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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作家现场

叶广芩:从采桑子到青木川

叶广芩是叶赫那拉氏的后裔,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个姓氏曾给她带来过什么样的灾难。她8岁丧父,19岁被迫离开北京远走陕西。1990年到1992年,她在日本千叶大学学习,回国后调入西安市文联从事专业创作。有人说叶广芩大器晚成、人生淡定,也有人说她身上散发着贵族气息。但她认为自己在陕西是最平民化的作家,在家里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进了深山老林能一呆几年。当她邀请那些出身“贫下中农”的作家来山里时,被问及的问题是:那儿的厕所怎么样?住的条件好不好?叶广芩纳闷了:到底谁是贵族?叶广芩戴着眼镜,着装素净,笑眯眯的脸庞让人感到一种对生活难得的理解与宽容。2007年,太白文艺出版社推出她的长篇小说新作《青木川》,一向为人低调的叶广芩说,我总算对自己有了交代。

让青木川的历史照亮现实

上世纪80年代初,叶广芩在写小说《洞阳人物录》时,涉及到对当地历史发展有影响的人物——土匪。叶广芩说她当时真不知道陕西哪儿有土匪,就拿张地图在上面找。她心想,土匪出没的地方肯定是最偏僻最复杂的地方,于是她的笔就游走到了川、陕、甘三省的交界处。正好,地图上有个标明是镇的地名就叫“青木川”,于是就用了这个地名。之后,那个地方老在她心里萦绕,她不知道被自己在地图上选中的小圈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她小说里的青木川和实际有着多大的差别,那里到底有没有土匪?后来到陕西工人报当记者,叶广芩终于有机会到距青木川不远的阳平关采访,跟当地人谈起了自己心里的谜团。于是有人告诉她,青木川在民国时出过一个叫魏辅唐的大土匪。他虽然是土匪,却兴修水利、架桥修路造福当地;他目不识丁,却建校兴教,培养青木川的后人读书识礼;他种植大烟,却只销往外地,不允许当地人抽;他娶了六房太太,个个有故事……

这个埋藏在心里20年之久的故事,终于还是被她写了出来。

陕西汉中市宁强县西约百公里的陕甘川交界地带,有个“一脚踏三省,鸡鸣三省惊”的老镇青木川。青木川镇老街始建于明代,成型于清中后代,鼎盛于民国时期。街道建筑自下而上似一条卧龙蜿蜒延伸800余米,古朴而典雅,现存有老屋260间。叶广芩踏上这片土地后,忽然觉得它是那么亲近,自己仿佛在这里生活过一样,很快她就和这里的百姓无话不唠,熟悉得如乡亲一般。

《青木川》是一部虚构的小说,但里面的主要人物都有其原型。小说以一个解放后带枪投诚,却因误会被枪毙的半是乡绅半为土匪的魏富唐的传奇经历为主线,从青木川镇解放前夕战乱写至改革开放的今天,以这片神秘的土地50多年的变迁来见证历史变革中的功过。爱与恨、生与死、正义与邪恶、浮华与没落,在一个“土匪”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更蕴涵着深层的人生哲理及人性呼唤。对于一个特殊的历史人物,对于那一段众说纷纭的历史,简单的叙述是苍白的,非黑即白的答案又无疑是一种逃避。这就要求作家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去反思历史,以淡定的人文思路,解读这一现象。“土匪”对文明的向往,对山外文化追求,应该是青木川几代人延续的梦想,这个梦想其实也是人类共同的梦想。人内心世界的浩淼和历史的严酷,更使其散发出人文的光辉。

在描写历史变迁的同时,小说还不惜篇幅反映现代人思想的困惑,以及文物、建筑保护和开发的两难。这是叶广芩一直在研究的一个社会课题,她要让青木川的历史照亮它的现实,要让它的现实延续它历史中美好的部分。

她的小说“很会讲故事”

家族小说是叶广芩打开文坛之门、获得读者认同的一把钥匙。1994年,46岁的叶广芩以一篇《本是同根生》首次接触家族题材,《全家福》、《黄连厚朴》等家族题材长篇小说接连涌出,并先后被央视等改编成影视剧。出身于京城大宅门的叶广芩,从小耳濡目染了那里的喜怒悲欢、恩怨情仇,悦耳的京腔京韵中,她穿梭于红墙黄瓦、绿柳平湖之间,曾经煊赫的叶家,当辛亥革命后,“皇恩不再浩荡、俸禄亦如云烟”时,家道中落。直至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叶广芩满怀悲凄地离京后,大家族的一幕幕风云变幻、一次次风雨坎坷,却使她在拉开时空距离后有了一种更清醒的感受和认识。

儿时的叶广芩几乎没有正经读书,多是听评书,听父亲成本大套地“说山”,讲《西游》。认识了些文字便对《儿女英雄传》里的十三妹很崇拜,想的是自己也能骑马射箭;后又对《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很痴迷,咿咿呀呀地学唱,为那半懂不懂的词句倾倒。中学喜欢上了田汉的剧本《关汉卿》,成段地背诵。“文革”时偷着看《拍案惊奇》和《水浒传》,精彩的情节叙述让我无法将书放下……有人认为叶广芩的小说“很会讲故事”,大概与这些不无关系。

叶广芩说,词人纳兰性德是叶赫家族中最有才华的人。令她在文坛如日中天的长篇小说《采桑子》正是用了纳兰性德的词作为每一节的标题。“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这首词是叶广芩最喜爱的,用它来记述家族说不尽的惆怅,恐怕是再确切不过了。在央视和老舍先生儿子舒乙的盛邀之下,她还担纲改编了老舍先生的话剧《茶馆》,把它改编成了20集电视连续剧。当然,早年的生活积累和艺术才华才使她成为当然的人选。

每到重要场合,叶广芩就会一袭藏蓝旗袍出现在众人面前,与藏蓝旗袍相称的还有耳垂上的同色饰物,恰到好处。端肩挺胸走路的叶广芩,让人领略到女性的庄重与温良。为什么选择旗袍,叶广芩告诉大家:第一,可以显示中国传统女性的魅力,第二,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应该为自己的民族争光。

