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小区,2号楼,三单元,302室。
马文竹按照孟歌的学籍资料上所留下的家庭住址找到了这个小区。
这是一个很老式的小区,每栋楼只有四层。小区内的各种设施都已经残缺不全,阴暗的楼梯道里散发出陈旧的气息。
这间栋楼里的人很多都已经搬走,要么都换上了新式的防盗门,唯有孟歌家的302室还依旧使用那种最古老的带有铁栏杆的防盗门。
马文竹轻轻叩门,随即整扇门便发出一阵巨大的“扑簌簌”声响,没有人。
接着,马文竹按响了隔壁301的门铃,不多时,一位佝偻着腰身老奶奶打开了房门。
“请问,孟歌的家是不是住在这里。”马文竹客气的问道。
老奶奶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是的,你找小歌有什么事吗?”
“我是孟歌的老师,我这次是来家访的,您知道他的父母是在哪里工作的吗?”
“小歌没有父母,他是个孤儿。”
听到老奶奶的回答,马文竹不禁大吃一惊。
老奶奶继续道:“怎么,小歌在学校犯错误了吗,小歌一直都很乖的,成绩也很好的。”
马文竹能感受到老奶奶眼神中所透露出的对孟歌的怜爱。
“他在学校表现一直都很好,只是。”马文竹想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只是他最近很长时间都没来学校了,您知道他去哪了吗,或者他还有什么别的亲戚。”
“老师,你等一下。”老奶奶的神色显得有些焦急,她转身进屋,不多久又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钥匙。
“小歌上小学的时候,他们一家搬到这里的,刚搬进来那天,他的父母准备去买家具,结果不幸出了车祸。”老奶奶颤巍巍的将钥匙插进锁眼:“后来,小歌就一个人住在这里了。有一天,小歌在外面把钥匙弄丢了,他一个人在家门口坐了一夜,那是个冬天……后来,我就让他放了一把备用钥匙在我这里,省着他再把钥匙弄丢,回不了家。”
说到这里,老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掏出手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这孩子,好强,什么事都不愿意麻烦别人。”
马文竹跟着老奶奶进了孟歌的家里,此时的他心中五味杂陈。
空无一物的客厅里打扫的非常干净,老奶奶的声音在客厅里不断回荡,很难想象,这么多年孟歌是怎么样生活在这里的。
不知为何,马文竹的心里产生了深深的自责:“那他平时都是怎么吃饭的?”
老奶奶走进了厨房,她指着地上的半框土豆和胡萝卜:“他平时都吃这些,小歌平时都自己做饭,因为要上学,没有时间去买菜,这土豆和胡萝卜放的时间长,所以他每天都只吃这些。”
马文竹心中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只吃这些,营养怎么能跟的上呢?”
“谁说不是呢?你看他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老奶奶缓了口气,又道:“以前啊,我每次烧肉的时候都会盛上一碗给他送来,可他从来都不吃,每次都会一动不动的给我送回来,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马文竹急切的问道。
“他说啊‘奶奶,这肉我不能吃,我吃一次就忘不掉了,我要是不吃的话,永远都不会去想。”老奶奶早已泣不成声:“你说这孩子傻不傻。”
马文竹安慰道:“孟歌学习很好,每次都考第一名。”
“他懂事啊,他从来不要别人的接济,他说只要能考第一名,学校就会有奖学金。”
马文竹问道:“那他为什么不申请贫困生助学金呢?”
“小歌这孩子太要强了,他从来都不肯和别人说他是个孤儿,也许就因为这点他才不愿意申请助学金的吧。”老奶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小歌跑步很快吧?”
“对对对,孟歌的体育非常好,他去年在运动会上破了我们学校保持了很多年的记录呢?”
“那是。”老奶奶脸上说不出的得意,她走向窗边指向楼下不远处的小广场:“你看见那个小广场了吗?”
“嗯,看到了。”
“别的小孩小的时候都玩玩具,小歌没有玩具啊,别的小孩玩玩具的时候,他都在那个小广场跑步,他从小就喜欢跑步……”说到这里,老奶奶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太可怜了,这么好的孩子从小就没人疼。”
“对了。”老奶奶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给小歌打电话了吗?”
