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拂晓,荀伯便打点了一只客船,欲顺流而下前往夏口。一路上,峻青嬉闹不定,一会儿望着沿岸的风景叫绝,一会瞅着自家公子精妙的书法称赞;而无陵却始终望着君山的方向发呆;荀伯倒也不管他们,而是一心一意服侍着公子;沐箫和倒难得惬意,舞文弄墨之余,只管假寐。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靠近夏口城楼的渡口,船只还未靠岸,箫和便被岸上的风景所吸引,只见渡口旁边耸立着一青绿小山,山上矗立着一座古朴城楼,想来应是为了军事防卫而设,若能登楼揽胜,想必一定是极目天舒,箫和心里暗道。
而此时,已有一着深紫衣的老者带着一行仆人等候在渡口,船一靠岸,这行人立马上去稳住船身,这名老者则上前问候:“世子一路辛苦了!”
箫和微微一笑:“怎敢让明叔亲自来接,多年未见,明叔依旧健朗。”
明叔心头一热,眼中淌着几丝湿润,拜道:“倒是世子风采绝伦,令老夫不敢仰望,世子请上车吧!”说罢,微微侧身,领着他前行,箫和舒朗一笑便跟着明叔登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沐箫和一行人到达府邸,那时华灯初上,府中之人听到车马喧嚣声,便立马迎了出来,
“世子到了,世子到了,快出来迎接!”府中有不少丫头男仆都是第一次见到世子,竟是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
箫和下车后自然而然的抬了下头,府邸上的“靖南侯府”四字霎时印入眼帘,他瞳孔募的一缩,鼻头微酸,尔后他淡然一笑将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忧伤掩去,他看着一众跪迎的府中男女,温和道:“大家都起来吧!”随即踏入这阔别多年的府舍。
靖南侯是当今大桓唯一的一品侯爷,此府邸是宁州靖南侯在夏口郡的府舍,宁州至京城建康路途遥远,而夏口处在水陆交通要道,既是江防的军事重镇也是商旅往来的便携之地,因此陛下当年曾下旨特许靖南侯在夏口建府,以方便来往。
沐箫和年少时曾在夏口居住过一段时间,也正是在那时,他跟随掌荆襄军政大权的裴太傅和云凌波学习为帅用兵之道。
府中除了明叔及其家眷之外,大多人是初次见到沐箫和,于是他们纷纷小心翼翼地一旁打量着,更有甚者早闻世子风采斐然,竟是争抢着在门口张望,当明叔见到那露出的两排小脑袋时,眉头一凝,迅速投去凌厉的一计目光,众人这才伸了伸舌头,嬉笑着退了下去。
厅内的席上只有箫和与明叔在用膳,荀伯等人则聚在另一席。
明叔倒未吃些什么,而是看着箫和用膳,虽然每隔三年他都会去一趟宁州,但也不是每次都能见着他,已时隔八年未见到眼前的男子了,他怔怔望着这位温文尔雅的世子,心里感慨不已,如今的世子已经不是当年初见的少年了,他英姿挺拔,谦虚平和,尽管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锋芒,却不敢在他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箫和膳后,明叔一边给他递上茶水一边说道:“世子,太傅此次大寿排场非常大,裴太傅虽退隐夏口多年,但凭他的威望以及朝中裴相的遥相呼应,他虽无实职,却是夏口郡的主人,当年太傅东征西讨时,曾结识很多江湖豪侠,所以,这次大寿不但有朝中显贵还有不少江湖人士到场庆贺。”
箫和轻轻应了一声,抿了一口茶,面色似十分不在意,他放下茶杯,让半个身子斜靠着身后的凭几,并不答话。
“太傅府还放出消息,欲借此次寿宴认识一些青年才俊,太傅欲为其独生孙女择一佳婿,且不限门第出身。”明叔暗暗打量着沐箫和的神色,轻声道。
明叔见箫和依旧没有抬下眼皮,可见这些他都已知晓,最后他面色一敛,靠近箫和,低声说道:“世子,朝中裴相、苏相、谢相还有荆州的袁将军都已派人前来贺寿,老夫揣测他们是不想裴小姐婚姻失类,此外,今上派了最为宠爱的九皇子前来贺寿。太子和其他王爷也都送来贺礼。”
箫和听到“九皇子”时,剑眉一抬,眼露微光,心中忽的浮现起幼时带着九皇子游山玩水的嬉戏场景,眼色随即黯然。
“随他们去闹吧,看热闹已经看了十几年了,不妨继续看下去。”沐箫和沉默了一会,淡淡道。
“是,老夫已经准备好寿礼,稍后请世子过目。”
不料沐箫和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已从宁州带来一件礼物,相信裴太傅一定喜欢。”他语气颇有些冷淡,幽深的眼底射出一道坚毅的光芒。
明叔愣了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沐箫和眼眸低垂,神色疲惫道。
明叔于是立即让人领着他去主屋休息。而自己则又处理些府内事宜去了。
景熙十四年四月十七日,整个夏口城仿佛笼罩在节日的氛围中,春尾的骄阳如婉约的少女带着些爽利,夏口城的集市里早已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公子,公子,您慢点,小的跟不上了!”一名男子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喊,心里却是急的不行,主子一再嘱咐他照顾好公子,不得有任何闪失,可这位爷倒好,一溜烟就不见了,眼下他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奈何得了他了。
要是平常他也不着急,但今晚便是裴太傅的寿宴,可不能耽误,所有他已经有些着急了,不过急归急,他也不是全然没办法,因为他知道他的主子此刻应该在什么地方。他边走边暗道:谁叫公子改不了寻花问柳的嗜好呢。
于是他拉住一个人便问:“请问,夏口城内最热闹的地方在哪?”
