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炎
１
在一个阴沉的日子，我出走了。
你是花花。
我也是花花。
２
我一口气跑到了市郊。
世界真大啊。大片大片的土地，远处还有鱼一样游着的山。天不像在城市那样，被高楼切得一块一块的，而是绵延无边的蓝。
我撒着欢，跑进田野，不断地歌唱着。
突然，我遇到了一个瘦女人。瘦女人穿着很破旧的衣裳，满脸都是泪，跌跌撞撞地行在田埂上，口中哭唤着：“花花，你在哪儿？你回来呀——”
她是在叫我吗？我答应着跑过去，扯着她黏着泥土的裤管。她的家没准就住在这里，那正是我想去的地方。
可是，瘦女人压根不理我，甚至还踹了我一脚，顾自朝前边走去了。
我失望地摇摇头，我这么高贵，她可真是有眼无珠啊。
３
你一路奔跑着，前方现出了一座座高楼的影子，到市郊了。
你的心怦然一动，泪水潸然而下。这里是你的梦，是你魂牵梦萦的地方。
你看看身后，没有人追上来，你放心了。
你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整了整头发，向前方走去。城市离你越来越近了。
这时，你碰到了一个胖女人。胖女人雍容华贵，全身都是名牌，首饰一闪一闪地亮着。她满脸泪水，痛不欲生，哀哀地呼唤着：“花花，我的心肝，你在哪儿？你快回来呀——”
难道这个女人认识你？那么，你漂泊的脚步就有了归宿。你激动地走到胖女人跟前，怯怯地问：“你在叫我吗？”
“你是谁？我在叫我的花花。”
“我就是花花呀。”
“你……你也配叫花花！”胖女人鄙夷地撇着嘴，继续向郊外走去。
你怔怔地站着，感到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４
夜里，大风刮起来了，好冷，看样子很快就要下雨了。
我孤独地在野外徘徊，饿得没一点力气了。往常，美味佳肴早就端来了，可现在，连点残羹冷炙也没有啊。
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还有乌鸦凄惶的叫声，我突然怕极了。
我开始向城市里走，那是我养尊处优的地方。我不想回家，但我要吃东西，对，就先找个餐馆之类的，解决一下饿肚子的问题吧。
但是，大雨倾盆而下，我匆忙地钻进了一座桥下的涵洞里。
５
你像一个叫花子，踯躅在宽阔的长街上。
没有人理你，你突然发现，你完全是多余的。
你累了，的确累了，跑了几十里路，又一天没吃东西，你觉得快要垮掉了。你坐在街边，闻着旁边一家小餐馆里飘出的香味，大口大口地咽着口水。
可是你没有钱，哪怕是一分钱。
霓虹灯把城市的夜空点亮的时候，你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餐馆。
你说：“老板，招工吗？我什么活都能干。”
“招工？生意难做啊，我正准备辞工呢。”老板不耐烦地说。
你找了好几个店，结果都失望了。尽管有一个店正在招人，可人家招的是熟手，没经验的不要。你感觉彻底被遗弃了。
你恍恍惚惚地走着，几个男孩子野野的呼哨让你十分恐惧。你无意识地向来路走去，那里是乡下，可你此刻全然忘记了。
一颗雨点打下来，大风像狼一样在街上狂奔。你无路可去，仓皇中，你看到了那个涵洞。
６
我蜷缩着，浑身瑟瑟发抖。
天像一个决堤的大水库，哗哗地往地上泼水。空气又湿又冷，我想象着躺在主人臂弯里的温暖，想象着豪华的住宅，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
一阵脚步声，你跑进来了。你好瘦啊，像那个乡下的女人。
你倚着墙，慢慢地坐下。你像是要瘫下来了，虚弱得让人心疼。我悄悄地靠近了你，我想找一份依靠，更渴望得到温暖。
终于，你把我抱在了你的怀里。你说，多可爱的小狗啊。
我温存地贴着你的心口。我能听到你的心跳。心跳声遮住了风声和雨声，我感到踏实了。
夜好长，我们无法入睡。后来，你对我讲了你的故事。你说，你是家里的一头牲口，除了犁田耙地，还要被拿出去卖钱。你爹爹常年有病，弟弟的学费也没着落。你娘不让你上学了，给你找了个跟爹爹差不多大的老头，用彩礼钱给爹治病，供弟弟上学。后天，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于是，你逃进了城市。
我也给你讲了我的故事。我是主人的掌上明珠，每天被主人宠着，洗澡，梳理，喷香水，还化妆。好吃的好喝的我都吃腻了。可我厌倦这种生活，我想到野外去，无拘无束，找回我天生的那点野性……所以，我出走了，跑到了乡下。
你流泪了，你说，你卖给那个老头，值一千元。
我说，我值两万元。
你说，我叫花花。
我舔着你的脸，说，我也叫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