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快要接近年关的时候,已经没有心思上课了,等着放年假。放假后最好玩的,是打年柴,我们叫打“年火”。在山沟里,在梨园、在土塄上,在野地里,在门前里外可能寻找到的枯树枝、旧板材,都是我们寻找的对象。胆子大的到南面的松山,砍一些松树枝、当然这是最好的“年火”,有油性,不仅好点易燃,还耐烧,火烧得特别的旺。但那是胆大的,或者在村里有些影响的人,才敢去南山打柴。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有捡些枯烂的树枝来架年火。把年火打好,用绳子一捆,拖着柴火往家里跑的时候,每一孩子的屁股后面,都被奔跑的树枝带起一股冲天的烟土。那是我们最惬意的时候。没有小孩的人家,干脆到地里拤一捆玉米秆,当然这是烧的最短的年火。那时候,谁家的年火烧的时间最长,最羡慕谁家。在除夕的夜晚,我们孩子们会提前到朋友的院子里“参观”,看谁家的年火架得又高又大,那一准明早自家的年火烧完的时候,肯定就会跑到这家看年火。
吃完年夜饭,家长会把明天穿的新衣服、新裤子、新袜子、新鞋准备出来,我们兴奋得会在身上比试一番,性格急的会在土炕上试穿一下,穿好后能高兴得在床上欢呼、跳跃。我们会在期待、兴奋不安的情绪中进入梦乡。这时候,大人们就会举行最隆重的仪式,烧香。即使像我们这个平时不烧香的家庭,在这浓浓的年味儿影响下,母亲都会烧上一炉香。
那袅袅的香气盛满了破旧的老屋,虽有些呛眼,但它是一种古老而陈旧的年的味道。
一般到了五更的时候,隐隐约约的鞭炮声会把我们从期待的睡梦中惊醒,那是我们一年来穿衣速度最快的时候,肯定比平时上学穿衣的速度要快得多。
当年火熊熊燃烧的时候,热闹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在空中炸响;那时候放鞭可不像现在,往地上一扔了事,而是家长用一根竹竿或类似的东西把鞭炮挑起来,孩子们围在周围抢没有炸响过的鞭炮。甚至有的孩子因抢的速度太快,鞭炮在裤兜里炸响,会把新穿的裤子崩几个窟窿。
把大人们吓一大跳,然后是惹来大人们的责骂。谁家的年火燃烧的时间最长,那里的孩子们围观的最多。那个时候天基本就要快亮了。孩子们会互相攀比谁捡的鞭炮最多。那一上午就有事了,拿上一截燃着的香,点一个扔一个,那是那个年月最酷的事情。这个时候,一年中的高潮和最快乐的时候就接近尾声了。
这是童年时大多数孩子过春节的情形。
而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童年快要过年时的氛围。学校放假后,虽说时间不长,但觉得难挨,因为年的脚步愈来愈快。这时候家家户户会在石碾子上加工小麦或米面,用来做过年走亲戚用的蒸馍。推碾子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但迫于大人的威严,迫于对过年的渴望,你不仅不能不推,还得竭尽全力。不过想到刚出笼那热气腾腾的香甜的馍馍,身体里会生出无限的力气。虽不知道要在磨道里转上多少圈才能完成任务,但心是饱满的,被幸福和渴望充盈着。整个小山村的上空会弥漫着米面的清香,沁人肺腑。空气中飘动着的是浓浓的年的味道。久久不散,在幼小的心间飘荡。
快要接近年关的时候,生产队里会将集体养的猪、羊杀上几头,每一家会分几斤猪、羊肉。集体杀猪羊的时候,孩子们会像看节目一样看杀猪、宰羊。杀羊是最简单的,形容一个人的脾气好,会说他像一只绵羊。
羊在挨宰的时候,只会有气无力地“咩……咩……”叫上几声。而猪则不同,猪在鲜血澎涌的时候,起码还会大声地嚎叫。
如果队长高兴,可能会再杀上一头年迈的老牛,那样节日会过得更丰盛一些。
我亲眼见过宰杀一头生产队的耕牛,那头牛对于我们来说应该是熟悉的。因为星期天的时候,我们会经常到生产队的牛屋去玩耍,哪头牛脾气好,哪头牛拉车跑得快,哪头牛拉犁的时候舍得下力气,我们小孩子也了如指掌。那头被杀的牛是一头老黄牛,年龄大了,拉不动车了。
队长让杀掉。饲养员心有不忍,但无奈,那时候太穷了。养一头不能干活的牛(尽管这头牛为集体干了一辈子活儿)要浪费好多的饲料。那时候,粮食是紧缺的。把牛拉到队部的时候,饲养员的眼里含着泪,把一头和他朝夕相处的牛杀掉,可以知道他的内心有多难过。那头牛特别地通人性,它仿佛知道人们要杀它,它的眼泪和鼻涕掺和在一起流得很长,几乎拖在地上。它也许自己知道已经干不动活儿了,人们要宰杀它。它没有任何的反抗,乖乖地等待人们的发落。更多的人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只是等待着能杀多少肉,盘算着自家能分到多少。只是我这个少不更事,内心孤独、敏感的小孩,才会有这样的胡思乱想。
分肉的时候,好像并不是排队、按顺序来的。是保管按花名册来念的。
花名册的排序是队长按劳动力的大小排序的。劳力多的人家,排在前面,劳力少的人排在后面。这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排在前面的人,分的肉都是膘肥肉满,排在后面的分些肋条肉。要现在说肋条肉是好肉,但在那时候是人们都不愿意要的。我的家庭只能分这些下等的肉。
