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刚蒙蒙亮，金龙县公安局局长于是之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搞醒了。他恼怒地喝问一声：“谁呀？”
“是我，王红兵！”门外传来了司机焦急的回答声，“于局长，快起来吧，出大事了。”
“天塌了还是地陷了？”于是之迷迷瞪瞪地打开门说，“比我的黎明觉，半路妻，半斤烧酒卤煮鸡还重要？”
“谁是你的半路妻？”于是之的妻子赵薇站在他身后问。
“先说正事！先说正事？”于是之慌乱地打岔说。他是个名如其人的老警察，遇到再大再难的事也是不慌不忙地对待，还经常不断地跟小警察们开玩笑。常挂在他嘴边的就是从长篇小说《暴风骤雨》中套用的老孙头向往的人生四大快事，除了把“羊肉饺子”改为“半斤白酒”之外，他还不是半路妻，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想逗年轻人一个“哈哈笑”而已。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年轻人感到亲切，能让他们轻轻松松地工作，进而忘记疲劳、提高效率，却不料忘记了毛泽东说过的“一种倾向往往掩盖另一种倾向”，不断被赵薇抓住话柄。被问得狼狈不堪、尴尬万分。上个星期天，他津津有味地品着社会上流行的四多四少怪现象：“养二奶的多养奶奶的少，不领证同居的多领证后同居的少，耍手腕的多耍手艺的少……”赵薇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问：“你养了几个二奶，与几个人不领证同居，耍过多少手腕？”他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没说出话来。今早，事发突然，影响了他珍贵的黎明觉，使他顺口说出了“四大珍贵”，却不料又被尾随而至的赵薇抓住了，只好叉开这一话题问正事。
“慧能法师死了……”
“是圆寂！”于是之打断王红兵的话说，“我早知道了。”
“他的墓被盗贼挖了。”
“什么？”于是之惊问了一句，不等回答就推着王红兵往外走，“快！快！咱们快到现场去！”
“回来！”赵薇大声喊。
“这是真正的大事，你不是半路妻，我也从不养二奶……”
“你是去说相声还是演小品，看看你的行头……”
“对！对！赵娘娘，快将朕的龙袍拿来！”于是之打着哈哈，急忙返回屋中，去更换身上的睡衣。
2
于是之如此慌张焦急，是确实感到了案件重大，但仍不失幽默滑稽本色。
龙山寺属于禅宗南宗五个主要流派的临济宗，建于太行山区的金龙县金龙山，是一座举世闻名的明代古刹。“文革”期间，该寺遭到了一些毁坏，和尚全被遣散回故里还俗，唯有僧人慧能无家可归留在本地由贫下中农监督劳动改造。改革开放之后，居住在破寺院的慧能开始重修寺院，不知从何处搞来了钱财，雇人在短短的两年中就使龙山寺在原址上恢复了昔日的庄严、宏伟面貌，引来了诸多修行人和朝拜者。慧能不仅重修了寺院，而且早就具有了通达佛法并能为人讲解的法师资格。他在“文革”期间，白天劳动，夜晚偷偷钻研佛学，在法师基础上不断提高进而达到了精通经藏、律藏、论藏的“三藏”境界，就自然而然地成了龙山寺的大法师、方丈。
慧能的学问令各国佛家弟子倾倒，名声渐至海外，近年来不断被请之海外讲经谈禅，足迹除了台湾之外还留在了日本、韩国和东南亚的缅甸、泰国等地，甚至还到崇信天主教的法国请去讲学，为传播佛学、福祉各国人民做出了突出贡献，获得了全国政协委员、省政协常委等诸多社会职务。龙山寺也为之名声大震，僧侣过百，其中既有国内著名大学毕业生，也有日本、韩国的留学生，每逢佛家节日，前往寺院的朝拜者络绎不绝，大有挤破山门之势，令附近的酒家、客店老板乐不可支。
慧能大师的坟墓被盗掘，岂是小事？
于是之不能不闻之失色，不能不立即前往墓地，组织人马侦破。
于是之匆匆换上警服登车，命令司机快速赶往现场，上车后问：“红兵，什么时候报案的？”
