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走到观礼台中间略靠前,也就是刚才汉密尔顿发表演说的位置,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使自己接近台子的边缘,才站定下来。
汉密尔顿身份尊贵,人们对他有天然的信赖和敬从,无论他说什么,都有很多人愿意相信和服从。而自己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甚至在大人们眼中,自己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说的话没有多少的信服力。他如果简单地讲出敌人是谁,人们看在童言无忌的份上,确实更容易相信他所说,但这远远不是他的目的。这是他的舞台,现在是他的表演时间,他不仅要陈述事实,更要用自己的方式影响更多人的情感和想法。
因此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保持居高临下姿势的同时,尽可能地接近观众,拉近彼此间的心理距离。人们在交往时,总是先区分“自己人”和“外人”,自己人大半是善意的,外人很可能是不怀好意的,如果自己人和外人起了争执,相信谁,帮助谁,就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因此要想获得人们的支持,就必须赢得他们的信任,而要想赢得他们的信任,成功地被他们视为“自己人”,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几个月以前,我是一名来自偏远小山村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我想,那个时候的我,和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家里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我从小也有英雄的梦想,渴望成为一名顶天立地,除暴安良的大英雄,然而这始终只是一个梦想,英雄一直离我很遥远。”艾伦采用一种平易近人的方式开场。
台下的人都静静地望着他,听到他说“和家里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很多人心中最柔弱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慈祥疼爱的表情。
“几个月后的今天,公爵大人称我为小英雄。虽然小英雄和我心目中的大英雄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但这已经算得上是无上的光荣了。只是对于这个称号,我心中却受之有愧,因为我并没有做到勇往无畏,相反,我是一个逃兵。”艾伦接着说道。
“逃兵?”下面很多人听见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向旁边的人求证,可旁边的人也怀疑自己听错了,同样一脸的疑惑。汉密尔顿知道事情的原委,明白艾伦指的是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会公开把这件事说出来。严格意义上讲,艾伦不能算逃兵,只是说出来不那么理直气壮、无可挑剔而已。他已经帮艾伦掩盖这件事了,可他竟然要自揭家丑,把这件事主动捅出来,让汉密尔顿颇感意外。
他不会真的乱说一气,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从而撂挑子推卸责任吧,汉密尔顿心头突然涌过一丝的担忧。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就是错看了他。不过这也情有可原,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而即使是成年人,面对巨大的责任,也会本能地产生逃避心理。
艾伦没有做过多的停顿,继续说道,“为什么我说自己是一个逃兵?这要从头说起。大家知道,几个月前在我们狮心城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一向与世无争,被视为圣洁之地的狮鹫魔法学院遭到了一群盗贼的卑劣偷袭。他们选择较为偏僻的外籍生区下手,杀死杀伤多名无辜的同学,并在同伙的接应下逃之夭夭。这件事不仅在我们狮心公国、更在全大陆激起了极大的愤慨,这是对正义的公然蔑视和对魔法师这个高贵群体的肆意凌辱,为了讨回公道报仇雪恨,我们组建了由学院老师和学生组成的追捕队伍,誓要亲手将凶手绳之以法。”
“我是今年才进入狮鹫魔法学院的一年级新生,刚开始学习初级魔法知识,按理说是没有资格参加追捕队伍的,因为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四五年级临近毕业的师兄师姐。可由于我从小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对森林比较熟悉,可以为大家充当向导,因此也有幸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我们分成了三路,而我则被编在中路的追捕队伍中。”
“我们进入阿尔卑斯山脉的魔兽森林中,没多久就发现了逃亡盗贼的踪迹,在快速追赶几天后,终于和他们遭遇并发生了激战,由于我们准备充分,大家又都同仇敌忾,士气高昂,因此在经过一番努力后终于将敌人全部消灭。自此,我们可以告慰那些在校园袭击中牺牲和负伤的外籍同学了。”
