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没人知道元末对他来讲是怎样的意义。从小到大,不管他做什么,都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跟在他后头。元末小时候很胖,个子又矮,还是上了初中一定要陪他打篮球才瘦下来,还长了个子。元末在他身边的时间,比父母还长。
元末是他的弟弟。不要真的出什么事情才好。
算了。周屿光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心里想着:以后少骂他几句好了。
因为赶上了晚高峰,三个人下了公交已经快九点了。
但是距离冬景别墅区,还有不短的路程。为了保证别墅区的安静,那段马路是没有设站牌的。只能开车过去。
不过已经到了这里就不怕了,周屿光掏出手机打电话,不一会儿就接通了:“妈妈,我在麟州街站牌下面,方便的话可以来接我一下吗?”
没有预料中的呵斥,周妈妈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心急如焚的绝望:“你别动,等我来接你。”
十分钟以后,一辆橘色的Mini Cooper停在站牌下,车窗打开,里面的女人围着丝巾,神情隐没在车内的阴影中:“上车吧。”
是妈妈。周屿光打开车后座,让陆星尘、艾琳先坐进去,然后自己坐在了副驾驶。
“这两位是?”周妈妈十分意外。
周屿光解释道:“妈妈,这是我们同班的同学,想跟我一起来看元末。他一周没上课,我想知道他怎么了。”
原来是周屿光的妈妈,陆星尘跟艾琳端直起身子,一起说了一声“阿姨好”。
周妈妈强笑点了点头。
“元末呢?”
周妈妈眼神一黯:“我让你不要问,过一段时间我会带元末回家,你就是不听话。等一下自己看吧。记得照顾好你两个同学。”
周屿光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抿紧嘴,没再说话。
紧张的气氛像是病毒似的,感染了身后的两个女孩子。陆星尘和艾琳紧紧靠在座椅背上,双手放在膝头,不安地扭动着手指。
艾琳伸手握紧陆星尘的手。
车身滑进一幢别墅小园,屋内屋外很多人在来回走动,好像在找人,每个人的脸上都黑沉一片。
周妈妈打开车门抓住一个人问:“又怎么了?!”
是保姆苏阿姨,她着急得眼睛都红了:“少爷刚才说想自己待一会儿,后来再去他房间就看不见他了。”
元末不见了……
陆星尘跟艾琳慌了手脚,她们拉住对方的手,紧紧的。
周妈妈双手握住周屿光的肩膀:“屿光,你快想想,元末可能会去哪里?!”
周屿光脸色发青,他抖着嘴唇问了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妈妈捂着嘴扭过头去,话都说不出来,已经抽泣出声。
苏阿姨哎哟了一声:“真是作孽啊。先生替朋友作保,现在那人逃走了,先生的公司破产了,债主逼上门,先生就在公司跳楼了啊。可怜少爷正好去找先生一起回家,眼瞅着先生摔在自己面前啊……”
周屿光心里疼得发闷,脚下踉跄了一步,身体靠在车身上,没了力气。
他推开周妈妈搀扶的手,眼睛里全是不能原谅的光:“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话落就哽咽住了,他蹲下去抱住头,呜呜了两声。对于这样骄傲自持的少年来讲,已经是痛极了的表现。
“屿光,”陆星尘将手放在周屿光肩头,给他力量,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快起来,我们去找元末。”
周屿光低着头不肯让人看到他的脸,低低嗯了一声。
“我们先在周围找一下。”
陆星尘将手放进周屿光手心,给他力量:“我们一起找。”
“好。”周屿光握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往别墅外面走去。
艾琳站在原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她不想跟他们一起去找元末了,于是她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元末……”
“少爷……”
“元末你在哪里……?”
精疲力尽地找了一个多小时,看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陆星尘侧脸看去,周屿光的额头上出了薄薄的汗,一脸焦急。
陆星尘没带纸巾,她拉住他,伸出手去帮他擦额头的汗水:“屿光,你想想,元末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去哪里?”
