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过,梅兰妮是一朵大牡丹。大牡丹是由小牡丹长成的,要想练就成一个有魅力的女人,非经历几场脱胎换骨的恋爱不可。梅兰妮本来可以顺顺利利地读书,当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可她偏偏一不小心怀揣了秘密。
她以前上课的时候,是那种坦坦荡荡的无邪神情,老师在上面讲,她在下面仔仔细细地记笔记。旁边女生要跟她说话,统统被她一个手指竖在嘴唇上的手势给拒绝了。现在呢,因为心里有了秘密,她变得古怪而且心不在焉起来。
“他到底什么态度嘛?”
“我不知道。”
“你到底跟他说了没有?”
“说了。”
“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他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吗?不是露水的露,是马路的路……”
那天是孙老师的课。孙老师正在台上踱着方步,坐在一起的两个女生却在不停地耳语。他注意到其中之一就是那天到办公室去找他的梅兰妮,另一个女孩头发短短的,跟个假小子似的,他心里一直叫她“假小子”,却从来不知道她叫什么。
孙老师也没意识到底下两个女孩正在议论他。
孙老师喜欢在台上走来走去,神态自若,说话风趣幽默,课堂上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这种情况在这所学校的课堂上是不多见的。所有学生都被孙老师吸引住了,只有梅兰妮在别人该笑的时候毫无反应。她走神了。
她一直在想那天下午孙老师跟她说的话。其实那天他们也没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梅兰妮总是想那个下午,就像脑子出了问题,翻来复去地想。她想起窗帘后面透过来的阳光,想起电风扇把干躁的热风呼啦啦地吹过来,又吹过去。
孙老师拿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说:“你妈妈脾气很坏,你很怕她。”
女孩吃惊地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是算命的?”
“我就是算命的。”
“那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父母过的并不好,他们表面上还可以,但实际上并不幸福。他俩经常吵架。是你母亲的问题,你母亲性格太要强了。”
“天哪,你不会是我妈的朋友吧?”
“怎么可能?我连你都刚刚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你妈?我不过是推测而已。”
“那……”
梅兰妮还想问点什么,这时候,有个女教师手里拿着一摞卷子,鞋跟得得地从外面走进来。那女教师穿着一身米色夏季套装,黑色细高跟鞋,表情严肃得就像校长。
“孙老师,再见。”
她只记得临走时跟老师说了再见,至于有没有跟老师提起另一个女孩的事,有没有提“李小路”,她完全不记得了。接下来的几天,总是上课下课,他们一直没有单独接触的机会,她甚至以为孙老师把这事给忘了。或者,当时她就误会了老师的意思,换句话说,老师当时可能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自己自我多情罢了。
这想法使梅兰妮感觉到了痛苦,仿佛一场恋爱刚刚开始,她就失恋了。周末回到家中,梅兰妮还没进门,就听到父母大声吵闹的声音,那声音在楼道里传得哪儿哪儿都是,让梅兰妮觉得非常丢脸。还有一些邻居打开门来听,看她过来才赶紧把门关上。对于这种狭窄的、不隔音的居民楼,梅兰妮简直烦透了。
若干年以后,梅兰妮围着她的羊绒披肩,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和高级住宅里才有的那种安静的时候,耳边会随时响起喧哗之声。这种喧哗之声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而至,如同潮水一样,涌动一阵之后,再慢慢退去。
梅兰妮不想听到那些声音,在她成为一个有钱女人之后,她甚至连偶尔楼下有小孩堆沙子的声音都不能忍受,派保姆去把那孩童轰走。
父母的吵闹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终止。
梅兰妮自己用钥匙开门,进门之后看到爸爸和妈妈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因为吵架两个人的面色都很不正常,爸爸的脸很红,像是刚刚喝了酒,妈妈却因气愤而变得面色惨白,他俩争执的内容做女儿的大致听了一下,是因为父亲的退休问题。父亲主张按时退休,给后来人让出职位,母亲却说他是一个没用的窝囊废,干革命哪有让的?要去争去抢去斗争,才能获得继续工作的权利。再说了,那么多人到年龄都不退,凭什么你要退呀?
母亲说得振振有词,她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此时身在何处,她好像又站到了讲台上,面对学生夸夸其谈,横竖都是她有理,没人敢反驳她。
这时候,女儿开门进来。女儿就像个陌生人似地闯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讲演。她看了女儿5秒钟之后,才恢复了母亲的角色,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回来啦”,就又投入战斗,跟父亲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蚊帐就是她的最好屏障,只要躲进自己那一方小小的空间,梅兰妮就会感到安全。她在蚊账里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己演戏给自己看,自己跟自己谈恋爱。虽然只有一墙之隔,父母却变成一个遥远的概念,他们的争吵已变得很轻微,他们变成了一对与己无关的男女,他们不再会影响到这个女孩的情绪,她要想想她最喜欢的人啦。
夏天的傍晚洗完澡,梅兰妮插上房门,光着身子钻进蚊帐。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光。身上的皮肤那个滑呀,滑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伸手摸一摸。窗外起风了。她听见母亲叫她关窗的声音,说外面就要下雨了。梅兰妮却躺在风雨飘摇的蚊帐里一动不动,她在想“不知道孙老师在干什么呢?”
若干年以后,石总总是有搂着女人睡午觉的习惯。梅兰妮不知道这个习惯是不是自己惯出来的。石天意特别善于总结,他说夏天有两样好东西,第一样是冰镇西瓜,第二样就是午睡了。
他午睡的方法很特别,先用冰一点点地研磨女性的身体,后背、乳房、腰腹,一点点地用晶莹剔透的圆冰细细磨擦着,女人往往被弄得很凉、很痒,就格格地笑个不停,身体也扭动出好看的姿势来。每当这种时候石总的兴致就更高了,他要把她的身体凉透了才肯抱着她睡觉。梅兰妮就说:“原来,我跟冰镇西瓜的作用差不多啊。”
“你才知道啊?小傻瓜!”
这样的中午季鸟就会“滋——滋——”叫得很凶,梅兰妮在进入午睡之前,总会想一小会儿心事。她被人紧紧地抱着,心里感觉很安全。她想,中午的性欲来自许多年前她的第一个男人的培养。男人姓孙,她一直管他叫“孙老师”。
孙老师有个习惯,他在食堂吃完中饭,要再回到办公室去看一会儿书,等到中午1点他才回宿舍睡午觉。这个习惯已经保持多年,这是梅兰妮跟孙老师好了之后才知道的。
自从那天下午梅兰妮为了同学李小路的事,闯进教师办公室,梅兰妮就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老师。课堂上的那些见面都不算,因为他们什么话也不能说,只能远远的四目相对,而且还不能让其他老师、同学看出来。
梅兰妮为见不到孙老师而感到万分苦恼,她感到自己有一肚子话要跟老师说,老师也有一肚子话想要告诉自己。可是,老师为什么不行动呢?这想法煎熬着她,让她坐立不安。晚上睡觉也成了问题,数羊数到一千多,还是睡不着。梅兰妮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