有很多读者拿她的家族小说中人物和她的生活去比照,比如《梦也何曾至谢桥》,小说中的人物穿一件水缎子绿旗袍,就有人一定要看一看她那件绿旗袍,很多人还让她领着去找那个裁缝。实际上叶广芩没有水缎子绿旗袍。当然也有巧合的地方,比如说小说里边有三个母亲,叶广芩的生活中也有三个母亲,小说中有十四个兄弟姐妹,她的家庭中也是十四兄个弟姐妹,七个男的、七个女的。她在《采桑子》里边给每个兄弟姐妹都写了一篇,每一个兄弟姐妹都有那么多的精彩的故事,如果把这些故事往实际生活中这哥儿几个身上套的话,有的套得上,有的套不上。叶广芩因此打趣地说,有谁专门研究文学理论的,能够把我这些家族的这些关系研究透,再把我写的小说研究透,她可以写出一个论文:从生活中的素材如何变成了小说。但一转眼,叶广芩的创作又发生了重大变化,谁都没想到,这回她关注的是生态和动物。

从家族小说走向生态文学

周至是一个山区县,地处秦岭。2000年,叶广芩挂职到这里担任县委副书记。周至优美的自然环境使叶广芩陶醉,她在这里找到了新的天地,身心完全融入这片土地。关注自然环境是每一个人的责任,但以前也就是停留在口头,并没有深切的体会。到了周至县挂职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面对真切的自然,她形容自己换了一副“狼心狗肺”,学会了用动物的眼光、动物的思考来观察和理解当今这个社会。叶广芩很专业地说,所有的动物都有它们的喜怒哀乐,人类应该对它们的生存方式理解和尊重。所有生命存留在这个世界上就有它存留的意义,不应该人为地干预它、改变它。因此,她很快就进入了写作生态小说的角色,写出了《老虎大福》、《狗熊淑娟》、《熊猫碎货》、《猴子村长》、《黑鱼千岁》和《长虫二颤》等一批动物小说。如今,叶广芩肚子里装满了动物故事。她非常爱怜秦岭地区的大熊猫,据她描述,秦岭大熊猫的脸是圆的,而四川卧龙地区大熊猫的脸是尖的,秦岭大熊猫更可爱。《熊猫碎货》就是以大熊猫为题材创作的中篇小说,“碎货”在陕西方言中的意思是“小东西”,用“碎货”比喻大熊猫,可见她心里的那份美滋滋的劲儿。

如果你听过她在《百家讲坛》所做的题为《从京城四合院到秦岭深山》的讲座时,一定会被她的故事深深吸引——

“在一次围猴的过程中,有一个大母猴抱着一个小猴突围出来了。这个母猴突围的时候,背了一个别人的猴,自己还抱着一个自己的小猴。跑到一棵枯树上,再没有地方可跑了。一个猎人拿着枪和另外一个老猎人,两个人,对着猴就瞄准。正要开枪的时候,这个母猴对他们做了一个手势,这样。我说一个猴能做出这样的手势来,这猴干什么呢?它给它那两个小猴喂奶,这俩猎人就想,它喂奶等一会儿,给猴喂奶。那小猴可能也不太饿,吃了几口不吃了。这时候那个母猴就把那些枯树叶摘下来,把自己的奶水挤挤,挤到这个树叶上,把这个树叶放到小猴能够到的地方,放了很多的树叶。最后这个母猴面向着两个猎人,就把自己的脸一捂,叫了一声(那意思就是说:你们开枪吧)。这两个猎人再也举不起枪来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是动物,是一个母亲,从此俩猎人再也不狩猎了。”

这样动人的故事在山里还有很多,充满人文情怀的叶广芩怎么会视而不见呢?

对于停止正在热头上的家族小说写作,她这样认为,家里的事情、个人的经历,在不去碰橦它的时候,它会封存起来,但是这种封存永远是暂时的,到了一定的条件下,它就会像酒一样的发酵,就变成了很浓的酒。等老了,走不动了,可以关起门来,在书房里踏踏实实地写我的家族小说。

叶广芩至今仍是周至的县委副书记,当地的群众大都认识她。有人说,到周至县城,几乎是随便问上一个马车车夫:“叶广芩住哪儿”,就会有人把你带到她家。本来,按照计划,叶广芩挂职期限已满,该回西安去了。可是,周至县尤其是老县城村的群众集体向组织部门请求挽留她。结果叶广芩没走成,其实她自己也不想走。也许,她会在周至一直工作下去,直到退休的那一天。

老县城永远欢迎的人

也许,叶广芩豁达的人生态度源于她早年的不幸遭遇。1968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流席卷了整个中国,因为出身的原因,她被迫离开了双目失明、身患绝症的母亲、离开了生她、养她的京城四合院到陕西插队。到了陕西以后很快就成了“现行反革命”,被弄到农村去了监督劳动去了。在农场劳动期间,有人给她介绍一个对象,是西安市的一个翻砂工,介绍人说翻砂工祖孙三代都是工人,你嫁给他,你的问题就可以清了,就不会老“提”你了。当时她觉得这是一条出路,态度非常积极,希望这个事情能成。人家又说,你嫁过去以后马上就能当家,当家的权力都交给你。那个工人有一个瘫痪的母亲,需要一个善良、脾气好、还懂点医、能管家务的媳妇。介绍人走了之后,她就一直等,不断问人家愿意不愿意。结果人家还是没看上她,觉得她的政治条件太差了。

或许是苦难经历使她对满目沧桑的老县城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叶广芩到周至县挂职后,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老县城。在她心里早有个决定,一定要让更多的人来关心和帮助这里,让老县城的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老县城村人原来比较闭塞,叶广芩初到村里的时候,那里居然还没有人知道作家是干什么的。现在的情况可是大不一样了。老县城村成了陕西人旅游的新景点,村里有了“农家乐”服务,家家向游人提供食宿,人人向游客出售自己采的蘑菇、木耳和自家养蜂酿的蜂蜜等,再也没有人扛着猎枪进山了。老县城村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游人。

叶广芩没有钱,只有笔,有想法,宣传老县城当然是利用文化。她到老县城后,就开始搜集照片,从人文历史到自然生态,300多幅照片从不同角度描述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的有关故事。《老县城》甫一出版,立即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拓展旅游业的想法有了依托,地方政府也就积极给与政策性的扶持。