周屿光愣了一下,然后眼中一亮,急急转身走去。
陆星尘紧紧跟着他,回到别墅,找了司机开车,目的地是城西的老城区,已经拆成了一片废墟。
上了车,周屿光向后靠着身体,松了一口气,看来十分有把握元末的去向。绕着城外环的快速路,很快就到了城西的拆迁区。
拆迁区满地都是石头、钢筋,在大大小小的石块中,周屿光拉着陆星尘摸索着前进。司机打开手电在后面跟着。
身处迷宫一般的黑暗中,每一颗似是而非的石子都是迷惑他们的标志。
周屿光却不为所动,轻车熟路地穿过最外面的废墟,走进去,有一块空地,零落着一些健身设施和秋千、滑梯。看来这里曾经是一处公园。
边上有一个直径有半人高的水泥管。
孤零零的一截水泥管,隐没在黑暗中。如果不是陆星尘顺着屿光的视线落在那里,几乎都要看不见它了。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陆星尘没有跟过去,站在早就坏了的路灯下面,她看到周屿光站在管道口,弯下腰,往里看,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陆星尘心里一松,她拖着早就酸痛不已的脚走过去,也往里面望了望。黑漆漆的管道里,借着司机打过来的手电的光,隐约能够看到一个单薄的蜷缩在一起的人影。鞋底是骚包的夜明底,在黑暗里十分鲜艳,是他新买的十分喜欢的NB跑鞋。
像是被他们的脚步声惊扰到了,本来已经睡着的元末抬头看过来。陆星尘看见他唇角纯净的笑容,和难过到恍惚的眼神。
周屿光也弓着身子,爬进管道,调整动作,与元末并排坐到一起。
“你怎么自己来这里了?”
“嗯。想来就来了。”
“下次不要这样了。”
“嗯,哥,我好困。”
周屿光一顿,他已经想不起来元末上次叫自己哥哥是什么时候了。他嗯了一声,“靠着我睡吧。”
陆星尘在外面,努力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黑沉沉没有一点光亮的夜幕像是要整个压下来一样,所有星光都陨落成最后庞大的光芒,在这个城市里做着最后的迫降。
所有人都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这只手有着拔苗助长一样的迫切。他们长大了,可是他们的疼,没有人能收容。
泪水划过眼角,终于还是落进鬓角。
但是总有什么可以在黑暗里代替星辰。
三个人回到别墅,已经是凌晨三点。
周屿光后来将棉服脱下来盖在元末身上,自己从里到外冷透了。
元末脸上是温和的笑容,湿漉漉的,透着浓浓的难过,他对妈妈说了句“抱歉”,然后元妈妈就开始抱着他号啕大哭。
陆星尘找保姆倒了杯热水过来,递给周屿光,可他手指发抖,根本握不住水杯。陆星尘帮他拿着:“已经很晚了,我们叫艾琳一起回去吧。”
周屿光点头,他叫来苏阿姨:“阿姨,跟我们一起过来的那个同学呢?”
苏阿姨一愣,然后脸色难看起来:“她跟你们一起去找少爷了,一直就没回来,我以为她回家了……”
整个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艾琳不可能不声不响地自己回家,她没有车,没办法下山,最大的可能是她失踪了,可能已经在这深夜失踪了四个小时。
陆星尘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元末一抹脸:“快点去找艾琳。”他温柔地扶住元妈妈的肩膀,“妈妈,我同学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拨打艾琳的手机,电话里只有漫无尽头的忙音。
元末跟周屿光带着人出去找艾琳,陆星尘跟在队伍的尾巴上,她还是腿发软,只能恍恍惚惚地跟着。
直到凌晨四点,才在绿化小树林里面找到衣衫不整的艾琳。
陆星尘听到元末痛苦的大叫,她跌跌撞撞地推开身前的人往前面跑去,摔倒,手掌被蹭破,渗出了一大片血,却感觉不到疼似的。
她只想跑到艾琳身边。
然后她看到她最最骄傲的艾琳,像个破布娃娃似的坐在只剩下枯草根的土地上。元末和屿光都将棉服脱下来给她裹在身上。她自己的羽绒服已经被撕破了,白色的鹅毛随着风飘出来,雪似的,冷极了。
陆星尘颤抖着手指,将自己的棉服也脱下来,一步一步走近艾琳,裹在她的肩膀上,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