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所长不让步,说:“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父亲说:“好吧,我不妨碍你的公务,我去找说理的地方去!”又对我说:“曾奎生,你就在这里待着,我就不相信有理没地方讲!”说完,一扭头就走了,把门搡得一震。
程所长一下呆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没过多久,程所长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来了。
程所长把我望了一眼,我把脸转向了一边。
他拿起话筒,问:“喂,哪里?……区革命委员会?那您是?哦,是王主任啊?……是,是,是,我们还没调查!……什么?您已经调查了?也得到了举报?您上午亲自去作了调查?是,是,是,我们是偏听偏信了。对,对,对,要实事求是!好,好,好,我们马上让曾奎生回家!”
程所长放下电话,马上换成一副笑脸,握住我的手,说:“曾老师,我们错了,我向你道歉!走,我们上馆子喝酒去,给你压惊,吃了饭,我派车送你回家。”
我没领情,说:“程所长,我肚子已经饱饱的了呀,怎么还吃得下饭哪!我是走来的,还是走回去,派车我可领当不起呀!”
炸鱼风波之后,我差一点就一蹶不振了。
你说那叫什么事儿呀?我平白无故的像犯人一样受了一回审讯,真是窝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家,我就躺在床上生闷气。
雪柳叫我起来吃饭,我说:“我不吃,我不想吃!烦死我了,气死我了,真是遇到鬼了哪!”
雪柳劝我说:“你起来吃点吧,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这么不吃不喝的,爹妈会难过的呀!”
我说:“雪柳呀,你说我这肚子都要气炸了,还怎么吃得下去饭呀!”
雪柳劝不住我,就说:“那我就让爹来请你吧。”
雪柳的话音刚落,父亲就走到了我的床前。他直截了当地说:“奎生,起来吃饭。”
我说:“爹呀,我不饿。”
“不饿?一整天没吃没喝了,还不饿?”
“我真的不饿,不想吃呀。”
“不想吃也得吃!”
“爹,我求求您,我吃不下去呀!”
“吃不下去也得吃!”
我还是一动也不动。
父亲火了,说:“曾奎生呀曾奎生,你这哪里还像男子汉呀!这么点事儿,就把你压垮啦?这么点磕绊就受不住啦?那你还能干什么事呀?我受的气比你少呀?远的不说,就讲前年清理阶级队伍时,有那么几个人,在何必为的哄骗下,一心一意要划我的漏网地主。材料整了一大堆,把我关在屋里,软硬兼施,日夜逼供,车轮战术,文的武的一起来,要我承认是漏网地主。我理直气壮地对他们说:我是贫农,不是漏网地主!他们把材料报到公社革委会,公社革委会派人把材料送到区革委会。区革委会王主任把材料看了看,就扔还给送材料的人,说:‘我对他一家知根知底,他本人十六岁就上门结婚,一直当长工,做短工,被人剥削,是什么漏网地主呀?胡闹!’那伙子人碰了一鼻子灰,不得不收了手!他们收了手,收了手就算了。为头的那个何必为还当上了小队贫下中农协会小组长。可我呢?白白被他们整了一通,大会小会斗,没有人替我说过一句话。而且,我这个小队保管员还要接受那个贫下中农小组长的监督。当时,贫下中农协会小组长相当于小队的党代表。队委会归他监督着啊!我挨了批,挨了斗,还伤了身,你说我冤不冤哪?可我没趴下,我就是不得趴下。我趴下了,就不是我曾明俊!曾奎生,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就应该像我,不能趴下,趴下了,就不是我的儿子!是男子汉,你就跟我站起来,昂起头,伸直腰,痛痛快快地去吃饭,高高兴兴地去干事!”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端起饭碗,一连吃下了三大碗饭。
没过几天,县文化馆的杨明中来找我。我们是熟人,他是文化馆负责群众文艺创作的,我是他的一个业余作者。他对我说:“县里准备举办一次全县文艺大汇演,各区组织代表队参加。你们汉洋关是大区,肯定要组织队伍参加的。现在是暑假,你抓紧写个剧本吧?”我答应说:“我试试吧。”我把一个暑假都用在了创作上,写作了歌剧《第一炮》。没想到,这《第一炮》还真打响了,获得了全县文艺大会演创作一等奖第一名。颁奖后,杨明中对我说:“小曾,评委对你的《第一炮》评价很高呀,都说你很有创作潜力呀。为了发挥你的专长,你来我们文化馆吧。”我说:“我也很想到文化馆来工作,只怕我不能胜任哪!”杨明中说:“你已经很有基础了,只要继续努力,是会写出好作品的。这样吧,我向领导推荐,你现在还是回到学校去,搞好本职工作。业余时间多写点东西,努力提高写作水平。等上面同意招你到文化馆来,你就来。我相信你是有机会的。”我说:“我一定会努力的。有机会到文化馆来工作,那就实现了我的愿望。没有机会,也没什么,我会继续教好我的书,努力搞好我的业余创作。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一切都要顺其自然,强求是得不到的。按现在时兴的说法是: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杨明中笑了笑,说:“那我们就争取把你搬到文化馆哪!”
