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梦醒之后,我又回到了我们大队小学的讲台上。
经历了人生苦旅,见过了世态炎凉,我已经创伤累累,心灰意冷了。
我想跳出农门,想出去工作,想走得远一点,想飞得高一点,可我总是跟孙猴子一样,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世界这么大,天地这么大,为什么我就只能有我们大队小学这么一个小世界、小天地?
命该如此吧,我只有认命了。
我已心如止水,安于现状了。每天除了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就是吃饭、睡觉,日夜轮回,周而复始。
但有一条,教学生我是认真的、负责的、尽力的。宁可人负我,我决不负别人,特别是不能负我的学生、误我的学生。这是父亲传给我的为人之道、处世之道、行事之道。
我把学生和家长都当做我的朋友。
学生喜欢我。
家长也喜欢我。
我把全部心血和精力都用在了学生身上。
学生喜欢我教他们。
家长都愿意把学生交给我来教。不少家长舍近求远,家的近处的学校不上,却要多跑好几里路来大队小学读书。而且还指名道姓地要在我教的班上读书。
我父亲就是这样,他亲自把我大弟弟送到了大队小学。
当时,我大弟弟才五岁。
大弟弟是在苦难中出生,苦难中长大的。所以,大弟弟从小就不怕苦。每天跑四五里路上学,从不迟到,没旷过课。从小就知道刻苦地学习。
大弟弟的名字是他上学时我给起的。那时言必讲红色,红太阳、红色江山、红色中华,都离不开红色。我想了很久,不想落俗套,就查字典,在字典里翻出了一个彤字。彤,字典解释:红色。红色,好哇,再配一个什么字呢?那时候很多人起名不离华字,什么卫华呀,建华呀,兴华呀,多得不得了,我就给弟弟起了个彤华的名字。父母听了我的讲解,父亲说:“彤华就是红色中华,要得!”母亲说:“这名字起得蛮好!”就这样,彤华就成了大弟弟的名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弟弟四五岁时,就帮母亲打回一抱又一抱猪草,母亲不让他干,他偏要干。父亲上山割牛草,他也要跟着去,父亲不让他去,他偏要去。父亲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去了。父亲割牛草,他就在旁边说:“我长大了,就帮您割牛草。”父亲说:“我不要你帮我割牛草,我要你跟我读书!”父亲挖田,大弟又在旁边说:“我长大了,就帮您挖田。”父亲说:“我不要你帮我挖田,我要你跟我好好读书!”
父亲就是要让他的孩子们读书,好好读书。
父亲把大弟弟交给我,对我说:“奎生哪,我把你大弟弟交给你了,在家里你是他大哥,在学校你是他老师。古话说得好,长兄如父,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他大哥,又是他的老师,你有责任管教他。你要认真管教他。他的书读不好,我就拿你是问!你要给我们曾家教出一个大学生!高楼大厦从地起,他在你小学里必须打牢基础!”
在我们家里,父亲的话就是最高指示。我向父亲保证说:“您放心,我会全力而为的。我没上大学,一定要让弟弟上大学。”
大弟弟天资聪慧,加之读书很用功,学习成绩一直在全校名列前茅。
大弟弟学习成绩好,父亲就很高兴。他经常问我同一个问题:“你大弟弟将来能上大学吗?”我说:“能!一定能!”父亲听了就很开心。
父亲除了关心弟弟的读书之外,就是我的婚姻大事了。
他一次又一次对我说:“奎生哪,你都二十六七岁了,该成家了。这人一生一晃就过去了呀,要着急了呀!”
