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璟说道:“吕道长,好久不见,您越发的象神仙了!”
吕春风哼一声,道:“好一个妖精。还是个晦气的妖精。沾着谁,谁走背字。我不和你说,叫李二来。我问问他,他到底是匈奴派来卧底,要灭我大营的,还是想我帮他回去杀了他那后母和弟弟,还让他做匈奴单于。他当真以为凭他不到两百个匈奴骑兵,就可以拿下我大营?”吕春风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着帷幕后面,好似知道李二在那里,李二倒慢慢地松开了浑身的劲,不那么血脉喷张了。他垂下拿剑的手,面无表情的站在帷幕后面,并不发出一点声音。
薛璟道:“吕道长,您言重了。我不是妖精,我只是个苦命的女人。晦气的苦命女人。”薛璟说到这里,竟粲然一笑,被帷幕后面薛峰见了,不禁低头咬牙,好生难过。
薛璟接着说到:“我自从死了丈夫,就四处流落,心里早如槁木死灰一般,无欲无求,两位道长的恩恩怨怨,我也从来不想参与其中。不过是你们都要召我来,叫我做了个看客,看你们父子为了权力,互相都想咬死对方。”薛璟好像觉得自己说的这件事很好笑,一边说,一边笑,吕春风父子神色尴尬,都狠狠地看着她。
薛璟不理他父子二人,再说道:“吕道长,我心里只想找到父亲,听说他在西北,故而我拼了性命也要到这里来。只想着,我父女二人能够去找个世外之境,从此相依为命,做了化外之人,倒也逍遥。故我到了这里,每日不做别的,只打听我父亲的消息。
“后来李二来找我。他是匈奴王子,本是单于的长子,只因母亲不是匈奴人,故他父亲不喜欢他,后来竟为了要他的弟弟即位,想要在打猎的时候杀了他。他逃了出来,隐藏在道长这里。听说我在寻找父亲的消息,就来找我,说他看见过的我的父亲。
“他说我的父亲原来在燕来观,燕来观住着你的长子吕昱。道长你对所有的人都不放心,连自己的三个亲生儿子都不放心,分别在这新丰大营外三个方向修了燕来观、云来观、鹰来观三座道观,让三个儿子住进去,不许他们互相往来,也不许他们与你手下的文臣武将来往,实际上是把他们软禁起来。
“我的父亲因为得罪皇上,被发配到这边的军营里做苦工,又遇上你们叛乱,流离失所,晕倒在了燕来观的门前,吕昱是个善心的人,把我父亲救了起来,后来又见我父亲知书识礼,颇有学识,便去请求你让我父亲给他做师傅,教他读书。
“我的父亲没有见过你。他只知道有许多人敬仰你,感谢你,他当你是个好人。可是我知道,你生平最恨的就是我父亲这样的读书人,因为多读了几本书,就不轻信你的鬼话,也敢顶撞你。所以你听说吕昱找了个儒生做师傅,心里就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当时就把我父亲杀了。可你忍住了,吕昱毕竟是你的长子。所以,你同意了吕昱的请求,还派了好些青年学生为他伴读。
“我的父亲不是个多事的人,也不是个有心机的人,做吕昱的师傅就只教吕昱读书,没有教他别的。儒生的教养本来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父亲也只会教吕昱爱你敬你,不会叫他反对你,你说,是不是?你一直都叫人监视我的父亲,你最清楚,是不是这样?”