“本来事情到此就应该结束,可是当天晚上,就在大家休息的时候,我们遭到了一群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武技高超的敌人的偷袭。在此之前,我们已经马不停蹄地森林中赶了十来天的路,白天又经过一场激战,大家早已疲惫不堪,早早就进入了睡眠。因为我实力低微,白天的战斗并没有参与,因此并不像大家那样疲惫。我第一个发觉有敌人在靠近,然后拼命去叫醒大家,可是为时已晚。”
艾伦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下面听众的心都被揪了起来,虽然他们已经知道结果必然是个悲剧,可还是急切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就在有人忍不住,正要叫艾伦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艾伦提前开了口。
“对不起,刚才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快要呼吸不过来。”他深呼吸了几口,继续说道,“现在好了。我拼命去叫醒大家,但是为时已晚,我们刚开始布置防御阵型,敌人已经冲了进来,并在瞬间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伤亡。由于敌人人数众多,实力高超,又是有备而来,因此没多久大家就知道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可是没有人放弃,大家开始采取同归于尽的打法,就是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我们的人数急剧减少,就在这时,我们中路队伍的带队老师,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来自雷霆斗气学院的维恩老师,和来自狮鹫魔法学院的安德烈老师,他们一边拖住敌人,一边喊我快跑。说实话,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因此当维恩老师大喊着叫我跑的时候,我记不得我是立即就往外跑,还是愣了一会儿才往外跑,我现在能回忆起的,就是我使出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远离那片战场。后面的战斗声逐渐弱了下去,我知道维恩老师、安德烈老师和其他的同学们,那些刚才还鲜活的面孔,都已经不在了。”
“敌人可能见我是个小孩,小瞧了我,因此在结束战斗后才开始追我。可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森林就是我的家,他们想要追上我没那么容易。没过多久,也许是老天开眼,又或者是为我们哭泣,下起了倾盆大雨,把我的一切踪迹都冲刷得无影无踪,而我也最终摆脱了他们的追杀。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敢走出森林,怕敌人在外面等我,就在一直森林深处东躲西藏。这时,我遇见了索菲亚小姐,从她嘴里得知,他们西路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不过她不像我,她没有丢下队友,她是坚持到最后一刻,等队友们全部倒下,被敌人全部挤上来围攻的时候,才迫不得已杀出了重围。其实他们西路的敌人,要比我们中路的更为凶悍,索菲亚小姐能够孤身逃出来,她超高的武技是一方面,但敌人想要活捉她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我们两个会合后,都心有不甘,于是又杀了回去。我们以牙还牙,趁敌人夜间睡觉的时候,迎来大批发疯的火焰蛮牛,让他们和火焰蛮牛厮杀,最后在他们筋疲力尽的时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最终消灭了在西路追杀索菲亚的全部敌人。而中路的敌人,因为我跑得太匆忙,早已失去了他们的位置,就只好暂时放过他们。”
“东路的情况也一样,不过他们比较幸运。他们在和敌人拼死厮杀的时候,一群充满善意的朋友恰好经过,出手救了他们。因此东路队伍幸存了最多的学生,一共是二十名,加上我和索菲亚,是二十二人。我们三路人马出发时接近两百人,最后只剩下十分之一多一点,可以说是受到了灾难性的打击,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不是那群卑鄙的盗贼,他们早已经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而是躲藏在阴影之中,从一开始就设下圈套,引诱我们中计,最后又趁我们最虚弱的时候,对我们进行残忍杀害的人。”
“可是这个人,或者这群人,我现在并不想说出他们的名字。因为我今天说出,他们明天就会反驳,说这是凭空诬陷。可即使我不说,他们也会主动跳出来,为什么呢?他们先是偷袭外籍生区,然后又伏击追捕队伍,可这些都不是他们的终极目的,他们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削弱我们狮心公国的实力,打击我们狮心公国在大陆上的威望,以便在不远的将来,夺取我们的土地,抢走我们的子女,占领我们的家园,在他们贪婪的胃口得到满足之前,他们可不能缩回那肮脏的、血淋淋的罪恶黑手。所以,我想请大家睁大眼睛,掏净耳朵,仔细留意接下来要对我们不利的人。他们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动作只会越来越大,只会被我们大家看得更清楚。我一个人的指证,他们可以说是诬陷,可我们所有人的指证,他们又如何抵赖!当他们的行径大白于天下之时,甚至不需要我们出来指证,全大陆所有拥有良知的人都会见识到他们的丑陋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