让叶广芩最感欣慰的是,《老县城》还连带出不少额外的收获,比如,自开办旅游后,村民们通过与城里人广泛接触,懂得了卫生的重要意义。如今,村里的道路每天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老乡们原本不讲究的厕所也整治得比较像样了。去年5月,当叶广芩用《老县城》的全部稿费买了《老县城》,去老县城村送书时,远远看到城墙上贴着标语,她的心里有点冒火。“是谁这么破坏环境?”叶广芩问村干部。村干部笑着请叶广芩走近标语,原来,上面写着:“广芩你好,老县城永远欢迎你!”叶广芩的眼眶湿润了。她自言是“一个散淡的文人,混迹于豆棚瓜架之下,周旋于野老村妇之中”,与当年曾做过周至县尉的诗人白居易遥隔千年而心意相通。深山中的老县城曾是屯兵要塞,五方杂处,商贾云集,如今则“繁华尽、风云歇”,惟有散落在衰草寒烟中的断壁残垣,陪伴这位作家时时在抚今追昔。曾经熙熙攘攘的人流、琳琅满目的货物,曾经的红男绿女、市井繁华,都已随风而逝。与贾平凹的商州、陈忠实的白鹿原一样,老县城已经成了叶广芩的一块精神高地、一方灵魂净土。

在《老县城》这本书里叶广芩写到:“倘若我能预料到这种结局,我会早些进入这个领域,四年的老县城生活使我思考了许多写作之外的事情”。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多姿多彩,收获常在努力之后的不经意之时。

范小青:真情与温暖对于一个人的意义

范小青以文笔优美、描写女性心理见长,作品注重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描述,是“新写实”主义代表作家。20世纪80年代,她曾以一部《裤裆巷风流记》风靡全国,近年又以刻画权力场上女性群像的《女同志》震动文坛。2007年,一部《赤脚医生万泉和》(载《华语西部文学》2007年一、二期)完成了对当代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身份的叙写。当然,这部小说不只是写“赤脚医生”,而是将其作为一个透视点,表达出作者对中国乡村社会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赤》一改颠覆历史叙写方式,用饱含温情的态度关照人、社会与疾病之间的关系,由此展示中国乡村的根系,在平淡之中描绘出她内心的那个本真的世界。

出生在上海的范小青从小在苏州长大,1969年,随父母下放到吴江县桃源公社,那是与浙江乌镇搭界的一个半农半桑的地区。中学毕业后,范小青又作为知识青年下放务农,应该说,她对乡村生活是很有感情的。90年代中期之前,她的小说叙事可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老苏州生活,另一部分是乡村生活,近十年又增加了一部分,即职场生活。这对范小青来讲当然是个挑战。我以为,《裤裆巷风流记》和《顾氏传人》虽然一个是长篇一个是短篇,却是范小青书写苏州水乡生活的标志性作品。在时代的剧烈变迁中,特别是在90年代之后,苏州的小巷渐渐地消失了,老苏州的生活方式自然而然淡也就出了人们的视野。在这种情况下,范小青一度对写什么产生了困惑,但她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没有退回到书斋中、沉浸在虚幻里,而是走向了现实。有一点始终没变,范小青善于用琐碎的日常生活细流构建她的精神世界。她的小说是迷宫式的,人物的多重性和故事的多解性,在叙事的推进中得到了缓慢的释放,风格细腻而婉约,带着东方式的微温,内部流动着和谐、有序的节奏。

回忆那些“赤脚”的往事

赤脚医生,曾经是一个和光荣联系在一起的名词,在我的心目中,是带有英雄成分的。虽然没有乡村经历,小时候每到夏天,我也喜欢赤个脚(那时候叫光脚)到处乱跑,但那是为了和小伙伴玩耍,不仅不能关心别人,还常常划破自己的脚,给家长、邻里增加不少麻烦。细究起来,当时的中国就是一个庞大的乡村社会,除了对土地的态度以外,城市与乡村的差别并不显着,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从80年代开始才逐渐拉开了距离。就在那个年龄,我看到了电影《春苗》和《红雨》,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神圣的职业。那个带着小红“十”字的医药箱里,仿佛装着一个时代的梦幻。“赤脚”医生具有双重含义,必须解释一下,按照我个人的理解,一层含义是指那些乡间行医者未曾受过专业训练,另一层是形容他们为人民服务的艰苦形象。他们来自民间,服务于民间,穿梭在田间地头、农舍村院。道理其实是慢慢明白的,比如说,当我知道“赤脚”的双重含义之后,开始有了乡村日常生活的概念,进而对农民和土地也有了一些认识。但这些概念和认识是模糊、虚幻的,缺少知性的成分,无法还原为具体的人物形象。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阅读范小青的长篇小说《赤脚医生万泉和》,万泉和、万人寿、马丽和涂医生这些人物逐渐走进我的视野。

