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文工团的小会议室里，赵团长、在峰等正在跟李处长等人讨论舞蹈的修改方案。在峰将音乐的改动和道具的调整做了详细说明，之后李处长若有所思地建议说：
“我认为，领舞的动作需要增加一些难度，这样才能争取评委的加分，你们看呢？”
赵团长和在峰面面相觑，赵团长面露难色地说：
“李处长，情况是这样。这个领舞寒冰的舞蹈基础一般，增加难度恐怕她会应付不来。”
“哦？她是哪个少年宫培养出来的？怎么会这样？”
“事实上，”在峰接过话头，“她不是任何少年宫培养出来的，她是三年前赵团长和我在基层挑选上来的。之前，她从未接触过舞蹈。”
“啊？”显然，在峰的话让李处长大吃一惊，“这，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这么重要的大赛你们竟然交给一个初学者？要知道，这可是要代表全省去参赛！全国各地多少练了半辈子舞的专业演员都排不上号，你们真是……”
一席话让赵团长哑口无言。是啊，这的的确确是个冒险。可是，在选择寒冰领舞之前并没有进京参赛这档子事啊，早知今日当初就……唉，现在说这些不是马后炮吗，赵团长清了清嗓子，用商量的口吻对李处长说：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样把节目……”
“换人吧，”李处长打断了赵团长的话，“离演出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我建议你们考虑换人。如果你们团人员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在全省挑选一个最好的。”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换人。”在峰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的话语中流露出的从未有过的武断，“李处长，赵团长，我是编导，我最了解我的舞蹈，这个舞蹈是个非常感人的情节剧，它需要一位知音去诠释，当然，那些大牌演员的基本功好，可以在技巧上占上风，但是，寒冰却能准确地把握舞蹈的深刻内涵，能够感知舞蹈的灵魂，并且用她独到的肢体语言表现出来，她小小年纪就具备这种天才的领悟力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一点，在这次公演中已经得到了全场观众的认可，不是吗？”
在峰连珠炮似的话语把大家镇住了，就连李处长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
“好吧，换不换人我不勉强，但是，你们要尽可能的把舞蹈改编成适合大赛评委的口味，当然，也要注意扬长避短。”
“一定，一定。”
接着，陪同李处长来的一个女科长又提出了一个建议，她认为领舞的服装应该与众不同，至少有一点点不同。这个问题立即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在峰表示马上着手修改。
送走了李处长一行，在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要把整个舞蹈的动作重新过一遍，一个细节也不能放过；还要给冰儿的领舞适当增加些难度，他承认，李处长的话是有道理的；还要将刚刚从北京制作好的音乐拿到排练厅让演员们尽快熟悉改动后的乐章。还要……还有太多的事情。但眼下他最想要做的，就是看到冰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冰儿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每次看到冰儿，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关心她，保护她，甚至是触摸她。
从排练厅的窗前经过，在峰看到里面的演员们正在排练。他停下脚步，望着厅内这些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女们，每日拼命地练功、排练，花上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和体力，就是为了这次参赛，他的心里有些酸酸的。虽说自己只比他们大个四五岁，但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十几年，今天，这么多孩子为了他编导的节目在这里拼命，万一拿不到成绩，他如何对得起大家付出的汗水和热情啊。想到这儿，在峰越发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一曲终了，大家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在峰走进排练大厅，立即被大家包拢上来。
“导演回来了！”
