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很久,殷公子都没有听到过嫣国夫人的消息。旧伤痊愈的无欢大师听了这个故事,唏嘘感叹,殷公子对大
师的慈悲不以为然。
这年秋天,寺里的桂花被风雨吹落了一地,大师拿着扫帚慢慢地将之扫在一起,免得践踏。
“大师。”有个软软的好听的声音说。
大师一抬头,面前站着戴白色面纱的女子。
“请问大师,殷公子在哪儿呢?”虽然看不清容貌,可她有双特别美丽的眼睛。
“殷公子……一个月前外出了。”
女子的眼神黯淡下来,任何人见了都会忍不住生出怜惜和心疼。
大师觉得眼熟,是见过的吧,他仔细回想,突然道,“啊!是嫣国夫人吗?”
女子扑哧一笑,摘下面纱,“大师好眼力,好记性。”
大师被夸赞得不好意思,又心生疑问,这一次嫣国夫人到来又是为了何事呢?
嫣国夫人坐到石凳上,“上一次,大师送妾身回府后遭遇袭击,身受重伤,妾身深深不安,还未向大师道歉,望大师见谅。”
她嘴里说着道歉,可语气平平,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但是大师是厚道人,从不在意,嫣国夫人却接着说道,“
伤害大师的凶手,找到了吗?”
“并未。”
“妾身倒是听说了,似乎与曹贵妃有关。”她扬起嘴角笑了笑,“并不是栽赃诬陷,虽然曹贵妃多次针对妾身,
可妾身对她是不屑一顾的。”
大师笑了,“夫人想说的是这一切都与夫人无关吗?夫人上次来说李侯爷失踪,请殷公子帮忙。可实际上侯爷并
没有失踪,夫人另有目的,想通过殷公子找到飞鸪。殷公子的一举一动都在夫人的眼里,当殷公子打听到飞鸪出
现在暗市里,夫人也跟了去,可惜呀,即使找到了飞鸪,也无法实现夫人的心愿。”
“哈哈哈哈!一直以为大师是厚道老实人,没想到口舌这么伶俐。”她脸上却毫无笑意,“我已经不需要飞鸪了
,或许将来有一天飞鸪还得来求我,哈哈哈。”
大师觉得她就要污了眼前的美景,不想与她再纠缠,当下转身就走,衣袖一紧,却被她拉住。从未和女人距离这
么近,大师红了脸,“请放手。”
嫣国夫人却越发逼近,凑近大师脸庞,嫣然而笑,大师不得不扭转头,不去看她。她软软地说道,“这次来找殷
公子,是因为妾身的夫君李放真的失踪了。如果妾身找不到殷公子,那妾身就没有办法寻回夫君,妾身真是命苦
啊!”她哀哀地哭泣,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即使大师听过了那个故事,知道她是心肠狠毒,善于演戏,也没有
办法严词拒绝她,但是,“殷公子真的已经不在寺里。”
她坐在石凳上,越来越颓然,眼睛红红的,像个纯真的姑娘,“他好像知道了一切,几天前,他突然提起姐姐,
说他对不起姐姐,也对不起我。他想为我和姐姐做点什么,但无能为力……自从来到大夏后,我和他的关系就崩
坏了,我有时特别恨他的懦弱无能,有时却又可怜他同情他……如果我是个男人,定然不会这么屈辱……算了,唉
!”她站起来,“告辞。”
这是大师最后一次见到嫣国夫人。
后来有一天,大师听到两个香客在谈论。“你知道吗?那个亡国的侯爷李放掉进河里淹死了。”
大师心里一惊。
另外那个人又问,“哪条河?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多惨啊!”
“听说是幽川,那里偏僻又荒凉的,没人敢去,这个地名提起来就不吉利……”
阿弥陀佛。
再次见到殷公子时,大师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你知道幽川吗?”
“你是想问李放的事吧。”
“你外出时,嫣国夫人来找过你,说李放真的失踪了。”
殷公子却岔开话题,“我见过李放一次,就在幽川。”
“啊?”