薛璟说到这里,提高声音,直视吕春风。吕春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薛璟又接着开始讲,道:“自从你成立了大营,你的三个儿子就被你分开,不准往来。可是你心里还是不放心。吕道长,你是坏事做多了,所以总觉得人人都在算计你。你也是一生算计别人,成了习惯,一天不算计,你自己心里都不痛快。你的亲生儿子,你也要作弄。你让二儿子吕晓去见吕昱,问他如何看待朱启文的事。吕昱是率直的性格,对着自己的弟弟,原打算说出些心里话,我父亲制止了他。我父亲虽没有心机,可是这点小心却有。
“然后,你把两个儿子分别叫去,对他们大发脾气,说他们对你有所隐瞒。吕昱不知道吕晓是你叫去的,只当吕晓是私自去见他,就要为这弟弟隐瞒,死也不说自己和吕晓见过面;可小道长,吕晓,你怎么就那么害怕呢?不仅什么都说了,还添油加醋说了我父亲的坏话。
“于是,吕道长你就决心要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吕昱。你派了李二。他看见你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觉得很愤怒。他故意放走了吕昱。吕昱则把我父亲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李二:薛家是京城里的豪门大族,还有一个女儿是太子妃,虽说现在树倒猢狲散,可保不定将来有翻身的一天。李二把这件事转告给你,你才决定暂时不杀我的父亲,让他到行远县去做县令。然后,你残酷的杀害了所有为吕昱伴读的青年学生,那些无辜的孩子!
“李二是匈奴的王子,他藏在你这里,本来掩饰得很好。可是为了我父亲却露出了破绽。你怀疑吕昱没有死,可又四处找不到吕昱的下落。你很害怕,是不是?其实没有这件事情,你的心里也很害怕。因为你一生实在是杀了太多的人,得到了今天的权力地位,你的手上染了太多的鲜血,你的心里又太依恋你的权力地位,你可以忍受失去儿子,不能忍受失去权力。
“所以,道长你派了齐大柱去行远县,要杀我父亲。却又暗命邹云要李二杀薛峰。意在叫李二和薛峰自相残杀。除了杀人,齐大柱的另一个任务是要帮你检视他二人谁能为你所用,利用他二人的矛盾,叫李二说出吕昱的下落。可惜齐大柱叫薛峰杀了,你的这条狗什么也做不了了。李二和薛峰恐怕都不会为你所用。吕道长,恕我直言,象他们这样的才俊,你是不配用的。”
薛峰原不知事情的首尾,现在听见薛璟从那日初到大营看见杀人的事情说起,说到这一次行远县之行,慢慢地明白了许多事情,又听见薛璟说他是“才俊”,心里倒羞愧起来,心想自己那里当得起这样的称号,只是不明不白的被搅到这些事里来,如今还不知如何了局。
薛峰正想着,却听见吕春风笑一声,道:“你真是个厉害的女人。自从到了我这里,我的儿子,我的文武官员,都做了你的裙下之臣。我只不知,你那迂腐的父亲若是知道了你的这种生活,会怎样呢?”
薛璟道:“吕道长不必为我操心了,李二不到两百的匈奴骑兵,占不了大营,杀道长是可以的。”
吕春风道:“那就叫他来杀我。”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宽袍袖子垂下来,象一只老鹰。吕春风一动不动的这么站着,他的姿态,不知怎的,令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变得肃穆神秘,似乎一场奇怪的宗教仪式开始了。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吕晓,他敏捷的跳起来,闪身躲在了一根柱子的后面。
薛璟迅速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大声说:“吕道长,你没有限度的掳掠百姓,搜刮民财,只为了维护你一生的权利权威。你挑动你手下的将军文臣内斗不已,令邹军师和司马将军将相不和。这几****哪里是在闭关,你在和邹云密谋如何除掉司马湖南!”
