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果老问少妇道:“马骑人鱼上树,见了这两样你就跟我走,此话当真?”少妇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真!只怕你死了也见不着。”张果老笑道:“好好!你看,马骑人,鱼上树,不是来了吗?”说着将手向门口一指。
这时候只见有一木匠肩扛木马,手拎着用柳枝串着的两尾红鲤鱼,正从门口走过。少妇尚不明就里,说道:“哪里,在哪里?”
张果老笑着说道:“木马骑在人身上,鲤鱼挂在柳树梢,你没看到吗?”
少妇顿时哑口无言,红着脸跑回了屋里。张果老哈哈一笑道:
人巧手巧心也巧,你巧哪比我更巧?
山外有山天外天,失言皆因自恃高。
尚喜心纯如泉水,生在荒郊未沾尘。
安贫乐苦不浮华,一生快乐自在人。
少妇又从屋内端出了一杯清茶,恭恭敬敬地递给张果老,说道:“山野村妇不知天高地厚,拙眼不识高人,实在惭愧。”
张果老接过茶一饮而尽,又笑说道:“好香,不知是茶香还是人香?哈哈哈,老汉多谢了。”
张果老饮完了茶,饭莱动也未动,就又骑着毛驴“得得得”地走了。
再说卢氏对韩湘开导了一番,夜间韩湘依旧若无其事地上床睡觉,林英却脱衣钻到了被窝里。林英见韩湘仍无表示,便道:“你在想些什么?”韩湘沉默不语。林英又道:“奶奶给你说了些什么?”韩湘道:“我困了,睡觉吧。”林英早已按奈不住,上前紧紧抱住韩湘说道:“说说话再睡无妨。”
韩湘一把将林英推开:“湘子对不住你,为夫的另有异志,这事做不来。”
林英一旁哭道:“你既做不来,何故还要娶我?”
韩湘道:“湘子无奈,难为你了。”
林英不再言语,只在一旁哭泣。
韩湘碾转反复,无法入睡,更无心起床打坐。夜过子时,韩湘起身,暗想罢了,我且到终南山去寻师傅,就此归隐吧。
韩湘出了房门,对着爷爷奶奶的房舍跪拜道:“爷爷奶奶,孙儿就此归隐而去。孙儿不孝,辜负了爷爷奶奶的疼爱,爷爷奶奶多保重。”又看看自己的房间,对林英默念道:“林英,湘子害了你。湘子走后,你可回到林家另择富贵人家,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你自己多保重吧。”
湘子怕惊动他人未走大门,翻墙出了韩府。他在街上走了多时,走到城门前时天还未亮,城门未开。他寻一僻静处坐下,顿感疲惫不堪,困意绵绵,很快进入了梦乡。
韩湘正睡得香甜,忽见韩愈领着一班人寻他来了,就听有人远远地喊到:“他在那儿呢!”
韩湘闻听慌忙起身,他顾不得天色昏黑,脚步高低,一直往前乱走。不知走了多少里程,只闻得风声泣树,水响潺潺,远远的望见前面亮烁烁两盏灯,一阵大风随着那两盏灯吼地而起,这灯光直向韩湘面前而来。韩湘口中自念道:“我师傅有灵有感,见我黑地摸天走不得路,故远远送两盏灯来照我了。”
韩湘刚念完,那灯已经移到跟前。韩湘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两盏灯,而是一只猛虎的两只眼睛在放光。那虎见了韩湘,便发起威势来。但见这虎:
头低尾翘,口中吼吼似雷鸣。
腰矗爪爬,脚下纷纷起泥土。
丝毛斑斑,硬比钢针皆竖起。
满口牙齿,截截齐齐似刀剑。
这虎吼叫着向韩湘扑来,韩湘顿时被吓得昏倒在地。
那虎在韩湘身边左盘右旋,闻了又闻,就像不爱吃死物似的。它忽然用爪把韩湘拨一个转身,韩湘这才魂复附体,如梦初醒一般。
韩湘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暗暗自语道:“我今日弃了家计出来寻师,难道舍身在老虎口里,死得不明不白不成?”于是挺起胸脯大声喝道:“虎是山中百兽之王,想来也通些人性。我韩湘抛家弃业来找寻师傅,当是舍得身躯、丢得性命的,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你若胆敢把我吃了,我的师傅不会饶恕你,我也会到阎罗殿前去告你,难道会让你白白吃了我?”那虎听了韩湘这番话,摇一摇头,翘一翘尾,一溜烟地跑走了。
韩湘见猛虎去了,便接着往前走,只见前面腾云冠峰、高霞翼岭,侧身峡谷幽深、含烟罩雾,忽又见前面有一群怪物头角狰狞、面目凶恶,个个獠牙青脸,双双赤发钩拳,手足露筋见骨。
韩湘见状暗道:“我万里寻师,辛勤跋涉,只指望见得师傅以慰夙心,谁知一路来竟遭如此磨难!是了,不是师傅不来救我,只是我道心不坚,所以见不得师傅。我且上前喝问是什么妖魔,再作计较。”于是韩湘壮一壮胆子、挺一挺身子,向前喝道:“你是何方妖怪,哪处邪魔?敢来拦挡我的去路!”