后窑当然是那个年代中国乡村的缩影。故事是围绕后窑医疗站展开的,问题出在后窑医生万人寿身上,他病倒了,后窑没有了自己的医生。谁来接班呢?万泉和。这个万泉和凭什么来接班,他学过医吗?没有。但他是万人寿的儿子,他不当医生谁来当呢?在没有适合人选的时候,万泉和理所应当挑起这副担子。尽管问题是明摆着的,万泉和小时候得过脑膜炎,自己本身就是个不健全的人,但是后窑村需要这样一个人,能拿听筒,会注射。万泉和也知道自己不行,干不了医生,这事哪能糊弄啊!但现实又逼着他一天天、一年年当着医生。为什么?乡亲们认准了他,实际情况推动着他,欲罢不能。万泉和不聪明,可以说比较愚笨,但他又是善良的,悲悯的,他看不得农民生病受苦,他希望众生安乐祥和。最终他铸成医疗事故悲剧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一个人的愿望怎么能敌得过强大的现实呢?不管是不是有意设计,这部作品自然涉及到乡村医疗改革面临的各种问题。这些问题有其历史渊源,赤脚医生不过是历史场景中的一环。显而易见,在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作者范小青的态度是贴心贴肺的,但又是十分警惕的,她放弃了对那段历史的颠覆,深入其中,淡化政治背景,写出人的生存状态。这正是我想着重加以说明的地方。正如意识形态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一样,它对那个年代中国乡村自然形态的作用也是有限度的,万泉和并不是什么先进人物,他是一个既有先天缺陷,也有慈悲之心的小人物,他的身上既不闪耀着光芒,也不是漆黑一片。他是被赶上后窑医疗站这个历史小舞台的,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当然,问题还有它的多面性,比如涂医生被硬性下放到农村,马丽带着理想自愿去乡村,这些人物的介入,让我们逐渐看清了事实原委——后窑医疗站不单单是来一个医生的问题,任何强制性措施和个人因素对于庞大的中国乡村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在大环境和背景下,任何个人都是渺小的,没有体制的保障,农村医疗落后的面貌就不可能彻底改变。即使是现在,这个问题依然十分尖锐。这些解读在小说中都溶解在了形象之中,形象的核心就是万泉和这个人物。万泉和真是让范小青煞费苦心了。也难怪她自己这样解释:闭上眼睛,就听到万泉和的声音,看到他惴惴的样子,总是惴惴的。他对生活的敬畏,他对人间的温情,他对世界的宽容,她对人类的博爱,他和他爹的几十年生活,这一切都使我感动……

说到这里,范小青写这个人物的良苦用心也就慢慢浮出来了。

女同志,手脚热了内心又如何

20世纪90年代以来,从女性主义文学到70后写作,有关女性生存经验的书写一时成为热门话题,这无疑丰富了当代小说谱系。但在差不多十年时间里,我们读到的作品多数局限于私人化场景,当然,这首先是对文学长期缺乏女性私人空间的一次反拨,进而被指认为文学意义上的创新意识。比如早期的林白、陈染,后来的棉棉、卫慧,她们对女性意识的重建带有特别鲜明的时代烙印。世纪之初,中国社会开始向多样化和包容性方面发展,私人空间的重要意义自动消解。长篇小说《女同志》的出现,可以说恰逢其时,它通过女性在公众领域尤其是权力场,这一陌生环境里的努力与挣扎,拓宽了女性生存经验的领域,也是对新生社会形态的一次辨析。

长期以来,女性如何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始终是社会学关注的核心问题之一,在艺术形象上,则相对比较单一,这当然和时代的进程密不可分。而《女同志》传递给我们的是一些新的信息,至少它揭示的问题是多重性的。从表面上看,小说以机关体制状况为主轴,描述若干女性在其中的作用和反作用,但说到底,它重在挖掘女性在这个环境中变化的可能性。关于这部作品的评论,多数是从理性的角度分析人物形象和现代女性在职场里的艰难处境,及其对理想生活的向往。我却是对范小青近距离书写生活更感兴趣。实话说,在我的阅读经验里,《女同志》是一部写得很“诚实”的作品,它是靠细节说话的,如果说它里面有隐藏的东西,那就是人的情感。在看似很少正面描写的文字里,人物情感的变化、走向正是这部小说向前推进的发动机。这在范小青的小说中是一贯的、持续的,已然成为她叙事的重要倾向,或者说理解生活的基本途径。

小说的时间跨度是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末,大概15年的样子。在这段时间,中国人的思维(不是思想)是沸腾着的,我们目睹并切身感受着生活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但是,当我们想要表述它的时候却发现,连接自己思想的渠道相当芜杂,要使它条目清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比如说,当你陈述某个观点的时候,还没讲完,不用别人提醒,你就会发现里面出现了漏洞,于是一个新的观点又滋生出来,假如你是一个生活阅历丰富的人,这样的岔头还会更多。作家也是人,是比别人思考多一些的人。他们的任务是创造形象,而不是概念。但是,现实情况是,形象被各种纷乱的概念模糊、分解了,换句话说,“欲辨已忘言”成了我们生活的常态。而这一现象,与其说是令人头疼的事情,不如说是对作家揭示现实的严峻考验。范小青这些年一直在写,她的勤奋在文学界人所共知。那么,在《女同志》的写作过程中,范小青是否遇到过上述问题?出现过表达无力的状况吗?我当然不能妄下结论,只能从她塑造的人物身上去寻找蛛丝马迹。也因此,我对寻找答案充满了兴趣。忘了谁说过这样一句话:问题是小说的一半。当然,问题的程度和深度有赖于作家的知性和表现力,它们的依存是构成阅读的重要前提。

“女人和女同志应该是同一个概念。如果要说不同,可能只是理解的角度上的不同,一个是生理的女人,一个是社会角色中的女人。在我们这个社会,曾经有那么一段时期,所有的女人都称为‘女同志’,而在我的这部小说里,看起来是专指在机关工作的女人为女同志,但是我的本意却是写所有的女人都会碰到的问题,都会感受到的经验。”范小青在侧面这样解释这部小说。但我宁可相信阅读会使每个人找到自己的路径。这也是生活多元化给我们的额外赏赐。

小说主人公万丽是个善良、敏感的女人,一个追求进步的机关女干部,她知道感恩、会脸红心跳,她是内敛、节制但又不乏欲望的女人。这个女人并没有异质和特殊的价值取向,她似乎就生活在我们身边,曾经和我们朝夕相处,但她内心深处细微的变化往往被我们忽略了。一般来讲,我们并不期待她的生活发生多大变化,或者我们会把她的变化归结为“运气”使然,完全是偶然的东西。但她确确实实变化了,内心的激荡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程度,以致于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在她的沉浮中得到了有力的体现。小说紧紧扣住了这一意旨,将万丽最微妙的情绪变化铺展开来,绘制出一幅女性成长环境的生态图,康季平的出现和消失仍这幅图上的雪泥鸿爪。在康季平“设计”之下,万丽化障碍为动力,一步步攀向事业之巅,这是她渴望的结果……女同志,当手脚热了,她的内心又如何呢?为什么会觉得常常有丝丝寒意呢?在事业上她能战胜对手、克服困难,但在情感上她失去了真爱,失去了温暖,心将是漂泊着的。

