技术和理念,回来工作肯定是不一样的。几年前你就该出去了,是家里拖了你的后腿。这是个新的项目,你做好在德国长期工作的心理准备。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所长办公室的,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出国一直是她的梦想,以前所里也经常有出国的名额,要么是进修,是么是合作项目,三两年后,项目完成了,出去的人再回来就理所当然地成了项目负责人,挑起所里的大梁。她在事业上最灰暗的时候,曾经是如此羡慕、嫉妒过那些风光无限的同事。这一次,终于轮到她了。

那天晚上,下班后她特意去了一趟幼儿园。现在,念乡仍然上着全托班,只有周末的时候,他才会被妈妈接回来。不是周末,却能够回家,这让念乡喜出望外。黎京生还没有回来,她特意给黎京生打了电话,嘱咐他早点回来。

没过多久,黎京生骑着自行车,一路铃声地回来了。黎京生比以前黑了,也瘦了,他火烧火燎地走进屋,一眼就看见了念乡,他意示到家里有事情要发生。抱过儿子,就去用目光望着锦秀。锦秀这才慢悠悠地说:你先坐下,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情。

黎京生的预感得到了证实,他忐忑着坐了下来,不错眼珠地盯着锦秀。

我要去德国参加一个合作项目,是所里派的。

黎京生听了,脑子里“轰”地一响。这段时间,他最怕的就是锦秀出国了。自从下岗以来,他和几个战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老兵餐厅上。他们把餐厅当成了拯救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然而,餐厅开得并不顺利,时好时坏,让人提心吊胆。现在,他们又增加了外卖业务,每到中午或晚上,几个人推着餐车上街卖起了盒饭。三五块钱的盒饭,没有多少利润,只是增加一些流水罢了。

锦秀读在职研究生时,黎京生就盼着她能早些毕业。现在,她是毕业了,也享受副研究员待遇了,他本以为自己能轻松一下了。他没有更高的奢求,只求锦秀多照顾一下这个家,他可以一门心思地扑在老兵餐厅上。餐厅不仅是他的事业,也凝聚了战友们的心血,他没有理由不带领战友们把它做好。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

他慢慢地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看着神采飞扬的锦秀,终于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以前你为这个家已经牺牲了很多。说实话,尽管这个家需要你,但我想好了,为了你的理想,你还是去吧。

听他这样说,锦秀的神色也略有些隐忧:我知道我这一走,你会很难,孩子还小,让你一个男人照料这个家,也为难你了。可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是最后的机会了,所里和我同样情况的人几乎都出去过了。所长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把机会给了我。

黎京生把手里的烟头灭了,站起身说:你放心走吧,我不拖你的后腿。多难的事都扛过来了,别忘了,我是当过兵的人。

说完,还冲锦秀轻松地笑了笑。

在锦秀的眼里,黎京生已经不是以前的黎京生,以前的黎京生在她的眼里是高大的象征,是一棵树,而自己只是一株小草。自己能够和黎京生生活在一起,她始终都觉得有些奇怪,是为了姐姐锦春,还是为了自己?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此时的黎京生是现实的,现实的黎京生已经不是一棵树了,她也不是草了。她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长成一棵树,而黎京生呢?她却有些看不清了。

接下来,她就没日没夜地准备出国的事情,拿批件,办护照,交接手里的工作。忙完这一切时,她突然想到了大姐锦春,这一段时间忙得她几乎没有给锦春写过信,自己就要出国了,她该给锦春写封信了。信写得很简单,主要还是放心不下姐姐的婚事。姐姐的婚事一直以来,就像压在她心头的一块石头,让她喘不上气。尽管她也知道,即便自己不嫁给黎京生,姐姐和黎京生的故事也不会再继续了。但人往往就是这样,明知道和自己没有关系,却仍往死胡同里钻。

锦春前段时间来信说,她已经打算和林建设结婚了。直到这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锦秀终于出国了。告别的场面永远是通俗的,临走的前一天,她特意去了幼儿园,告诉念乡妈妈要出差,会去很长一段时间。

念乡明显比其他的孩子懂事许多,看着前来告别的妈妈,做出一副小男子汉的表情说:放心吧,妈妈,不用想我,回来别忘给我带礼物。

锦秀拼命地点着头:念乡啊,以后要听爸爸的话啊!