一怪应道:“咱是凛凛威雄、正直无私之帅将,堂堂猛烈、公平有道之神君,占据一方、庙食千载,专食生人肝胆、血肉身躯。你小小道童不够咱家一饱,来此何干?”
韩湘道:“世间只有天帝、神仙、城隍、社令,顺时风雨,保护下民,那有自称为神者而纵性贪食,恣情口腹者?据此说来,你不过是妖精鬼怪,假托神灵,妄吃生民,擅干天宪!我韩湘不辞辛苦,万里寻师,性命脱于猛虎口中,那怕你这邪妖拦挡去路!”
那怪听他一说,便口吐黑烟,把整个天都遮得昏昏蒙蒙,伸手不见五指。黑烟中又现出许多奇形异状、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怪物,不知有几千几百个,一齐嘻嘻哈哈直冲到韩湘跟前。
韩湘站稳脚跟,定主心神,大喝一声:“我师说我是童贞阳刚之躯,怎怕你这阴灵厉鬼?!”
韩湘此般一喝,把那许多怪邪皆冲得无影无形,不知逃躲到何方去了。韩湘这才把心放下来,忽然又有人一把将他抓住,连推带拽地说道:“你往哪里去?”
韩湘闻听不禁一惊:“不好,到底还是让爷爷给抓住了!”
韩湘突然被惊醒,醒来才知刚才乃是南柯一梦。一个门卒将他摇醒,边摇边道:“这位少爷,你怎还睡在这里,你往哪里去?”
韩湘揉揉眼,见天色已亮,起身道:“我要去终南山。”
韩湘走出城门,向南奔终南山而去。
走了不到半日,韩湘进了终南山。但到哪里去寻师傅?师傅只说到终南山来找他,却不知师傅到底在终南山的哪个地方。他想,师傅有灵,必能知道弟子已来寻他,他漫无目标地走着,走到日落之时也未看到师傅的踪影。看看天色将晚,韩湘也已一天没吃东西,只好下山先寻一住处,明日再来山上。
韩湘走到山下,借着月光看到路旁有一客店,一个老者正欲关闭店门。这老者弯腰驼背,手拄着一根过头的拐杖儿。
老者见韩湘走来,便咳了一声说道:“客官,住店?”
韩湘道:“贫道正有此意。”
老者笑道:“你小小年纪,衣冠楚楚,怎还说贫道来着?”
韩湘道:“我正要入山修道。”
老者道:“你要入哪个山,修哪门道?”
韩湘道:“我要去终南山。”
这老者好像没听清楚,摇头颤颤地又问道:“小师傅,你说终南山?”
韩湘道:“是终南山,我要去寻师傅。”
老者忙摇手道:“终南山,去不得,去不得!”
韩湘不解地问道:“怎么去不得?”
老者道:“终南山倾岭阻径、回岩绝谷,石壁千寻、嵯峨磊落,蟠溪万仞、潆回澎湃,行者攀岩、牵援绳索,那山中又有鬼怪魔王、毒蛇猛兽,便是神仙过去,也要手软筋麻,动弹不得。你这个小小的孩童儿,不够他一餐饱,如何去得?”
韩湘道:“老公公何故要吓唬我,难道我就听你的,半途而废不成?”
老者笑道:“我偌大年纪,眼睛里不知见了多少,耳朵里也不知听了多少,岂不晓得终南山险恶多怪?”
韩湘道:“我道心坚定,不怕那山路险恶、蛇虎妖怪。”
老者道:“既如此,我也不再阻挡你。然而天如此晚了,且在我家店中住一宿,明日早行如何?”