在我看来,范小青必定是摁住诸多细节在脑中的跳跃,坚持搭建起自己的表述框架,才保持住万丽这个人物的完整性。我甚至感觉到,有很多力量在拉扯着万丽,希望她成为另外一个人。比如,她终于不择手段了,她终于走到自己的反面了等等。但这似乎不是范小青对生活的理解,尽管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并不鲜见,甚至更为符合大众认知习惯。范小青恰恰给了读者“她自己”的可能性,她坚持了自己的逻辑,社会批判在她这里就是这个样子,万丽在她心中就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另外的样子。也许,范小青一直在做这样一件事情:用小说追寻生活中日见稀薄却又永恒存在的真情与温暖。这是出发点,也是终点,途经哪里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了。

黄蓓佳:每一部书都是一段生命

到了一定年龄的人都会悟出一个道理,保有一颗“童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谓“童心”,就是把一颗“清澈”的心交给他人,交给读者。那是一种境界,创作的境界和人生的境界。黄蓓佳,通过儿童文学创作实现了自己的这一人生追求,并且让读者感受到了她对世界的独特认识。但同时,她又在成人文学创作领域取得不俗成就,这在当今文坛并不多见。江苏少儿出版社推出的“黄蓓佳倾情小说系列”至今已经出版了七部作品,其中《我要做好孩子》和《亲亲我的妈妈》已经出了法文版。2007年3月最新出版的《遥远的风铃》再度热卖,引起读者关注。在这套系列小说中,新时代丰富多彩的儿童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各种社会问题也通过儿童视角展露在世人面前。

生活和写作都需要静心聚气

1977年,“文革”结束后第一次高考,黄蓓佳幸运地考上了北京大学中文系。进校不久,她写了一篇感受大学生活的文章。1978年,这篇文章在《山西青年》发表,编辑部寄来了7元钱稿费,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笔稿费。黄蓓佳用这笔稿费买了一个铅笔盒,一本小字典。铅笔盒伴她度过了北大读书时光,小字典作为“文物”至今还珍藏在她的书橱里。大学期间,黄蓓佳开始大量创作和发表儿童文学作品,在《少年文艺》杂志老编辑顾宪谟老师指导和帮助下,《星空下》获得了首届“江苏省少年儿童文学奖”,这是黄蓓佳创作生涯获得的第一个奖项,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从此,她与文学结下不解之缘。直到今天写出《亲亲我的妈妈》、《飘来的狗儿》、《小船,小船》、《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我飞了》等一系列儿童文学作品和《新乱世佳人》、《派克式左轮》、《没有名字的身体》等多部长篇小说。黄蓓佳的梦想终于开花结果,香飘四处……

黄蓓佳身上散发出一种特有的纯洁浪漫主义色彩,一种与世俗不同的气息。这虽然同她长期倾心于儿童文学创作有一定的关系,但从本质上来讲,还是她的为人处世态度在起作用。她承认自己曾经属于“先锋”和“异数”一类,70年代,她的小说因为对女性情爱的描写引起过争论,当时她甚至不屑于别人的批评,按她的话说就是“敢做敢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在逐渐进入文学深度之后,黄蓓佳对人和事的看法慢慢变得平和、豁达起来。对时下的文坛争论和各种炒作,表示宽容和理解。她形容自己的生活就是在书房里的“日复一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然,这也是她乐于接受的生存状态。生活和写作都需要静心聚气,但不能因此丧失对生活的兴趣和情趣。在黄蓓佳视野开阔的家居中,不难发现她对生活细节的“有心”,无论是广口玻璃瓶里插着的大束鲜花,还是零散摆放的来自不同国家、民族的各式小玩意儿,都体现出她对生活形式悠然与细致的态度。

生活和创作应该是一体的,互相渗透的,这才是生命的根本。黄蓓佳在一篇随笔里这样写道:“疾病使我们的生活变得简单,死亡更促使人去回望生命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些使我们感动和难忘的点点滴滴。每天每天,我坐在窗口打字,院子里蓬勃生长的花草树木与我安静地相守相望,我的心里便浸透愉悦。感谢上帝,我健康地活着,可以思想,能够享受文字带给我的快乐。我甚至自私地希望这一段封闭的时间尽可能长久,好让我跟小说中的故事和人物厮守得更亲密一些,彼此间的交融更契合一些。”

读书读出来的《中国童话》

黄蓓佳从小就喜爱读书。她7岁时开始阅读,读的第一本书是《野火春风斗古城》,至今记忆犹新。小学读到一半,“文革”爆发,学校图书馆的很多书都被拉到操场上烧成了灰烬,生活中几乎不见书的踪影。对一个渴望读书的孩子来讲,就像小船儿在水上失去了方向。在文字的饥渴感的追逼下,常常是逮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书,所幸她的父母都是中学语文老师,家中多多少少有一些书可读,至少全套中学语文课本还是有的,于是她就囫囵吞枣读了个遍。实在没书可读的时候,就跟几个喜欢读书的小伙伴私下里交换可怜的藏书。有时,她会和小伙伴们一起趁着傍晚的暮色,悄悄来到早已封闭的学校图书馆,将手伸进破碎的玻璃窗里,打开窗户,像从事秘密工作的“地下党”一样,一个一个爬进去,从不多的图书中偷出几本来,看完后再悄悄送回去。实在没有书读了,那些包萝卜干的纸,糊墙的纸……只要有字,就能充一充饥。那段时期,黄蓓佳的阅读内容很杂乱,文学的、地理的、历史的等等什么都有,正是少年时代的大量阅读丰富了她的知识,帮助她打下了良好的写作基础。她在回忆这段历史时不无感慨地说:“阅读是世上最美的事情,它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限快乐和美好回忆。”

