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白把小命丢在了绝命谷。”
“他那是惹怒了狼神,苍狼阶兽才会收走他的贱命。”
“他也真是可怜,白帝氏族居然出了他这样一个废物。”
“别贱命,废物的叫了,人都死了,你们嘴巴还是积点德吧。”
“废物就是废物,命贱还不让说了,咋地?”
……
一间简陋的茶肆里聚集了好些人,有挎着弯刀的佣兵,带着毡帽的牧民,还有讨饭的乞丐,这些人习惯性的围坐在一起,各自吹着本家牛皮,自从牧野˙白的马车失踪于绝命谷后,茶肆里高谈阔论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店里的伙计忙着张罗这些喝茶送钱的主儿,并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的一个少年,他穿了一身破烂的衣服,随意的坐在人群中,却有几分扎眼,不是他像一个乞丐,
而是从其身上流露出的气质,与这片烂淤坛有着千差万别。
那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汉子们大嗓门的污言秽语,也不插嘴,甚至多余的情绪也没有,他只是静静的听,一边不忘品着杯中的茶,等到一杯茶水饮尽时,也不要店伙计添水,丢下一颗铜币径直离开了茶肆。
茶肆的热闹并没有因为那人的离开而衰减,他破烂的衣衫太普通了,没有人去注意他,他似乎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他可有但不可无,因为他就是众人口中的那个废物,那个失踪的贱命牧野,不过,他现在有了另外的一个名字——牛里。
牧野走在热闹的十八里铺,耳畔回荡着嘈杂的吆喝声,此时的乌兰布通被一种昂奋的情绪充斥,因为前不久同伽蓝的战争,蛮荒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们掠取了大量的战利品,甚至于击败了大陆第一战将——无双˙白。
“这是伽蓝军的护甲,采用上好的精钢铸造而成,防御力超强,绝对的好东西。”油腔滑调的商人向客人吹嘘着自家货物。
“东西再好,还不是成了别人的战利品?”人群中不知是谁对了一句,众人附和以一阵大笑,卖东西的人脸上有点挂不住,“那最起码也得三个银币吧?”
“我只出两个银币,你爱卖不卖,谁不知道现在的十八里铺,最不缺的便是伽蓝的战利品。”
“成交,两个银币。”
“我这儿还有伽蓝骑兵的长矛,要不要再看看?”
胜利者有权利支配他们得到的荣誉,乌兰布通早已被这种胜利的喜悦湮没,当然,有高兴的,自然也就有不开心的,事物总是相对存在的,就像此时,一个名叫牛里的少年,他的脸上便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
只是没有人注意他的情绪,就像没人会去关注沧海中的一滴水,牧野像寻常的路人一样,将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听着回荡的清脆响声,他把每一步都记在心里,目光不忘落在繁华喧嚣的背后。
巨大的花岗石堆砌成两座瞭望台,赫然分割了十八里铺的嘈杂,瞭望台上站着蛮荒的哨兵,阳光下泛着寒光的兵刃,还有他们一丝不苟的专注,只因哨兵的身后便是金帐王庭。
金帐王庭——蛮荒单于的宫殿,有谁会想到草原的心脏,就这样很随意的暴露于鱼龙混杂的闹市中,甚至连高大的围墙也没有,牧野走了好久,也将王庭看了许久,只是他从未小看眼前的一幢幢建筑,他知道,金帐王庭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
金帐王庭本身就是一道阵,名曰血祭。
他边走边搜集着脑海中的记忆,那些关于血祭阵的信息,却被远方传来的吵闹扰乱了思路,牧野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人群中仰躺的老人家让他不由的多看了两眼,同自己一样的褴褛衣衫,蓬头垢面的抱了一个酒坛子,躺在王庭前的墙角安然自得的晒着太阳,脸上是惬意的表情。
围在老乞丐周围的四五个人都是怒气冲冲的样子,他们是酒肆的伙计,而老乞丐是偷酒的常客,看来老乞丐又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人群中有人议论,也有人看热闹,但就是没人出手帮老乞丐一把。
就在酒肆的伙计要动手之时,牧野叫了一声“住手”。那些人就真的停下了手,然后满脸狐疑的看着牧野,在他们看来,眼前的牧野不会是仗义出手的英雄,而更可能是老乞丐的孙子,因为他和老乞丐的衣衫同样的破。
被四五蛮荒壮汉怒视,被周围看客好奇的盯着,牧野的境遇有些窘迫,他有些后悔,若是打架自己肯定是挨揍的那个,总不能现在撒丫子就跑吧?他的目光落在老乞丐身上,谁知这老家伙眯着眼睛,尽是迷醉之情,并没有顾忌将要到来的拳头,牛里或许应该生气,但他却没有,而是坚定了要帮他的决心。
老人看起来太可怜,那么总是要帮的,不为什么,只为自己遇见了,那便是缘分。
喝醉的老乞丐很重,牛里废了老大劲才把他拖回住处,看着瘪下去的钱袋,心里说不出的无奈,这些钱是完颜婼楠送给他,让自己置办两件像样的衣裳,谁知碰上了这么个老酒鬼。
“酒,好酒。”
梦中的老乞丐还在呓语,牧野将他安置于床上,本想为他换身干净衣裳,谁知睡梦中的他还死抱着酒葫芦,真是苦废了牧野的一片好心,入夜之时,窗外便起了寒风。
这是一户不算宽敞的低矮房舍,屋里简单摆放了几件家具,还有一床破旧的棉被,将老人家安顿下来,牧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小院中细细打量自己的安身之处,不是讨厌,而是一种莫名的淡然,这将是自己的家?