“晚晴楼!”行人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不屑的眼光似是在嘲笑他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夏口城东有一湖名为青龙湖,因在洛山之东而得名,湖中有一小岛,岛上建有一楼名为“晚晴楼”,此楼不但是风景胜地更是风花雪月之地,与其他青楼相比,晚晴楼有四绝,即琴绝、画绝、棋绝、美女绝。
夏口城是水路交通要道,长江在城北蜿蜒而过,汉水在此汇入长江,各地商旅云集于此,往东沿着长江水流而下,快不过几日水路便可达京城;往南可往巴陵、长沙郡、南海郡;往西,溯流而上可达江陵、益州、巴蜀国;往北沿汉水可达襄阳,直入中原洛阳和长安。正因为此,夏口城是大桓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晚晴楼早已名动天下,并与巴陵君山上的晓月楼、钱唐西湖中的风荷楼齐名,人称江南三大名楼。晓月楼以产疗伤圣药为名,风荷楼以搜集天下名诗名赋以及古籍为名。
此时,晚晴楼内莺声笑语,一群温香雅丽的女子围着一名男子,嬉闹非常,只见这位男子身着广袖白色宽衫,玉束发冠,颜润如玉,哪怕微微低头也难掩其清越的光华,他的唇角始终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浅笑,此时此刻他正神情迷离地望着身边这一群淡丽女子,晚晴楼的女子便胜在丽而不艳,雅而不俗。
“公子,奴家今夜以‘胭脂醉’作陪,定让公子喝个痛快。”一女子娇声细语地说道。
“公子,瞧您这样的人物,什么好酒没喝过,奴家觉着公子貌似初次来夏口,奴家便唱这夏口城最有名的小曲给您消遣。”另一名女子声线亮丽,毫不示弱。其他姑娘也一一展现自己的功力,似都想得到这名男子的青睐。
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楼上缓步走下一女子,她裙带当风,身姿绰约,即便已年过四十,风韵却不减当年,她便是晚晴楼的主事,名唤云芷,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这群女子,摇了摇头:“好啦好啦,姑娘们,都散了吧,菀青姑娘新作了一首曲子,邀九公子楼上雅间听曲饮酒!”
那名白衣男子闻言剑眉一抬,目露笑意:“哦?本公子在京城便闻菀姑娘大名,思慕已久,今日初来乍到便有幸能听到菀青姑娘的新曲,真是不枉我爬山涉水走这一遭啊…”说着便轻整衣裳,一手覆后,优雅地随云芷上楼。
白衣男子径直来到雅间,未见其人,却已闻琴音,那琴声细细传来如清泉流水,由小渐大,由远及近,此雅间临水而设,甚为开阔,他立在栏边,边听着曲子边望着湖面远山,琴声先为清扬鲜活,仿佛走在小桥上看着细水涓流,杨柳飘飘,随而琴声带着一丝幽咽,夹杂着淡淡忧伤,似恐春华易逝,最后如起音般细细传来又悄悄归于平静从容。
一曲终了,白衣男子久久立着,沉浸其中,半晌过后才道:“古人常说的‘余音不绝,绕梁三日’想必说的就是此时吧!”
“常闻京城有一名唤‘九霖’的公子最会赏乐寻音,想必就是阁下了,菀青见过九公子!”女子轻轻俯身拜下。
九霖神色一顿,随即走过帷幔,便见一身穿淡绿色衣衫的女子,气质如荷,一眼望去便如一朵菡萏,清丽淡雅,过目难忘。
“正是在下,姑娘果然名不虚传,我的耳朵是最叼不过,但菀姑娘却是本公子毕生所见琴艺最精湛的人。”男子潇洒答道,神情掩饰不住一股豪气。
“公子谬奖,小女子实不敢当,请公子入座品酒,”待他坐下,菀青便俯身帮他斟酒,“此酒已酿十年,只为有缘人才启,九公子驾临是晚晴楼之福,今日菀青便与公子不醉不归。”菀青轻轻为九霖满上,眸中流转着几抹温柔,令九霖心头一软。
“好一个不醉不归,姑娘不但风雅而且豪爽,与本公子性情甚为投合。”说罢,他便仰头饮了一杯酒,随即又整暇问道:“敢问姑娘,此曲可有名字?”
“是我新作的曲子,还未取名,不如就请公子赐名。”菀青温婉一笑。
九霖微微一顿,望了望楼外湖山一色,带着些醉意地道:“那便叫‘流水迢迢’吧!”
“多谢公子,菀青敬您一杯。”菀青喜笑颜开。
两人正在相望相醉中,一个不合时宜的男声传来:“我的公子,总算找到您了,天色将晚,您还是跟我回去吧,宴席快要开始了!”九霖闻言一忡,似才反映过来自己来夏口是干嘛来了,随即扶几而起,跟菀青道别。菀青盈盈一拜,送他出去。待目送他出门后,云芷向她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菀青淡淡点头,云芷会心一笑,心下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