“孟歌他有手机吗?”马文竹显得有些激动。
“有啊,我儿子有一部旧手机不用了,就给了孟歌,好让他方便联系。”老奶奶急匆匆的道:“你快跟我来?”
“进来,进来。”老奶奶把马文竹带回了自己家,她指着墙上的挂历:“那上面写着孟歌的电话号码呢,你快打给他。”
马文竹按照上面写的号码连拨了几遍,失望道:“关机了,打不通。”
“那怎么办啊?”老奶奶显得极为失落。
“我去孟歌家里等他吧,等他来了,我就告诉你。”
“好吧,那也只能这样了。”
孟歌的家里除了电灯之外很难再找到别的电器,主卧室的大床虽然没有人住过,但依旧铺的十分整洁。
这间应该就是孟歌的房间了,马文竹轻轻的走了进去,房间收拾的十分利索,虽然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小床。因为没有书橱,角落里的书本堆得有半人高,码放的十分整齐,是孟歌从小学到高中用过的课本。
马文竹抽出了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他打算在这里一直等到孟歌回来。他默默的在心里组织着语言,纵然他是个语文老师,一时间也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孟歌沟通。他的心里充满愧疚,为自己之前失言的行为。
就在这时,马文竹发现了孟歌床头的一台录音机,那是属于他那个年代才有的老物件。怀着好奇,马文竹将录音机拿了过来,里面有一盘磁带,《黑梦》,那是二十年前他上高中时窦唯发行的专辑。
这应该是孟歌的父亲留给他的吧。
想到这,马文竹将录音机接通电源接通,按下了“play”键。
紧接着响起一阵轻快明亮的节奏,勾起了马文竹无限的回忆。
当歌词进行到那一句。
“没有一个能感到温暖的家,
从来都是担心和从来都是害怕。”
他忽然明白了孟歌的感受。
这一天,马文竹在孟歌家里等了很久,孟歌都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水库的大坝上。
一对情侣并肩而坐,他们赤着双脚,裤管卷的老高。
“这是什么东西?”孟歌握着手里的易拉罐长长的打了个嗝。
仇夏:“可乐啊,你没喝过吗?”
孟歌:“没有呢,这是第一次,不过真的很好喝。”
仇夏:“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孟歌:“随便的活着喽。”
仇夏:“你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人,每个地方都和别人不一样。”
孟歌:“是吗,我觉得你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仇夏:“哪里不一样?”
孟歌:“你从来不会问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总是会接受我的习惯,这让我觉得很舒服。”
仇夏默默的笑了,她笑的很开心,像是天边绽放的晚霞,绚烂。
孟歌奋力的蹬着自行车,迎着落日,坐在后座上的仇夏紧紧贴着孟歌的后背,那一幕终究会成为每个人最珍贵的回忆。
“嘀嘀嘀”急促的喇叭声,一辆黑色的轿车。
“糟了,我爸。”仇夏显得有些惊慌。
轿车靠着路边慢慢停了下来,从车上阔步走下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他身着一袭修剪得体的灰色西装,面色严峻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仇夏喃喃道:“爸。”
“你先到车上去。”那中年男子继续走向孟歌。
“孟歌?”中年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烟吗?”
“谢谢,不会。”这中年人的气场让孟歌浑身感到不自在。
“仇夏明天就出国了,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中年人并肩站立在孟歌身旁,目光眺望着远方。
“噢。”
“听说你不上学了,如果混不下去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孟歌接过他手中递过来的名片,蓝海有限公司董事长,仇问天。
远去的轿车内。
“明天跟你妈一起去温哥华。”仇问天的声音带有极强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反抗。
仇夏对父亲的命令感到不满:“为什么?你们还没问过我的意见呢。”
仇问天自顾自的开车,并不理会女儿的反驳,在这个家里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孟歌用力的将手中的卡片揉成一团掷向远方,他认为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永远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