在长期的阅读经历中,黄蓓佳最喜爱安徒生童话,在不同的年龄阶段,读安徒生都会有不同的理解和感受。安徒生不仅使她获得了精神慰藉,还催生了她文学想象的翅膀。2003年秋天,黄蓓佳读到了译林出版社翻译出版的《意大利童话》。这是着名作家卡尔维诺根据本国各种方言记录的民间故事资料,加以筛选整理,用现代通用意大利语改写而成的。这个通过“童话书”向世界推介自己民族文化的方式立即吸引了她。当夜通宵失眠、辗转反侧的黄蓓佳萌生了一个念头:我也要为中国的孩子写一本《中国童话》。如果说我这样的决定是“东施效颦”,那就让我做一次愚蠢的“东施”吧。我希望用我的笔让孩子们了解我们民族文化中美好的一个部分,值得让他们记住的一些东西。第二天,黄蓓佳给江苏少儿社编辑打了电话,说出了自己的构想,立即得到出版社的支持。在决定写作《中国童话》之后,黄蓓佳陷入了一个矛盾当中,“我本来的打算是要解构这些传统童话,用现代思想的观念将它们重新打造”,但最终她“决定原汁原味地写”。在这个解构、仿写、戏说经典成风的时代,黄蓓佳的选择承担了一定的市场风险,但保持了文化价值。第二年“六一”前夕,由《牛郎织女》、《小渔夫和公主》、《猎人海力布》、《美丽的壮锦》、《碧玉蝈蝈》、《泸沽湖的儿女》等10篇具有浓郁民族风情故事组成的童话作品集《中国童话》问世了。作为一次尝试,黄蓓佳成功地打开了关注本土儿童文学资源的闸门,丰富了孩子们的“中国阅读”经验,图书虽小,意义却很不一般。

然而,世界不完全是由童话组成,时常还会发生一些令人担忧,甚至惨不忍睹的事情。作为一名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黄蓓佳对青少年的成长问题也十分关注。她受1991年11月1日发生在美国衣阿华大学校园枪杀案——“卢刚事件”的触动,在1993年写出了长篇小说《派克式左轮》,小说中的中国留学生学业优秀,工作努力,但在面临就业时,承受不住精神压力,开枪打死了导师和同学,最后开枪自杀。《派克式左轮》可以说是一部社会问题小说,小说所关注的问题不仅仅美国存在,中国和其他国家也同样存在。《派克式左轮》面世之后,因其曲折感人的故事情节和事件本身的轰动效应,一度畅销20万册,并被全国30多家报纸连载。时隔十多年后,2004年2月的一天,云南大学发生了“马家爵杀人案件”,这个事件虽然和“卢刚事件”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但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青少年成长期的心理疾病已经不容忽视。用创作来表达自己的看法,用文学形象来提醒公众关注。黄蓓佳认为,一个作家应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应该对公共事件发出自己的声音。2005年,《派克式左轮》由她本人改编成20集电视连续剧,故事发人深省,在大结局却给人以积极向上的人生启迪,深刻呼吁对实现人生价值的正确态度。而在改编苏童小说《红粉》的过程中,黄蓓佳主张从新的角度诠释那段历史。在苦难中点燃希望,在磨砺中建立信念,为改造中的艰难和苦难抹上了一笔色彩,从而将那段历史以一种纯美的、健康的、积极向上的精神价值呈献给观众。

写作就是对自己的挑战

在黄蓓佳的“倾情小说系列”中,长篇小说《遥远的风铃》记述了发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一段故事:命运的机缘让一批省城教授、电影导演以及县中教学骨干,兼做了江心洲中学的各科老师。他们凄切而壮美的生命之花,开放在这片浩荡而贫瘠的土地上,激荡着少女小芽的懵懂岁月。她睁着一双澄明纯净的眼睛,目睹身边的世事沧桑、人生沉浮,朦胧地明白,又朦胧地惊讶。通过叙述让我们回顾:从前的花朵如何开放,从前的庄稼如何成熟,从前的风铃如何摇响。而《亲亲我的妈妈》,则是对孩子的阅读构成挑战的一部小说。书中写了一个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而患上了轻微抑郁症的母亲,和一个从小生长在单亲家庭中因而多少有一点孤独症的孩子。这样的一对母子,从孩子出生后就分离,到孩子十岁时才相聚,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必定是格格不入的,是戒备紧张的,是疏离和陌生的。但是他们在相处过程中,通过彼此的努力,慢慢地靠近、理解、融洽,到最后终于牵起对方的手,互相支持和鼓励着,共同去走人生的路。这样一个严肃的有深度的主题,用在一本儿童小说中,不光对孩子的阅读是一种挑战,对黄蓓佳的写作也是一个挑战。多年的创作实践告诉她,具有挑战的写作才是有意义的写作,既是对读者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黄蓓佳这样认为,面对这一群成长过于迅速的孩子,他们需要有深度的阅读,有质量的阅读,有品位的阅读。不必去弯腰放低自己的姿态,迁就孩子的高度,要站起身,甚至踮起脚,让他们伸开腰节,舒展灵魂,去努力地触碰和攀登。要在他们有限的成长时段中,送过去最好的精神食粮。

在成人小说创作上,黄蓓佳也为自己设置了不少难题,在“走出固有叙事模式,寻找新的想象动力”方面做出了不懈努力,并获得了成绩。

40岁以后,黄蓓佳觉得自己在驾驭题材方面已经比较裕如,在怀旧情绪的支配下,她开始不停地书写自己的故乡。后来的长篇小说《新乱世佳人》、《目光一样透明》、《没有名字的身体》、《漂来的狗儿》,都是和故乡、家族以及个人心灵有关的作品。尽管说每一部书都是一段生命,但这几部书是她全部文字中最沉重的部分。《新乱世佳人》是一部历史小说,时间跨度比较长,从民国初年一直写到解放后。在这部小说中,黄蓓佳用崭新的视角诠释了东方女性心碧这一形象。在风雨飘摇的年代,男人就像一棵大树,女人就像缠绕这棵大树的藤,因为这棵树太高太直了,所以风雨雷电到来的时候,最先折断的就是这棵树,但是树死了藤不会死,因为它有一种柔韧,一种顽强。因为她有一种母亲的、对家族的责任、忠心。她死活也要把这个家撑下去。因为她内在有很多的力量,最艰苦的时候反而是发挥的最淋漓尽致的时候。她更多的潜力在那个时候就迸发出来了。而男人刚而易折,通常禁不起反复的打击。通过一系列细节描述,东方女性的隐忍和智慧,在这部作品中被挖掘和发挥得淋漓尽致。正因为如此,小说在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后,同样在观众当中激起了共鸣,乃至网上评片、求片观众的声浪不绝于耳。