转过身时,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这么多年,她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儿子念乡,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念乡,原谅妈妈吧。妈妈这样做都是为了你有一个好的将来。

难过之后,还是得硬下心肠往前走去。当她擦去脸上的眼睛,她就又是锦秀了。

锦秀走后,黎京生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也从此多了一件心事,每天回来都要绕道去幼儿园里看一看。他去时,孩子们有时已经睡下了,他只能看一眼念乡,跟老师交待上几句。有时去得早一些,赶上孩子们在院里玩时,他喊一声“念乡”,儿子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每一次,念乡都会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呀?我想她了。

他每次都会重复着:快了,再过几天。

直到老师喊孩子们回去睡觉了,他才冲念乡挥挥手,念乡也恋恋不舍地说:爸爸,你明天再来。

然而,明天的事情就说不准了。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幼儿园的时候,园里漆黑一片,他在暗影中站一会儿,抽上一支烟,当烟快燃尽时,他说一声:再见,儿子!骑上车,匆匆地走了。

周末的时候,不论他多忙都会准时来接孩子,然后带着念乡直奔老兵餐厅。正是卖盒饭的高峰时段,他推着餐车,领着念乡,走街串巷地吆喝着。百无聊赖地跟着爸爸跑了一天的念乡,又一次问起了妈妈。

黎京生顺口说道:快了,妈妈快回来了。

念乡再了不肯走了,他认真地看着黎京生的脸说:我知道,妈妈不要咱们了。

儿子的一句话,说得黎京生心里“咯噔”一下,他呆定地望着念乡说:别胡说,你妈出差了。

不对,我妈没出差,是出国了。

黎京生的脸有些苍白了:谁告诉你的?

幼儿园的老师说的,老师不会骗人的。

念乡坚定的神情让黎京生有些不知所措,他清楚,现在这个家太需要锦秀了。有时候,静心下来想时,他又会站在锦秀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想想她也不容易,作为男人,他应该站在老婆、孩子的身后,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空,可他没有做到,让他们跟着受苦了。想起这些,他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一次次地暗下决心,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让锦秀和念乡过上好一些的生活。

老兵餐厅在艰难中生存着,黎京生和战友们想尽一切办法维持着餐厅的运转。有时候,一天也上了几桌客人,厨师和服务员看着清冷的场面也有了想法,他们小心翼翼地以各种理由请了假,结果却是一去不回头。

黎京生、王大雷和李纪朝非常清楚,老兵餐厅是他们最后的阵地,坚持就是希望,放弃将全军覆没。他们只能凭着信念坚守着,没有人走进餐厅,他们就推着餐车,悲壮地走出去,以微薄的收入支撑着老兵餐厅。

几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餐厅,看着面前零碎的钞票,黎京生强打精神地苦笑着:收入是少了点,可毕竟是收获。

王大雷和李纪朝也笑一笑,打着哈哈说:回去吧,明天还要战斗呢?

三个人起身走进了黑暗中,月影下,疲惫的身子被拖得很长,很长。

黎京生在这种艰涩的日子里,身体就出现了异常,先是消瘦,后来就觉得疲劳,有时候推餐车都感到吃力,走上几步,就靠着车子喘上一阵。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也没有太当回事,一门心思扑在老兵餐厅上。

又一个周末,黎京生依旧从幼儿园接回了念乡。父子俩沿街叫卖着盒饭,实在走不动了,黎京生就坐了下来,念乡稚声稚气地吆喝起来,他知道只有卖完了盒饭,爸爸才会带他回家。

就在这个时候,锦香出现了,手里拎了一大堆念乡爱吃的水果和零食。锦秀走后,锦香时不时地会来看看念乡,这也是大姐锦春的意思。

念乡一看见锦香,嘴里喊着小姨就扑了上去。锦香把他抱在怀里,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黎京生看见锦香,硬撑着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锦香来了。

锦香看了眼黎京生,惊讶地问:你病了?