“一小时之前吧。值班的田局长接到僧人报案，就给你打电话，没有打通就让我来家里请你。”
“拽蛋哩！我的手机历来是24小时开着，怎么会打不通？”于是之笑骂着，拿出手机一看说，“糟糕！这玩意儿还真的停电罢工了。”
“是昨晚太累了吧？”
“拽蛋！”于是之听出了王红兵不怀好意的嘲讽意味，一拍他的肩膀问：“田局长怎么安排的？”
“已经率领刑警大队全部人马保护现场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呀，真是个老天爷哩。”于是之放心地笑着说。他口中的老天爷是副局长田野的外号，也是他此时对田野的赞赏：此时此刻，人们得知慧能法师坟墓被盗掘，必定前往观看，把现场破坏了等于卡断了线索，这是不能允许的。田野的决定无疑是及时的、正确的。
于是之原是省城市局的刑警，调到金龙县担任局长后，因赵薇的工作单位在省城，就没有搬家，只在星期天休假时回家住两天，好歹距金龙县城只有15公里，能够做到工作休息两不误。龙山寺、县城、省城三点连起来，恰巧是个等边三角形，从省城到龙山寺与到县城的距离相等，王红兵根据命令便从省城直接驱车奔向龙山寺。
车到龙山寺，于是之下车，只见龙山寺香烟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估计僧侣们正在超度慧能的亡灵；而寺后民众聚集于警戒线外，吵闹着要往里挤，但是都被刑警拦在了外边。
于是之满意地点点头，走向寺后。
3
田野看到于是之到来，急忙迎上去询问：“局座，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干得不赖，保护现场是当务之急，你已经办了。下边该立即拍照，寻找线索了。”
“已经在做了。”
“我的老天爷，你可真行！”于是之笑着说，“干得真好！到寺院里问过没有？”
“还没顾上！”田野难为情地笑笑说，“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应该先问问有什么陪葬品，值得盗墓贼动心啊。”
“现在去也不算迟呀。”于是之伸手一指两个警戒的刑警说，“你，你，你们两个跟着我到寺里烧香拜佛去。”
“局长！”一个刑警认真地说，“咱们没准备呀。”
“我们三个就是供品。”于是之一一指着他们说，“心诚则灵！我们三颗红心还不珍贵？”
“对！对！局座的水平就是高……”
“少拍马屁！”于是之打断这个刑警的话说，“这些拜年的话留着给丈母娘说去。”
“我还没结婚呢。”
“那就给漂亮姑娘说去！真笨，好歹也是警官大学毕业的，连个老婆也找不上，还好意思当我的部下？”于是之说到这里，脸一耷拉，接着说。“行啦！不耍贫嘴了。进了寺院，都给我严肃点儿。宗教问题无小事，人家师傅的坟墓被人扒了，咱们嘻嘻哈哈的让人反感。都给我做好笔录准备。”
说话间，他们已到龙山寺山门了，看到门前停满了汽车，惊愕地瞪圆了眼睛。他们没想到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会有如此多的车辆到来，从车牌照上看出有省、 市政法委、公安厅、民政厅、宗教局、电视台、报社和市局的，更加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他们进入寺院后，更加紧张，因为看到满院僧人肃立于院中，个个双手合十地低头念诵着令俗人难懂的经文。
“阿弥陀佛！”一个年轻僧人迎上前来双手合十地念一声佛后问，“请问施主来自何方？”
“阿弥陀佛！”于是之仿效着僧人双手合十回答，“我们自来处来！来处是县公安局！”
“喝！”年轻僧人大喝一声说，“谢大德之人指教，诸位领导和近处的高僧大德正在和当家和尚议事哩，令小僧前去请你们呢。请跟我来吧！”
“喝！”于是之跟随年轻僧人步行入寺。
跟随于是之前来的两个刑警你看我、我看你地跟随在局长身后进入了寺院，心里思索着局长为何这样做。