韩湘道:“在下听老公公吩咐。”于是韩湘随那老者走进店来。
韩湘走进店一看,见这店院内有店面三间。那老者领他走到中店,又见这中店内一边摆列着时新果品、海鲜山珍;一边摆列着各式美酒,扑鼻撩人。那店柜里坐着一个年少的女子,眉横春柳、眼漾秋波,两只手柔纤嫩白、一双脚巧小尖弯。进到里面,有雕梁画栋、绮阁疏窗,壁上挂几幅名人诗画,案上摆几件古玩珍奇。
老者对那少女道:“你招呼一下他,我歇息去了。”说完回自己房里去了。
那女子从店柜旁摇摇摆摆地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杯香喷喷的浓茶,走道韩湘面前说道:“官人来路辛苦,且请吃茶。”
韩湘接茶到手。那女子把他的手顺便捏了一下,又笑嘻嘻地说道:“官人,我家有三等房,云游的仙长,过往的士夫在上房宿,腰缠万贯、买卖经商的在中房宿;肩挑步担、日挣日吃的在下房安置。且问你在哪房安歇?”
韩湘道:“娘子,宅上虽有几等房,我不好繁华,只在下房歇罢。”
女子怒道:“我是一个少年女子,并不曾嫁于丈夫,如何叫我做娘子?”韩湘道:“称谓之间,一时错见,是我得罪,姐姐勿怪!”
女子又嚷道:“你和我素不相识,又非一家,怎么叫我做姐姐?”
韩湘道:“你未曾嫁人,我错呼你为娘子,所以尊称你为姐姐,哪里在意相识不相识?”
女子又怒道:“出家人不识高低,没有眼色,我只听得中人叫做姐姐,我是好人家少女,难道叫不得一声姑娘、小姐,却叫我做姐姐?”
韩湘道:“姑娘,是贫道不是了。”
女子道:“奴家也是父精母血十月怀胎养大的,又不是那瓦窑里烧出来的,你如何叫不得个姑娘,如今才叫,惹人不高兴?”
韩湘道:“这个姑娘也忒难说话,难为人。”
女子带笑扯住韩湘道:“小哥哥,奴家为你开个玩笑,切莫生气。你这等一个标致的小师傅,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儿女,如何到得下房去歇息?依奴家说,也不要到上房、中房去,奴家那堂屋里面,幽雅干净,你独自一个在那里宿一宵倒好!”
韩湘道:“小道托钵度时,随缘过日,身边没有半文,只在下房随人打铺,明早就行。”
那女子又笑道:“堂房间壁就是奴家的卧房,从来没人走得到那里的,奴家如今发一点布施心,不要官人一分银子,瞒着老祖公领官人安歇如何?”
韩湘道:“小道出家人,足不踏人内室,事不瞒心昧己,如何敢到姑娘房前?”
女子柔声说道:“我有一句心话要对你说,你须依我。”
韩湘道:“但说无妨。”
女子道:“奴家今年十五岁,上无兄与姐,下无弟与妹,只得这个老祖公,九十多岁了,耳无闻,目无见,家中枉挣下这百万贯资财,却没有一个人承管。奴家整日在此招接往来客商,再没有一个像官人这般少年标致的。我去对老祖公说,情愿倒赔嫁妆,赘你在家做一个当家把计的主人公。这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不知你心下肯否?”
韩湘听罢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子又道:“小师傅,你休装腔做势。奴家一个黄花闺女,情愿赘你,你为何不应一声?”
韩湘道:“我有娇妻在家我都抛弃了来终南山归隐,怎会赘在你家另投罗网?”
女子道:“你家中即便有娇妻也是无妨,我便跟了你做个小的也情愿,官人休再推托。”
韩湘道:“你好没脸皮。”
女子道:“你这等一个游手游食、走千家踏万户的野道人,我倒好意不嫌弃你,贴些家私赘你为婿,让你在此享受清福,你反骂我没脸皮,你岂不是没福?”
韩湘道:“我的清福享用不了,那里希罕你这没脸皮的!”
女子被韩湘骂恼了,怒道:“清不清,享不享,都不在我,我只问你,你如今要官休?还是要私休?”
韩湘闻言不解,问道:“什么官休私休?”
女子道:“奴家如今扯着你走,若要官休,奴家就叫喊起来,说你出家人强奸良家女子,待地方上送你到官,把你打上几十荆条,再钉回原籍,这便是官休。若肯入赘在奴家,即便收奴家做个小妾,与奴家成其夫妇,这便是私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