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有点肉香就会馋得我们流口水。肉不多,爷爷会弄些肠、肚之类的东西,回来进行加工,把肠、肚内的东西放掉,然后用水冲洗干净,再用碱浸泡,冲洗。最后放在砂锅里坐在火上慢炖。
里面放上葱、姜、蒜、花椒、大料。过不上一会儿,扑鼻的香味溢满整个屋子。父亲会显出不屑的神色,说爷爷做得不干净,但他又耐不住地想尝一尝。这又是一种年的味道。
当年的味道一天天逼近的时候,年也就来了。但由于家庭的缘故,我几乎忘却我过年能感觉到家庭的温馨。是年迈的爷爷陪我度过无数的夜晚,我也肯定我有过年的愉悦,但记忆里实在没有多少清晰的记忆。
以至我成年后对过年始怀有恐惧,有一种恐“年”的情结。本来春节家家户户团圆,是件高兴的事。可我一到春节,惆怅和孤独便会袭上我的心头,盘桓在我的脑际,以至我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直到最近几年才有所调整。但还时不时地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
……
年火在熊熊的燃烧,金色的火焰随着有些微弱的风不住地往上蹿,年火里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前胸被年火得的暖融融的,我突然意识到火焰是金色的,金色是温暖的颜色,金色是一种暖的色调。我明白,我的整个的童年是灰色的,而年的颜色是金色的,因为有爷爷的温暖,年的颜色才有了金黄的暖色。只是想到爷爷苦难的一生,我的内心会有某种的隐痛。
在新年的第一天,我祝愿爷爷在遥远的天国不会是孤独的!爷爷,我想告诉你,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像你一样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有良知、有德行的人。无论是为文,还是为人!
2007年2月18日星期日
一次难忘的投稿经历
和朋友交谈。朋友说了一句玩笑话,听说你城府很深。我笑了笑不以为然。回到家,晚上因落枕失眠,难于入睡,就无端的想到了白天朋友的话题。越想越不明白。本来城府是一个司空见惯的词,但用在自己身上竟然有些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城府?我有城府吗?我觉得我为人坦率算不得有城府。但我又做过单位的CEO,要说心机也有一点儿。到底算不算一个有城府的人?越想越难于界定。索性起床翻出《辞海》。失望!
我的《辞海》是1979年版的。竟然没有收入这一词条。这也叫《辞海》?
我正愤然,忽然想到不是还有三本辞海的增补本吗。找出来。没有。我只有哀叹“四人帮”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文化浩劫。堂堂的上海辞书出版社编纂的《辞海》竟然是这个水平。
嗨,百度一下如何?
要不说电脑是个好玩意:一搜索竟出来那么多解释。我选了一条我认为比较全面、比较靠谱的解释,和朋友们共享:
城府出自《宋史傅尧俞传》,比喻令人难以揣测的深远用心。城府原意是指一个城市或一家府院(过去地主和资本家的私家住宅占地面积都很大,比如红楼梦中的贾府),说一个人很有城府是形容人的胸怀很宽广,很有包容性,很能理解和体谅别人的感受。
城府深浅标志着一个人素质修养的高低。人世间有花开花落,月盈月亏;人生中有酸酸甜甜,坎坎坷坷,这是十分平常的事情。少年的时候,对任何事情,总会只知其一,不想其二。哪怕芝麻粒大的事情,也会夸大其词,心中感到不是滋味。如果是大事,更是坐卧不安,诚惶诚恐。
那个年龄是没有城府的年龄,如果有的话就叫做老成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学,中学,大学,学得知识不断增多。走向社会,经过许许多多事件的磨炼,该忍的忍住了,该等的等起了。不再会怒形于色,不再会声嘶力竭,更不再会气急败坏了。这说明城府已由浅入深。
城府标志在一个人的言行上。
“城府”特指人们在待人处事时的心机,还特意举例做了说明:心无城府即为人坦率。如此看来,城府的深与浅代表着世人在处理人际关系时的心机的多与少。而“心机”一词倘若用以人们改造客观与主观世界的活动中尚有它的积极意义,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而“城府”
一词则涵括着更多的贬义,缘于它限定在了为人处事的上面。
城府:城市及官署。“居岘山之南,未尝入城府。”
——《后汉书·庞公传》
比喻待人处事的心机,令人难于揣测的深远用心。“性深阻若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
——《晋书·愍帝纪论》
后称人胸怀坦白为“胸无城府”,相反则称“城府很深”。