县文艺大汇演以后,我就回到了我熟悉并渐渐热爱起来的小学讲台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
杨明中的话我也丢在脑后渐渐地忘却了。
转眼间就过了一个学期。
寒假过去,新学期又开始了。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面对我的学生,我很充实,也很快乐。我很爱我的学生。我看着满山盛开的山花,看着花朵般的学生灿烂的笑容,我心里也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喜悦和甜蜜。
我已渐渐热爱我的教育事业了。
春天过去了。
夏天又到来了。
又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放学回到家,坐在家门口,手拿一柄巴扇,悠然自得地扇着风,搜肠刮肚地构思我的新作。
正在我得意忘形时,从道场外边传来了呼喊我的声音:“小曾!”
我抬起头一年,是杨明中,同行的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我连忙站起身来迎接他们:“杨同志,你们来啦!稀客呀,快进屋里坐!”
杨明中笑呵呵地拉住我的手,指着他的同行人向我介绍说:“这位同志也姓杨,是我们文化馆新调来的临时负责人,就叫他杨馆长吧!”
杨馆长手一摆,说:“还没下任命书,就叫我杨同志吧。”
杨明中说:“两个杨同志,人家不好区分也不好叫得,还是叫杨馆长吧!”
我就跟着喊了一声:“杨馆长,屋里坐吧!”
我把客人迎进屋里,请他们坐下后,我就到火坑提起煨着的茶罐倒了两杯茶,筛给客人。他们接过茶,抿了一口,杨馆长说:“这茶好香啊!”
杨明中说:“他们这是陶罐煨的茶,就是好喝些呀。”
杨馆长又咪了一口,说:“比我们用玻璃杯泡的茶味道好多了,香多了。”
我说:“这是我们自家喝的粗茶,等一下我煨点细些的茶请你们尝尝。”
杨馆长说:“不客气,不客气。这茶好,就喝这。”
我说:“杨明中同志来过几回了,杨馆长才过门,是稀客呀,连好一点的茶都不喝一口,那也不像话呀!”说完,我又拿来香烟,一人装一支,杨馆长推辞说不会抽。杨明中接起了,说:“我也知道抽烟不好,可像我们这种拿笔杆的人,不抽烟硬是不行哪!”
杨馆长笑笑说:“那当然,烟出文章酒出诗嘛!”
杨明中摇摇头说:“我是烟也抽了,酒也喝了,就是出不来文章出不来诗呀!所以,我才来请小曾出山呀!”
我连忙说:“杨同志,您这话就说错了呀,在我们县,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杨明中呀?”
杨明中手连摆直摆,说:“老啰,跟不上趟啰!”
我说:“您可是老当益壮呀!”
杨明中转了话头,说:“小曾哪,杨馆长可是专程来接你的呀!”
我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问:“杨馆长来接我的?”
杨馆长点了点头说:“老杨说的对呀!文化馆就老杨一个人搞创作辅导,他需要一个帮手,需要一个接班人。县文化局研究决定招你到文化馆。我和老杨这次来,就是接你去文化馆工作。你去了,再办招工手续。”
真是喜从天降!我喜出望外,问:“这是真的吗?”
杨馆长说:“是真的,今天先跟你讲了,让你有思想准备。我们明天到大队去,同大队干部协商一下。”
一听说要找大队干部协商,我心里一下冷了半截。我说:“他们不会放我走的呀!”
我的话果然没错。第二天,杨馆长他们到了大队部,找到了邓书记,给邓书记讲明了来意。
杨馆长话一落音,邓书记就一口否定了:“那不行!曾奎生是我们大队内定的接班人!你们要招他去文化馆,我们不同意!你们要其他任何人都可以,我们就是不让他走!”邓书记的话斩钉截铁,没有协商的余地。杨馆长也没有办法。邓书记又说:“我也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回,我们大队有一位女孩子,是我们大队团支部书记,年轻漂亮,能歌善舞,是一个搞文艺的料。我们忍痛割爱把她送给你们,让你们回去好向领导交差。你们看我们的风格还蛮高吧,县里需要文艺人才,我们就选最好的输送一个。”杨馆长他们去考察了那位女孩子,果然不错。那女孩子也就欢天喜地地跟着到了县里。后来成了县剧团的台柱子。杨馆长回县临走时,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小曾呀,你放心,我们文化馆要你要定了!你们大队总还得归县里管吧!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杨馆长他们走后的第二天,邓书记把我叫到大队部,向我郑重宣布道:“经大队党支部研究决定,并报公社党委批准,曾奎生被任命为大队会计、团支部书记、民兵连副连长,不再兼任大队民办教师……”
我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大队是想用这些封赏名正言顺地把我捆绑住,让我脱不了身,走不出我们大队。但话也得说回来,他们也不是什么坏心思,而是一心为本大队着想。只是他们太把我当回事了,把我当成了一个大大的人才,一心想为大队留住他们认为是人才的人。其实我并不是他们所需要的那种当干部做领导、治理好一个大队的人才啊。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杨馆长他们回去以后,向县里有关部门和领导汇报后,决定直接将我招工,办好了一切招工手续,通知我立即去上班,生米煮成了熟饭。杨馆长拿着县里的招工手续和县文化局通知我上班的调令,又一次来到我们大队,把招工手续和调令交给邓书记,邓书记看了后说了一句话:“扁担拗不过地脚方,我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哪!”我走的那天,邓书记还专程来送我,他握住我的手,由衷地说:“祝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