《没有名字的身体》应该说是一部具有强烈实验倾向的长篇小说,通过这部作品,我们可以看出,黄蓓佳是一位求新求变的作家,更是一位有“女性自觉意识”的作家。首先是语言上的创新,其精细、准确和韵味,扩大了小说力求营造的情感氛围,其次是叙事的回环、引而不发,娴熟的技巧,所造成的阅读期待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使读者完全进入了一种“隐有波澜未成潮”的意境当中。“灵魂的力量”是这部小说渴望揭示的中心意象。“是的我没有老,我对年轻的女孩子们满怀妒意,暗中还存有跟她们一比高下的念头。我不能够老,我喜欢的那个人,我深爱的那个人,他肯定不愿意看到我皱纹纵横、沧桑疲惫的模样。他认识我的那一年,我十三岁。从此以后我没有长大。我在他的眼睛里再没有一丝一毫改变,从面容,到身体,到灵魂……”在如此强烈的精神旋涡里,女性的内心世界被精细刻画到了毫厘。小说似乎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当爱从肉体出发,抵达道德和信仰彼岸的时候,她到底会衍生出什么?正如杜拉所说的那样,小说不仅是叙述故事,也是叙述故事没有发生的一面,叙述故事的空无所有。《没有名字的身体》是对一个人,一个女人生命的变异性发出的严峻追问,也是对人的精神领域可能性的一次深度探询。

每个人都是他人的琥珀

黄蓓佳的新作《所有的》,让我看到了当下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些新的迹象:在努力追求小说艺术的前提下,侧重于对生活细部的描述。也就是力求艺术层面在叙事过程中的安全着落。这当然和黄蓓佳的叙事风格有关,她自己也强调,不追求宏大叙事,喜欢从生活细节出发。《所有的》这部小说在生活和艺术层面的结合,可以说是对小说叙事的一次“正本清源”。小说外在结构的稳定性,及其内在情景的不稳定性,使传统叙事方式与现代生活逻辑形成相辅相成的依赖关系。

这部小说是精细的,犹如一把手术刀切入生活的经络,一丝一丝的剔开,一缕一缕的展示。故事沿着艾早、艾晚生理和心理成长,这两个叙事逻辑发展。生理成长逻辑在客观上推演出时代变迁,岁月倥偬给人心灵投下的印记,知性相当饱满;而心理成长逻辑,解释了意外事件产生的必然性,这既是小说家敏锐艺术嗅觉的流露,也是对时代精神的某种探询。一些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其实早就潜伏下来了,在那里发酵、滋生,等待爆发时刻的来临,这也是对人的无意识行为的文学表现。

二十世纪文学在某种意义上取消了文学的戏剧性,专注于人的卑微。古典小说中人的光辉形象被彻底颠覆,神性不复存在。事实上戏剧性和人的精神性、人的丰富性、人的高贵密不可分。人物处在爱与恨、软弱和强硬、苛求与宽肴的矛盾交织之中,那种紧张的对峙,正是古典小说得以流传的法宝。《所有的》这部小说从人物命运着手保留了戏剧性发展的空间,同时对生活的偶然性进行开掘,从而使时代精神的展现更加饱满,使叙事更有强度和韧性。

在小说书写的三四十年时间里,中国社会经历了对生活差异性的严格拒绝,到被动接受,再到安然认同这几个阶段。艾早和艾晚的行为轨迹大体展现了当代社会的伦理变迁。这就很自然的使小说自始至终在矛盾中运行,一方面是对亲情、对爱情的执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另一方面是不断焦虑的回望历史。这两个向度最终导致人物命运的形成。而以家庭为载体的爱与伤痛、占有与奉献,物质与精神的纠结,弥漫着伦理与道德的角力。

小说给了艾早、艾晚的成长以足够铺垫,使人物的塑造更为结实、可感。这是很多女性题材小说所缺失的。这对孪生姊妹花天生的性格差异,其根本还是体现在对女性情感世界的不同表现中。艾早是锋利、飒爽的,艾晚则是坚韧、柔和的,她们一旦结合起来,就会化为美丽无比的极品琥珀。但她们注定了天各一方,相互担忧。陈清风这个“无用书生”与张根本这个“混世魔王”的柔美和残酷,让艾早、艾晚的生命体验达到了极致。他们宛如燃烧的琥珀,“把它举起来对着天空,眼前就成了一团混沌的宇宙,人置身在半透明的蜜色世界中,仿佛在慢慢地走向五千万年前的历史,温暖,悠长,澄明。”这个附着神灵的自然之物,若隐若现,像一颗悄无声息的种子在小说中不断生长,终于成为揭示命运谜底的暗语:这世上,每个人都将是他人的琥珀,不管你是高贵的还是卑微的,不管你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

储福金:倾听黑白的撞击之声

储福金先生的小说创作以笔法细腻见长,特别在人物塑造上,秉承了中国古典文学讲究韵味的传统。长篇小说《黑白》是他集多年创作经验与生活积累的一部力作,在讨论这部作品前,我想先说几句题外话。按照我对当下小说的粗浅认识,以及这些年的阅读经验,我的第一感觉是:《黑白》是一次“向内转”的深度写作。它的潜在意义还表明:一个具有严肃创作态度的作家,应该从自己的心里往外掏东西。与此相对应,这样做小说的作者是愈来愈少了。尽管可以这样解释,各人做小说的方法不尽相同,或快或慢是正常的,创作精力旺盛,一本接着一本的出书,并不是坏事。但问题在于,是不是真的有表达的激情和欲望?是不是有丰富的积累和储备?如果问得再罗嗦一些的话,就是,到底为了什么去做一部小说?一个作家还是应该认真面对这些问题的。缺少这样的自省和自问,匆匆动笔写作,作品出来了就会产生更多的疑问。无节制的、复制式的书写,造成小说数量浮肿、质量贫血,并直接导致阅读审美倦怠,已成为一种令人担忧的趋势。