词典里有个“当头棒喝”的词。这个词来自两个高僧，一个出自四川的和尚德宣元鉴，他为催促弟子领悟佛法常常在弟子询问时给予当头一棒；另一个出自临济宗的宗师义玄和尚，他在领悟到佛法真谛时常常大喝一声；两个高僧的做法连起来就是当头棒喝。于是之随着僧人大喝除了随乡入俗的意思外，还有尊重该宗之意。在这里顺便说一句，和尚的原意是领悟了佛法的僧人，因此一般僧人是不敢自称和尚的。
于是之一行三人跟随僧人进入迎客厅时，果然看到了省、市领导和几个熟悉的记者、僧人、居士围坐在硕大的厅内由僧人斟茶倒水，看样子也像刚进来。
省政法委书记赵明看见他们进屋，大声说：“县公安局的人到了，免去俗礼坐下吧。”
于是之一行在僧人带领下，默默地坐到了一边。
赵明在他们坐下后，说：“昨晚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造成了极为恶劣的政治影响，引起了省委领导和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省委领导指示我们政法部门尽快破案，以减少负面影响。于是之同志，现在当着寺内大和尚和各位闻讯赶来的高僧大德的面，说一说你们县局是如何做的和今后想法吧。”
于是之站起来，立正敬礼后说：“我们接到报警后，刑警大队立即集合出发，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为保证现场不被破坏，封锁了通往现场的大道小路，立即开始勘察现场取证。我们本想来询问寺内高僧一些问题的，因为看到他们正在诵经，不敢打扰，就推迟了一步。我们现在的想法是尽快破案，在案件没有侦破之前，请求诸位记者的摄像机和笔下留情，现在不要发布任何消息，等候我们破案后的新闻发布会。我的汇报完毕。”
“大和尚！”赵明询问身边的僧人，“他说的是否属实？”
“阿弥陀佛！”当家和尚双手合十说，“刚才听师弟说，这位施主像是我佛门居士，彬彬有礼，心情极为沉重，现在所言也没有诳语。县公安局确实行动迅速，在我们报案后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就赶来了，封锁了现场，开始了勘察，令本寺众僧非常感激。不知这位大德要问何事，能否当场道来？”
于是之询问的目光转向了赵明。
“不是重大问题就尽管问，看我干什么？”赵明严肃地说，“泄密的事，我想不会发生的。”
于是之冲着大和尚双手合十地说：“阿弥陀佛！麻烦大和尚了，请问是谁发现慧能大师的舍利被歹人盗掘的？谁报的案？”
于是之所谓的舍利其实是对慧能表示恭敬的说法。舍利一般指的是佛骨、牙齿、毛发等物，有的甚至是指高僧遗体被焚化后在骨灰中出现的貌似琉璃的结晶体，这是极为罕见的，留下的只是骨灰。
“阿弥陀佛！”大和尚看到于是之如此有礼，满意地点点头说，“是本寺一个武僧半夜出门练功发现的，回来告诉小僧，由小僧打的电话。居士如怀疑我等，可令武僧出面接受讯问。”
“不用了！我想问一问慧能大师有何陪葬品，不知唐突与否？”
“这不是什么秘密。出家人不爱财，慧能师傅只带走了一幅山水画。这幅画一直挂在方丈内，并非出自名家的珍品，只是师傅心爱之物。我等便遵照师傅圆寂之前的嘱托，用油纸包裹后放置在他的舍利旁入土了。”大和尚说完，目光又转向了于是之，意思是等待提问。他所说的方丈是当家和尚的修炼住宿之处，因四周都是长一丈，故称方丈，当家和尚也因此被称为方丈。
“谢谢大和尚！我没话请教了。”于是之说完，坐下了。
“请问局长，”一个记者起身问，“贵局破案时间需要几天？”
“视勘察结果而定。”于是之朗声回答，立即引起了记者们的一阵窃窃私语声：
“这就不好说了，时间不定，拖来拖去就放置脑后了。”
“态度暧昧，时间无限。”
“打铁只有趁热才行。”
……
“肃静！”赵明高声说道，“于是之，我就给你三天时间如何？不行就打辞职报告！”
“施主！”大和尚插话说，“太严厉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恳求施主，施主对这位居士宽松一些吧，早晚拿住盗贼均可。”