“导演，李处长他们怎么说？满不满意？”
“咱们的修改方案通过没有？”
在峰被大家叽叽喳喳的问话弄得应接不暇，他把双手举过头顶：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好不好？”大家总算开始静下来，“这么重要的比赛哪能这么轻易就通过呢？不到最后登台的一刻，就不能保证没有变动。”
“啊？这么说，还要改啊……”一个女孩儿苦着声说。
阿毛窜到在峰跟前问道：
“导演，你经常参加这种比赛吗？”在峰被他的问话弄得哭笑不得：
“傻小子，这种全国大赛两年才一次，没有最棒的作品哪有资格去参赛呀！唉，我虽然跳了十几年的舞，统共也只参加过两次，”
“那你拿了几个奖回来啊？”
“我？嘿嘿，说出来不怕大伙笑话，一次什么也没得着，一次，只得了个优秀表演奖。”
“啊？”
“唉！”
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难怪，像在峰这样的舞蹈界名将都拿不到大奖，现在这一群丑小鸭如何能创造奇迹呢？
在峰看出了大家的沮丧，他提高了嗓门儿对大伙说：
“不过，我保证，我们这次去参赛一定会得奖，因为，咱们这个作品是我在峰从事舞蹈这么多年见到的最棒的一部！”大家还是半信半疑，在峰也不多说了，他看看快到吃晚饭时间了，就拍拍手：
“好了，大家先解散吧，晚上七点到会议室集合，我们观看上届舞蹈大赛的获奖作品，这可是李处长托人从北京捎回来哟！”大家一听，兴奋地叫着笑着一哄而散。
大厅静了下来，只剩下在峰和冰儿。其实，从在峰一进门儿到现在，冰儿一直在那个角落默默地做着练习。她从来就是这样，不凑热闹，不拔尖，不爱说笑，在这个活泼有余安静不足的文工团里面，像她这样的女孩儿简直是稀有。
冰儿似乎并没有注意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在边琢磨边做着旋转的动作。好像对自己的落点一在的不满意。黑色的练功服紧紧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腰身，汗水已经把衣服渗得透透的。
“休息吧，冰儿。”在峰走向冰儿。冰儿回过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淡然地回了句：
“还有点时间，导演，你先走吧，我再练一会儿。”
“行了！”在峰带着命令的口吻说，“你先停下来，让自己有个喘息的时间，明天还要把改动的地方重新排一下，所以，你现在必须休息，知道吗！”在峰边说边把冰儿从把杆上拽下来，心疼地为她整理着湿透的衣衫。许是他过度的关切让冰儿有些诧异，她抬起双眼注视着在峰，正好与在峰的眼睛相对，四目相撞，眸子里迸发了闪亮的东西。一瞬间，只有一瞬间，他们都有被电击的感觉。就好像三年前在校园里的相撞，那时，冰儿就被这对吊眼梢的眸子所吸引，而在峰何尝不是为这对惊惶而忧伤的眸子而牵挂呢？
“冰儿，”在峰想说点什么，却哽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
冰儿垂下眼帘，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在峰目送着冰儿的背景，心中涌起一股甜甜的感觉。
谢谢我，她为什么要说谢谢我？是因为我把她从把杆上拽下来，还是为了我这些年对她的关心照顾？还是为了我把她从农场选上来？或许都有，或许都不是，谁知道呢，这个女孩儿从来就是这样，神秘、静默，少言寡语，偶尔说出一句话来，就够你琢磨半天的。在峰笑着摇摇头。
会议室里坐得密密麻麻的人。听说在放映上届全国舞蹈大赛的获奖作品，全团的演员几乎都到了。冰儿坐在前排，正全神贯注地观看着大屏幕上的画面。她不能不惊叹这些作品的精湛，而且每一部作品都具有独到之处，尤其是在技巧上让她望尘莫及。
灯亮了，会议室里顿时喧闹起来。在峰站起来喊了一嗓子：
“雏鹤节目组的人员留一下。”
等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在峰接着说：
“刚才大家已经见识了什么叫获奖作品，应该说每一部作品都是精品中的精品，那么，咱们看过后要对照咱们自己的节目，取长补短，提高自己，完善自己。”他说着，从桌上又拿起一张碟片，举在胸前，“这个，就是李处长请中央乐团的大师们为我们重新制作的音乐，我现在放给大家听听，注意，其中有两个地方做了一点改动。”
音乐响起来了，欢快的舞曲清澈悦耳，原来的杂音消失了，抒情的时候轻柔而舒缓，高潮的时候激昂而奋进，特别是当雏鹤摔伤后的一段音乐修改得更加感人，小提琴低回婉转的振颤催人泪下。冰儿再一次被这首乐曲所打动，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一切没有逃脱在峰的眼睛，他对自己说，这个外表平静如水的女孩儿，她的内心却是如此的波澜壮阔，她的沉默寡言，她的与世无争，她的不苟言笑都无法掩盖她善良的本性和丰富的内心世界，她真是一个奇特的女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