没什么,过一阵就好了,可能是太累了。

出于职业的习惯,锦香毫不心疑地说:姐夫,你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不能这么不当回事。

黎京生随意地说:去医院太麻烦了,不碍事的。

锦香急了:姐夫,你一定得去。明天我值班,你去我们医院,我提前给你挂个号。

黎京生虚弱着声音说:别麻烦了,我没事。

锦香看着怀里的念乡说:姐夫,我姐不在,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谁来撑着?你要知道,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

也许是这句话击中了黎京生,他望一眼念乡,终于点点头:好,明天我去。

第二天,黎京生果然去了锦香的医院。他从这个科到那个科,抽了血,也留了尿样。接下来,就等待着结果的出来。他和锦香说好了,他不用再往医院跑了,有了结果,锦香会通知他的。

他一连等了一个多星期,也没有等来锦香的通知,他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没有等到锦香的结果,却等来了徐锦春。

在一天早晨,锦春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当时,他正准备去老兵餐厅上班,抬头时,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锦春。在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锦春正真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是你,锦春?你怎么来了?

徐锦春望着眼前的黎京生,表情有些复杂,她是接到锦香的电话,才下决心来的。

黎京生检查的结果早就出来了,情况比想象得要严重。黎京生患上了尿毒症,他早就应该住院治疗了。当锦香拿到结果时,她大吃一惊,锦秀远在国外,远水解不了近渴,黎京生毕竟是她的姐夫,这么大的事,她不能不和大姐锦春商量了。锦春在得知这一情况时,人一下子就蒙了,作为医生,她知道尿毒症的结果。她放下电话,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了。连续两天,她什么也干不下去,做事也是丢三落四的,脑子里想的只有黎京生的病情。

她再一次找出了黎京生的照片,照片已经变得有些破碎,但往事仍一幕幕清晰地映在眼前。黎京生真是太不幸了,父母撇下他走了不说,就是自己也没有逃出人生的噩运。想到这儿,内心一阵巨痛,她真想大哭一场,为了黎京生、也为了自己。

后来,她终于下了决心,去北京看望黎京生。这个念头一出现,便不可遏止,自从锦秀和黎京生结婚后,她就想,自己该和黎京生划上句号了。她试图说服自己,不再去想黎京生,可事实上,有关黎京生的任何消息仍牵动着她的心,激起她内心的涟漪。直到锦秀和她有了那样一次谈话,她才决心试着去爱林建设。即使在和林建设交待的过程中,仍有意无意地把两个男人做着比较。此时,黎京生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内心,短暂的犹豫和彷徨之后,她又一次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两个人重逢之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黎京生才把锦春让进了屋。

锦春表情凝重地看着他:你该去住院了。

不祥的预感又一次在他的心里得到了证实,他嗫嚅着:我、我得了什么病?

锦春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出“尿毒症”三个字。

他听了,顿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的力气了,他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怎么会得上这个病呢?

他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锦春。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忧戚。

锦春以一种不容置疑地口气说:你要住院,决不能再拖了。

他虚脱般地问:你这次是专门为我的病来的?