一轮圆月不知何时爬上了苍穹,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将小院中的一颗雪树笼罩于光晕中,地上枝条横斜的疏影,给人一种心神空明般的错觉。
夜半,牧野从梦中惊醒,感到身体的温暖,才发现原本盖在老乞丐身上的破絮被,全都搭在了自己身上,借着窗户投射而进的月光,他看到老乞丐独自站在窗前,月华被他挡住了大半。
“你醒了?”老乞丐并未回头,却知道牧野已经醒来,而且正在盯着自己,他逆着月关背对牧野,继续喃喃说道:“白天的事,应该谢谢你。”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牧野略微清醒说道。
老乞丐本以为眼前的小伙子会回答自己,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譬如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正义应该得到伸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总之,拟定的对白,小伙子并没有说,这便让老乞丐有几分欣喜,可他似乎并未领情:“看不惯的事多了去,你还能都管了?”
老人说的没有错,天地之大,不公之事多之又多,自己何尝能都管了去,何况自己小命尚且难保,又如何去管他人闲事,但牧野还是管了,用自己仅有的一些金钱买了老乞丐一顿皮肉之苦。
“管不了那么多,能管一件便少一件。”牧野说的很诚恳。
“好,好,好。”
老人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将酒葫芦中的酒倒了一口入口中,接着赞叹道:“好一个管一件便少一件,可你管了今天,明天我又去偷酒,我还是会被打,你又如何管?”
牧野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老人家好没道理,自己好心帮他,反而落得埋汰,但牧野并没有后悔,他认为自己做了该做的事。
“你再偷酒被打时,我不去看,那自然不会看不惯。”
“是去喝酒,不是偷。”老乞丐将“喝”字加重了语调,而且说的理直气壮。
“偷酒就是偷酒,而且我同样看不惯偷酒的人。”
老乞丐转过身认真的看着牧野,看着他为难的表情,没有嘲笑的意味,而是将牧野看的很认真,他感到眼前的牧野是在随心做事,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你只要做一件事,你便不会再看不惯。”老乞丐又喝了一口酒。
“如何?”
“杀了酒肆的伙计,那么我喝酒就不是偷酒,死人也不会来打我。”
屋外是凌冽的寒风,呼呼的拍打着门窗,牧野将眼前的老乞丐看在眼里,由于月光的朦胧,他又看不清那人的轮廓,但他能觉察到老人说话的认真,他口中的办法有些血腥,但很直接,很干脆。
其实,一些所谓的麻烦事,只是自己将它复杂了而已,要简单,也很简单。
老人将酒葫芦递给牧野,示意他喝一口,寒夜里这种东西很好,牧野本想拒绝,可酒壶中传来的酒香,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凑近嘴巴灌了一大口,并没有蛮荒酒水的干烈,而是一种淡雅的轻柔,酒水入肠,香味却缠绵回荡于喉头处。
这酒,是伽蓝的窖藏贡酒,牧野喝过,对于它的味道,自然熟悉不过,只是他有些迟疑,眼前的老乞丐到底是什么人?是伽蓝故人?还是有人要来试探自己?
在这片土地之上,牧野必须一万个小心,他不是怕死,只是不想现在就死。
老人看着牧野哈哈大笑道:“爷们哪有不喝酒的,我这老朋友陪了我三十多年了,今天就送给你了。”说着将老人手中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既然是你老朋友,自然不便送人,再说我还是不喜欢喝酒。”牧野很警惕,不自觉的将对老人的称呼改成了“您”,一是尊敬,二是想撇清关系。
自己被拒绝,老人眼神中掠过一丝悲凉,但并没有刻意的表现什么,“既然不喜欢,那就算了。”
老人转过身来,月光将其融入其中,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牧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皮越发沉重起来,就在闭眼之前,他看到了自己远方的家。
原来。家乡也是月光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