“我去幽川附近拜访一位友人,那位友人却留下一封书信,说突然有急事外出了,万分抱歉。我倒觉得没什么,
一切都是缘分,就在那时,我看见一个男子,独自一人走在雪地上。他脚步沉重,时时咳嗽,仿佛患了大病。他
走到我面前时,低声问了一句,“请问幽川还有多远?””
“那时,我看清他的脸,面容憔悴,枯槁,满脸的绝望伤心,却正是李放。我当然认识李放了,不过他却不认识
我。我回答他,“幽川就在前方。”他点点头,又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我在幽川附近游玩了两天,突然想起
李放来,于是我赶到幽川边,那里却空无一人。我沿着河岸走了一圈,发现一件黑色毛皮的披风掉落在岸边的枯
草从中,正是李放的衣服。”
“那李放到哪里去了?莫非真是外面传闻的掉进河里了?”
“河上行来一叶小舟,我认识那个船夫,就问,“姜生,这两天是否有个三十岁左右的消瘦男子来过,他穿一件
黑色皮毛披风。”“原来是殷公子,好久不见。天寒地冻的,殷公子请上船来,在下陪公子喝一杯。”美酒,火
炉,大雪,也是人生的美好时光。
我又问到李放,姜生说,哎,这个人在河边哭了一天,就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望着河水流泪。雪花覆盖了他
全身,要不是他偶尔发出抽泣声,那简直和一个雪人没有分别。我实在看不下去,出来问他,“公子可要渡河?
”他却流着泪问,“渡河了又怎样?河对面又是什么?”我看他可怜,递给他一壶热水,他不要,惨然笑道,“
多谢你的好意。”我觉得他好像遇到了重大的打击,心死,已经不想活下去,于是我把船停在岸边,自己躺在船
舱里,听着外边大雪落下的声音和轻轻的哭声。我竟然慢慢睡过去了。
我醒来时,天色渐黑,向外一看,那个人已经不在岸边了。或许走了吧,我想,幽川真是个荒凉的地方啊,常年
不见一个人影。
第二天,我照旧摇着船从河的一边渡到另外一边,到河中心时,船桨突然划不动了,好像是被水草给缠住了。我
就奇怪,这幽川里事从不长水草的啊,我往下看,浑浊的水里隐隐露出一团黑色的东西,我把船桨提起来,那上
面竟然缠着一团头发。用竹篙在水里打捞,捞上来一件几件衣服,正是昨天那人身上穿的。我望着河水发了一会
儿呆,觉得那个人又可怜又可笑,竟然在幽川里舍身,那是万劫不复,永生永世被囚禁于此,不能再入轮回的…
…
大师打断殷公子,“在幽川里舍身,是什么意思呢?”
“掉进幽川里的人,从外到里,一层一层,皮肉骨,都要舍去,这就叫舍身。姜生在河里发现了李放的衣服,其
他舍去的部分,大概都被猛兽给吞吃了吧。”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师万分怜悯。“李放为何要这么做呀?”
“幽川啊,可不是一条普通的河,据说河底通往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囚禁着万千无法解脱的灵魂,时刻遭受着毒
蛇猛兽的撕咬,日夜哀嚎。据说只有用另外一个人的灵魂,才能替换出那个被囚禁的灵魂。”
大师恍然,“莫非李放知道了大嫣后的灵魂被飞鸪囚禁在幽川底,他才进入幽川,想替换出大嫣后的灵魂?”
“只是猜测。”
“现在看来,李放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不过,嫣国夫人(小嫣后)知道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吧。”
嫣国夫人坐在树下哀哀哭泣的情景又浮现出来,她那么哀伤,却又那么决绝,说,“如果我是个男人……”像她那样的人,是绝对不肯用自己的灵魂去替换姐姐的,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也许有一天,她会做出一件连男子都不如的事情来吧。大师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