锦春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望向远处:锦秀不在,你身边应该有一个人。

他听了,内心涌上一阵深深的感动,眼睛也有些模糊了。半晌,他才轻轻地说:锦春,我欠你们的太多了。

经过锦春和锦香的安排,黎京生住进了锦香所在的部队医院。远在德国的锦秀自然也知道了黎京生的情况,在黎京生住院半个月之后,锦秀回到了国内,长途飞行令锦秀看起来很憔悴。在这之前,她经常打越洋电话过来,问一问家里的情况,黎京生总是这好那好地宽慰着她,让她安心工作。她怎么也想不到,突然就接到了锦香打来的电话,说黎京生患了尿毒症。

锦香和武飞一同去了机场。锦香一见到锦秀就扑了过去,含着眼泪叫了一声:姐——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锦秀看见锦香的样子,积攒起的那点力气“倏”地就没了,她几乎瘫倒在机场出口,还是武飞把她扶住了。上了出租车,她才回过神来,问锦香:你姐夫的病很严重吧?

锦香含着泪,隐忍着说:姐夫已经是尿毒症晚期了。

锦秀猛地抓住锦香的手,神情激动地说:小香,你是医生,你姐夫的病就真的没有救了?

锦香没有说话,把头扭向了车窗外,她无法面对姐姐那双求救似的眼睛。

锦秀拼命地晃动着锦香的身子,一迭声地追问:小香,你说呀?

锦香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看着锦秀说:目前国内外的医疗技术也都没有办法拯救晚期尿毒症患者,除非……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锦秀攥着锦香胳膊的手突然就松开了,目光痴呆地望着前方。

车里很静,只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和车轮辗过地面的沙沙声。锦香为了安慰锦秀,又说下去: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锦秀盯着锦香的脸,仿佛要用目光把她望穿。

锦香小声地说:除非换肾,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锦秀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她再一次抓住锦香急切地问:换肾?换谁的肾?有肾吗?

锦香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几乎就等于没说,此时的她就是肾脏内科的医生,她到医院工作这么长时间了,只成功做过一例肾移值手术。那还是半年前,一个死刑犯人捐出的肾脏。目前,国内外的医学移植技术已经不是问题了,关键的是移植器官的匮乏。她这样说,只不过是安慰锦秀罢了。现在,面对锦秀一连串的逼问,她只能实话实说了:技术没问题,只是还找不到肾源。

锦秀眼里燃起的一线希望,“倏”地灭了。

车子直接开到了医院。下车的瞬间,锦秀仿佛做了一场梦,十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置身国外;现在,却回到了国内的医院,巨大的反差,让她迷糊起来。

锦香带着锦秀,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锦春正在伺候着黎京生,忽然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锦秀。

锦秀——

听到锦春喊锦秀的名字,黎京生的目光也慢慢地移了过去,四目相视,锦秀的嘴唇就抖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黎京生虚弱地说:秀,你回来了?

锦秀“哇”的一下哭出了声。锦春的眼睛也蒙胧了,她悄悄地躲了出去。

黎京生的样子很是从容,从住进医院的那天,他就学会了坚强。作为一个已经看见了死亡的人,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呢?相反,他开始变得镇定,也坚强了。

他用手爱抚地拍拍锦秀,轻声说:秀,别哭,一点小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欺欺人地安慰,更是让锦秀伤心不已,她哽咽着:你不用骗我了,锦香都已经告诉我了。

黎京生马上转移了话题,关心地问:国外的工作开展得顺利吗?

锦秀没有回答,望着他默默地流泪。

你真不应该回来,来来回回的多耽误工作。我没事,有锦春和锦香呢。

锦秀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想想他们已经分别了半年,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形见面了。

黎京生伸出手,摸着锦秀的脸,仔细地端详着:秀,你嫁给我,就没让你过上一天省心的日子。先是妈拖累着你,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国了,我又躺到了这里。

锦秀低泣了起来:快别说了,这都是命。

黎京生慢慢地抹去锦秀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泪也湿了枕边。

锦秀走出病房,看到门外的锦春时,她猛地扑到锦春的怀里,失声道:姐,我咋就这么苦呀——

锦春用力地抱紧锦秀,此时她的心境比任何人都要复杂,看着怀里的锦秀,她又能说什么呢?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和黎京生恋爱,也许就没有现在这样的结果。