“大和尚，不必为他求情，人无压力轻飘飘，不要为他担心，他的本事大着呢，有时候连我也敢修理呢。”赵明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于是之一眼。
“大和尚不必为我担忧了。三天就三天！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三天头上抓不住盗贼，我就没脸干了。立不立军令状？”于是之豪情满怀地说。他被大和尚的求情激怒了，觉得他的话里仍然潜藏着一种压力，早晚都要破就不如早破。
“军令状就不用立了，到时候在场人员都是证人嘛。”赵明转而又说，“诸位记者同志，我希望你们尊重于是之同志的意见，暂时不要宣扬出去，非要宣传出去，我们也不干涉，要接受新闻监督嘛。你们有问题，还可以提问，没有了就散会。”
记者们见省政法委书记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好告辞离去。
各级有关领导也纷纷告辞离开了龙山寺。于是之陪着赵明等政法部门领导往寺外走，悄声说：“赵书记，你也太狠了，限期破案还觉得不解气，还让这些记者瞎嚷嚷，万一不行就真砸了我们局的牌子了。”
“有点压力不是坏事。”赵明边走边说，“再说，你能管得住他们？这些人有的急于表现自己，你不让他说，他也得说，胡说八道都是有可能的。因为他要等你反驳，一反驳就让他出名了，不知道有人骂他们是狗仔队？”
“也对！就让他们看着办吧。”于是之说着，看到了站在寺院门口的田野，便大声招呼：“老天爷，你不是总说没见过省政法委的赵书记吗？快过来认识一下，摸摸手。”
“嘎小子！握手不是摸手，什么话到你嘴里也得变了味儿，就是今天还装得差不多，一本正经，冒充居士，还真有点像呢。”赵明说着，大步走向田野。
田野急忙立正敬礼，喊：“赵书记好！”
“老同志辛苦啦！”赵明握着田野的手问，“你姓的是劳，还是老？”
“我姓田，叫田野。”田野认真地回答。
“对不起！”赵明手指着于是之说，“都是这小子捣的鬼。”
“行啦！”于是之笑着说，“老天爷，该松手啦！又不是大闺女的手，拉着有什么意思。快给他说说现场勘察结果吧。”
“不听！我不要过程，只要你三天头上的结果。”赵明说完，招手示意司机开车过来。
“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了，好歹过去看看吧？”于是之拉住赵明的衣袖央求。
“我不敢去，一是害怕耽误你们的办案时间，二怕某个人记仇，今天又逼着他在短期内破案，把他得罪了，怕他给我戴手铐。”
“他敢？”田野严肃地说，“有我们在，吓死他也不敢。”
“他已经敢了，不信你就问问他。”赵明上了自己的专车，说声“再见”，坐车走了。
赵明一走，省厅领导和市政法部门领导还敢留下？一起走了。
目送车队远去，田野问于是之：“局座，你真铐过赵书记？”
“十几年前铐过，是半斤白酒惹得祸。”于是之说完，笑着讲起了一件往事。
4
十几年前，于是之参加工作刚刚两年时的冬天，接到了到老护城河边“蹲坑”的任务。
所谓“蹲坑”就是蹲点待敌的意思，也可以说是守株待兔吧。这种办法看起来有点笨，实际上在当时却是行之有效的，因为领导之所以这样决定，是因为摸透了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规律。
于是之这次执行“蹲坑”任务就是因为：护城河两岸的路旁长有茂密的苍松翠柏，因夜长昼短，上班一族的人下班路过此地时已是夜色沉沉了，而三班倒的工人在夜班时倒班已到深夜了。近来，常有歹徒潜藏于密林之中，偷袭路过的妇女，或抢劫，或奸污，时间不定，有时在夜幕降临之后，有时在午夜时分。要想拿住这些歹徒，唯有“蹲坑”最有效。区分局领导正是根据这一规律做出“蹲坑”决定的，因压力太大，故由分局局长亲自带队，刑警大队全部参加，并由部分联防队员给予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