我知道我几次推迟结婚,父亲是很不满意的,我是伤了他的心的。这事儿我也真是对不起我的父亲。这一次父亲又向我提起这个事,我就说:“我出去工作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也想通了。我就听您的,找个对象结婚,好好过日子,再不想出去工作的事了。”
父亲说:“婚应该结,工作也应该找,想出去工作又没错!结婚与找工作没有矛盾呀。”
我说:“我看我出去工作的希望已经很渺茫,那就先找对象结婚吧。”
父亲安慰我,说:“你想开了就好,应该想开些。”
父亲放出了我同意找对象结婚的风声。
媒人也是闻风而动,接二连三地进门来给我做媒提亲。
可是人家一来提亲,我就想起了艾珍珍。我就会用她作尺子来丈量那些给我介绍的姑娘们。这么一丈量,我就觉得这个不如意,那个也看不上。媒人们一个个兴冲冲引姑娘笑着而来,又一个个灰溜溜领着姑娘叹息而去。
父亲不高兴了,他说:“奎生哪,你再不要挑三拣四了,你再不能挑三拣四了。你看不上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呀!你这么挑来挑去的,挑花了眼,就挑不着中意的人了哪!挑千挑万,挑个漏灯盏,那就悔都悔不转来了哪!依我看,只要年岁相当,身强体壮,勤劳能干,贤慧知礼就行了。不要选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呀!”
父亲的话有道理,我一个大龄男子,也是应该现实一些了。年青貌美、如花似朵的姑娘还会看得上我吗?
也巧,真还有这么一位姑娘在等着我哩。
她是谁?
金雪柳。
原来,我高中刚毕业回家,我的一位远房亲戚就把金雪柳领进门来,介绍给我,让我们交朋友。见了金雪柳,我确实很喜欢她。但是我没答应她。我不能答应她。因为我心里只有艾珍珍。
这一次我一见到她,心里就感觉到一股莫名的亲切感,我立即主动打招呼:“金雪柳,你好!”
她很大方地回答我:“我很好。你也好吧?”
我表示歉意地对她说:“真对不起,那年你到我家来,我真是怠慢了你呀。”
她接过我的话头,说:“咳,那有什么,你心中有了人,理当如此呀!要是那天你犹豫不决,你想答应我,又不表示放弃艾珍珍,我今天就不会到你家来了呢!”
我也不遮不掩地说:“那时,我心里只有艾珍珍,就是天仙下凡,我也不会动心的呀!”
金雪柳笑了笑说:“正因为你那么钟情于艾珍珍,毫不犹豫,毫无二心,所以,我就觉得你特别真情,特别可靠,特别有安全感,所以我就从心里喜欢上了你呀。”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讲过人家呀?”
“讲了不少,但没一个我看得上呀。”
“为什么?”
金雪柳脸上泛起了红晕,羞怯地说:“因为,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你呀。”
我说:“你已经知道我有艾珍珍呀。”
“你们没正式结婚,我就存在着希望呀!我可以竞争呀!”
“我要是非艾珍珍不娶而不结婚了呢?”
“我就也非你不嫁也不结婚了呗!”
“我虽然已同艾珍珍分手了,但不急于另讲对象结婚呢?”
“那我就等你呀!”
“你能等到什么时候呢?”
“等到你同意娶我的时候呀!”
“你真傻,我一个穷书生,教书匠,除了一只笔、一张嘴我就什么也没有了呀!”
“我又不是冲着你的家当来的。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一个可依可靠放得心的人!家贫怕什么?我们都有一双手,可以自力更生兴家立业呀!”
听了金雪柳的话,我的心已定了。我把手伸向了她。她也伸出了手。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我们的心就连在了一起。
我们也是速战速决,来来往往了几次就谈婚论嫁了。
不料,这时突然出现了新情况。
金雪柳的爹妈提出了要我上门,到她们家里去结婚。
我虽然很爱金雪柳,但要我上门,还是犹豫了。
我从没想过去上门。家庭状况也不允许我去上门。我们兄弟姐妹七人中,我是老大,弟妹之中年龄最大的是大妹春燕,也才十八岁,最小的幺妹才一岁。家大口阔,生活艰难,我不能放手不管呀!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不顾家庭呀!
可金雪柳家呢?她父亲在外当工人,不大管家里的事。母亲有病在家。大哥结婚后分家单过。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在读小学。家里也很困难。金雪柳是家中惟一的劳动力,全靠她挣工分吃饭。她走了,谁来支撑这个家呀?设身处地地说,她离不开她那个家呀。
我们又都深爱着对方,是不会因此就分手的,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下不了决心。
她也拿不定主意。
我父亲知道了,就对我说:“奎生,你去上门吧?”
我说:“我们家正处在困难时期,我不忍心离开这个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