锦秀匆匆地回来,又匆匆地走了。她是这次合作项目的中方负责人,她不可能一走了之,她也向研究所请求换人,可项目进行中,中途换人不太可能。她只能是揪着一颗心回到德国。

研究所的领导自然也很同情锦秀的遭遇,为了减轻她的牵挂,也是为了让黎京生安心治病,所里特批锦秀把念乡一同带了出去。

锦秀明白所里领导的良苦用心,在这样的决定面前,她已经是千恩万谢了。作为中方项目的负责人,她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不只是国家蒙受经济上的巨大损失,也涉及到与国外合作的信誉问题。

临告别的那天晚上,锦秀留在了黎京生的病房。他试图劝她回去休息,毕竟第二天还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她没有听他的话,执拗地坐在那里,默默地守在他的床前。

她知道,也许这一次的告别会成为永别。想到儿,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这两天来,她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她也想了很多。现在,她已经变得很平静了,她说:京生,你娶了我后悔吗?

黎京生看她一眼,很快地说:看你说哪儿去了,如果不是嫁给我,你早就是博士,可以干更多的事业了。

她低下头,把脸贴在他的手上: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我却不能在你身边,而让姐姐来照顾,我这样的老婆太不称职了。

秀,你千万别这么想,你有你自己的事业。我得了这个病,谁也没有办法,生老病死,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一天。这么多年,我和这个家已经把你拖累得够呛了。

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黎京生慢慢欠起身,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只信封:这是我写给你的。

她伸手欲接,他却又把信放回到了枕头下:现在不给你,等明天走时再给你。但你得答应我,这封信上了飞机再看。

她望着他,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黎京生似乎睡着了。她托着腮,不错眼珠地望着他,很久,很久。

第二天一早,锦秀带着念乡赶到了医院,她打算看一眼黎京生后,直接从医院赶到机场。

念乡把脸紧紧地贴在爸爸的脸上,表情里既有兴奋,又带着不舍,他知道自己就要像妈妈一样离开爸爸了。

黎京生握着念乡的手,眼睛就湿润了:念乡,到了国外要听妈妈的话啊。

念乡认真地点点头。

爸爸答应过带你去天安门广场放风筝,可爸爸一直没能实现。等爸爸的病好了,一定带你去。

爸,我会想你的。

黎京生点点头,说:爸也想你。

这情景就有些生离死别的意味了,在场的人都哭了起来。锦秀拉着念乡走了出去,她强迫着自己、也强迫着念乡离开了病房,否则,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她才冲送出来的锦春和锦香说:姐、小香,京生就托给你们了,这份情算我欠你们的。

说到这儿,又从包里取出一张存折,递给了锦春:这些钱是我在国外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姐,这钱就放在你这儿,留着给京生看病,一定用最好的药。

锦春想把存折塞回去,被锦秀制止了:姐,你别忘了,京生是我丈夫,我有这个义务。

说完,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念乡坐了进去。一直到出租车开走,她都再也没有回过头,她怕自己会哭出来,念乡不停地冲着大姨和小姨挥着手。

上飞机后,一切都安顿下来,她才想起黎京生交给她的那封信,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

秀: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写给你最后的一封信,认识你到和你结婚,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生活就是生活,说不清、也理不透,我躺在医院的床上把什么都想了一遍,我欠你的情这辈子也许没法补上了,那就等来世吧。

秀,我现在向你提出最后一个请求,咱们离婚吧,让我踏踏实实地离开这个世界,也让你自由地追求一份属于自己的生活。

信的最后,又附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锦秀看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她用信纸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汹涌着流了出来。

念乡在一旁喊着:妈,你怎么了?

她紧紧地抱住了念乡。在这架飘摇的国际航班上,因为念乡,她得到了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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