讲一个人城府很深,含有两种意思。一是褒义,谓这人有心机谋略,思想深邃,且不愿意随便吐露。二是贬义,谓这人不坦率,让人猜不透心思,不敢把他当朋友看。城府是每个人都有的,只不过有的多一点儿,有的少一点儿罢了。三国时,孙刘联合抗曹,诸葛亮受刘备委托到东吴与大将周瑜共商计策,面对曹军的大兵压境,二人都不愿先说出抗曹之计,最后同时伸出一只手,手心同时写着一个“火”字,真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二人不禁相视大笑。瑜亮斗智,战了个平手。在此,谁先说都不好。人对事物的感悟,体察,了解,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了解不够,对事物的认识还不够清楚,这时很难说清楚。另一种是,自然的运动变化有其特定的规律,这种自然之理我们能够感知,但却很难把它表述出来,如人在冥冥之中感知的那些神秘的东西,人内心有时莫名其妙的悸动和不安,究竟是什么?说不清楚。在外人眼里,就表现为一种城府,城府深的人,往往对生命的难测和自然之理的运行有较深的理解。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道是不可说的,那么,对道的认识也就让人感觉出一种城府。
所以说,城府是一种体认生活,体认生命,体认自然的能力。城府与性格内向不是一码事,但性格内向的人常被误认为很有城府。这就是城府与性格内向的相同与不同。
上面的阐释我觉得够全面的了。说明城府这个词是个“两面派”。我弄清了这个词的意思。那么我的城府深么?不要说和老子,就是和曹操、刘备相比,那也是天上地下。如果有也只算是些骗骗老婆的雕虫小技而已。但如果说没有一点城府,那也是瞎撇。只要你是个成熟的人都应该多少有些城府。何况自己也曾当过单位的小头头,没有点城府,你真还不行。由此我想到了我的青春岁月经历过的领导。尽管现在回忆起来有些苦涩,但也不折不扣成了我人生一点儿财富。他们也成为我人生的良师。在抒写人生这篇大文章的时候,在我的性格和思维模式烙印里面一定有他们的痕迹……
我参加工作后,对现实的极度不满、迷惘导致了我开始追寻我的文学梦。我想通过我的努力改变我的现状。本身这种想法在当时的情况下是极其幼稚的,但那时候意识不到。我第一次投稿,是一篇杜撰的小说,标题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反正内容和领导有关,可能是把现实生活中的事搬到了小说里。要命的是投稿的时候光写了单位地址,忘记落我的名字。那时候的编辑是挺负责任的。退稿时退到了单位。传达室的唐老头也负责任,他收到退稿后不知道是谁的稿子,无奈之下,拆开了信封。在里面也没找到名字。老头挺可爱的,也忒爱岗敬业。在传达室外面的黑板上写了一条启示:《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作者速来取稿。妈呀!该我倒霉。如果我第一时间知道此事,拿回来也就没事了。偏偏我没有看到。直到有好心的同伴告诉我:是不是你的稿子。
等我到了传达室的时候,老唐告诉我。拿走了。
谁拿走了。我有些莫名其妙。
张矿长。老唐说话的时候一脸得意。我当时弄不清他为何会如此得意,那神色就像一太监对下人一般。
我的信件,你怎么给了他。
我不知道是谁的。又没写名字。是写领导的,我就给领导了。唐老头毫无悔色,并且理直气壮。平心而论他说得也没有错。
我记不清当时的想法。我内心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找到了主管生产的张矿长。
我说:张矿长,那是我的稿子。
噢,是你写的。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我半晌说:
写得不错。我给你送到太行报社了。想给你发表发表。
我说:张矿长,我写的是小说,是杜撰的,是瞎写。我内心说,你没有权利拿我的稿子。
不、不、不……写得不错。很好!很好!过两天就给你发表了。
我哭笑不得。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秀才遇上兵。他是不是把我的小说当成匿名举报信了?因为这个矿长是放羊出身,从一名普通的工人成长起来的。不识字。顶多会写写自己的名字。我知道和他说下去是对牛弹琴。我只有悻悻地走了。我现在想,如果当时不去取,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对我的打击报复了?
我后来体会到什么是领导城府了。
那时候少不更事的我也就认为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有想到半年后,这位可爱的领导,在后来的工作中,找了个茬儿,把我从牛皮烘烘的机电队开到了采煤队。(后来这个细节我把它用在我的处女作《骚动的灵魂》
里面了)采煤队干得是煤矿中最累最脏的活儿。老百姓有句话,你能把我打到十八层地狱?真有!我以为天底下最不好的职业就算煤矿了。那真是地狱。虽然机电队的工作也下井,但这两个工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在机电队是外线工。如果井下没有机电、电器、电路故障,基本是睡一个整班。有时睡冷了,还想替人动弹一会儿,出出汗暖和一下身子。我到了采煤队,真感觉到了地狱,如果在这儿写作真可谓底层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