吕春风还是那么站着,不动。房间里却慢慢的传来一种声音。这声音在空气里十分和缓微弱,似乎根本不搅动空气,也根本让人听不见,可他一旦进入人的头脑,就开始剧烈地回荡穿行,震得人头痛欲裂。薛峰扶着头,看见小道长在柱子后面盘腿而坐,似乎在默念咒语经文,大概是在对付这种声音,李二却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闭上了双眼,似乎也在用意念对抗什么。
薛璟几乎站不住了,她扶着柱子,却还在坚持大声说:“吕道长!司马湖南是个小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会出卖你,何况你喜怒无常,杀人无数,早就令他胆寒!你当他还会拼了命来保护你吗?邹云早给你吓破了胆子,不敢反对你,可他手里没有一丝兵权,他除了能为你跑腿,什么也做不了!吕道长,这就是你要的,是不是?啊——”薛璟没有说完,就支撑不住了,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晕倒在地。
薛峰心里一急,但刹那间明白如镜。他想起了那晚在桃花村,李二对他说的那一番话。此时他见李二闭目不语不动,又见薛璟大声指斥吕春风,情绪激动,以至喷血晕倒,便知这吕春风的法术,是要迷人心智,乱人情绪,若此时内心激动紧张与之对抗,便会受其伤害,故应收回神思,平静心情,万念不动,方能不受其害。薛峰想到这里,顾不上薛璟,自己忙尽力平静,心念不动。
一时房间里万籁俱静,吕道长与吕晓、李二、薛峰各在一边,俱低头不语。那声音也不放出来,各在每人的头脑里乱转,只要有一丝儿缝隙钻进去,不料吕晓与李二、薛峰俱守住各自神舍,不落半点破绽。如此半个时辰,吕道长方慢慢收了法术,缓缓放下手臂,慢慢地收回神志,冷冷说道:“李将军和薛将军都不是修道的人,却均守住元神,不受我这大鸣法的伤害,可见都是厉害的人,我平常没有看错你们。”
李二、薛峰听他这样说,便慢慢走出帷幕,站在他面前,却并不敬礼。
吕春风道:“我这神仙不是白做的,方才只是略微叫你们见识见识。你们肉体凡胎,何必与我作对。”
李二道:“我不曾与吕道长作对。我虽是匈奴王子,但经过生死成败,已心如死灰,不愿知闻外事,隐名埋姓在道长这里,只为求得一个平安。道长和小道长却都将我做筹码,各自与我父王谈判,一个要匈奴助兵伐中原,一个要匈奴帮自己谋逆父亲,如今我李二所谋者,不过是我自己的性命。”
李二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唿哨,门外便突然一阵喧闹,一群匈奴士兵冲了进来,各自挥舞着马刀,将吕春风团团围住,吕春风冷冷一笑,双手慢舞,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把剑来,寒光闪闪,光芒四射,薛峰眼前便有些瞧不见了,心里知道这吕春风是有法术的,却不知李二如何与他对抗。
李二说道:“小道长,你的兄长吕昱在哪里?”
吕晓并未答言。他此时颤颤巍巍地躲在柱子后面,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李二却大声又问了一遍:“吕晓,你把你的亲哥哥弄到哪里去了?”
吕春风站在那里,手里擎着宝剑一动不动,却似乎也在等待吕晓答言。
吕晓半日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李二道:“你将你的哥哥杀了,弃尸荒野。我没有诬赖你吧!”
吕晓说道:“我,没有杀他,他自己杀了自己……”
李二道:“那个晚上,万籁俱寂,一个人都没有,你哥哥原本可以逃走,你跟你哥哥说,要一起回去劝父亲,叫父亲诚心向善,不要再杀人,不要再玩弄权力,你哥哥答应了。他是真的希望父亲兄弟们都好,不愿意自己的父亲最后身死名裂,可你不过是为了把哥哥哄回来,然后杀了他。你的哥哥说,不愿意自己的兄弟犯下这样的杀兄罪恶,故而自杀。我说的没有错吧。”
吕晓还是只吞吞吐吐地说着:“他自己杀了自己……”却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愿看李二。
李二道:“匈奴有还魂刀,可令失魂之人精魂返舍。你们父子愿不愿意寻回吕昱的灵魂?”
吕春风说道:“吕昱有魂,也已魂归地府。李二,你为自己的魂魄操操心吧!”
吕春风一边说,一边催动手中的宝剑,薛峰突然之间头痛欲裂,心知不好,慌忙后退,却不料碰着了倒在地上的薛璟,薛峰忙弯腰扶她,却见薛璟睁开了眼睛,用男人的声音说道:“父亲,你不可再执迷不悟!”
薛璟站了起来,眼睛直视吕春风,吕春风大喝道:“孽畜!死便死了,还来找我的不痛快吗?”竟将手里的宝剑直向薛璟的面门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