小说有自己的生成之法,虽有千变万化、千差万别,却有一些共同的东西,即作家以何种身份进入写作。比如《黑白》的作者储福金,小时候受父亲影响开始下棋,一下就是几十年,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棋局,见到过各种各样的棋手,“棋”在他的心中不说是完整的,也是足够丰富的。如果以感情为基点,“棋”也可以说是与他的人生血肉相连的。以此构成写作,应该是《黑白》的必然。

《黑白》是一部以围棋为核心的文化小说,但又不仅仅是写文化,还涉及广阔的社会生活和命运坎坷的人生,并客观呈现出中国传统价值观与当代社会价值取向的落差。这是我对这部小说最现实的解读。如果延伸一些说,就要复杂一些。棋,作为文化,是一种普适性的存在,但对于棋手而言,则成为一种境界,最根本的是求其道。棋王这个称呼,便是对得道棋手的世俗认定。或者可以这样认为,棋局的变化多端与奕棋的常在之道,人生的一时之需与棋手的为“王”之道,两者相对应所产生的对人生况味的体察,才是这部小说的主旨所在。它可以在约定俗成的历史中存在,也可以在不确定的时间河流中显现。因此,在叙写文化精神的时候,作者恰恰避开了非黑即白的对立性,而是力求表达它的复杂性与渐变性,以一些日常琐碎的细节、看之不以为然的小场面,逐渐积累,而达致小说的核心。

小说的时代背景是在民国,这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动荡时期。从大历史的角度看,棋手的成长似乎更为艰难。面对接二连三的战争,国家时刻处在危难关头,民不聊生,生存已经不易,以“棋”为生所承担的风险可想而知,当然,这是一个局外人对羊陶子人生经历的简单判断,而羊陶子本人从拜辫子师傅任守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与“棋”的缘分。如何成为“棋王”,并非小说所要表达的思想,一个孩子通过奕棋成长起来,他所得到的人生经验,及其在自然而然中传承了民族文化的精髓,才是小说的价值所在。

小说的叙事章法似乎也与奕棋的方式有某种暗合。先是从混沌之处开盘,当羊陶子看见石桌上镌着纵横十九道经纬线的棋盘的时候,天真纯朴的生命照见了最初的曙光,进而在余园众高手的衬托下,一举获得少年棋才的美誉,再伴以认识梅若云,人生开局光鲜。然而开盘后却出现了迂回,只“识”白棋单行道的少年棋才输给了对手方天勤,初尝失败之痛,小舅被赶马车的肇事者压断脊梁,撒手人寰,羊陶子也因此失去了人生依靠,以买报童为生,跌入为生计奔波的低谷,逐渐体会到伤痛之苦。

街头玲珑棋局,可以说是进入了中盘,羊陶子由古人棋谱里感受到古代棋贤的妙算、伏着、劫争,对黑棋的攻杀之力有所体察,还迷上了胜棋赢钱的感觉,少年棋才的青涩味渐渐散去。芮将军府中的棋士身份使他由奕棋进入了对社会的认知,与西南王对奕,先执白,意存棋谱,解脱取势,以飘忽棋形胜之;再执黑,步步凶狠,一心算计,断中起断,围中有围,以手筋阳谋胜之。中盘必然是漫长的拉锯过程。这时的羊陶子软中有硬,柔中带刚,虽具备了独立的人格,开始向人生的深处探询,仍未尝到灵与肉的挣扎之苦。陶羊子与梅若云的盲棋,暗喻了一段感情的无所傍依,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却使黑与白融为一体,初识无痕境界。恍惚之间,经与芮将军交手,忽然感受到世间的无常。人生所到之处,无论是政局、事业,还是情感,统统都在黑与白的缠绕之中,相互转变之中。人生自有大起大落,中盘往往经不起一着之失,他在生活中有得有失,得又何喜?失又何痛?再与民间百姓下杂乱之棋,学会“耐性”,对人间烟火、江天一色了然于心。得知梅若云嫁给秦时月,陶羊子心中伤痛,不得以而忘情。再与方天勤对弈,能以弃为取,以屈为伸。很明显,这是一盘高于对手的棋,却因为“赢者不得再与任秋”交往的赌约,主动认输。为赢而输,为输而赢。世事如棋,棋如人生。

战争是结束生命的异常手段。陶羊子不幸生活在那个时代,因此他人生的收官阶段必然是诡异而多舛的,这也符合一代棋王的大气象。日军轰炸南城,任秋与胡桃不幸惨死。中年丧妻,被迫流浪,陶羊子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困难。民族的命运,如一盘棋一样遭遇了大劫难,如何坚守一己之力,这才是最大的考验。陶羊子终于把任守一传给他的棋作价千元卖给日本人松三,再将钱捐给中国军队,以此微薄之力作为抗争。大病濒死的陶羊子,在浙西山岭为当地女孩阿姗所救,偏居野外,大半年丧失行动能力。阿姗伐竹捕猎,养护他的精气。山为黑色,水为白色,天地间恍如一个巨大的黑白棋局。在天地的棋局里,陶羊子看见了水之静,山之深,水之寂,山之空。万法终于消融,臻无我无物,无棋无人之境。

每一次小的领悟,每一次棋力增长,都伴随着伤痛,这正是人生棋局的写照。当陶羊子最终成为东南围棋第一人时,名至实归,此时的他由棋看到了世界的真相,对功名利禄已经失去了兴趣,安详的心灵、平静的生活,家乡江南小镇才是他的归依。但未经人生奋斗、未尝苦辣酸甜,未有生死搏击,就无法抵达辉煌,更感受不到平淡的人生之美,这一切似乎是恒久的真理,却又是不可言说的艺术的神秘之源。储福金深得其味。

李佩甫:物质时代的精神守望

上个世纪末,河南着名作家李佩甫曾以长篇小说《羊的门》轰动文坛,并由此被视为描写中国“官场”运作最深刻、最有力度的作家。在《羊的门》之后,李佩甫又推出长篇小说《金屋》,这是一部探讨人类如何在大地上栖居的小说。在此基础上,他更进一步,深入商业社会的核心,在商战的硝烟中,探究人的灵魂状态。这就是花城出版社最新推出的长篇新作《等等灵魂》。在这部小说的题记中,李佩甫引用了印第安人说的一句话:不要走得太急,请等一等灵魂。对于当今中国社会浮躁、急功近利的现状来讲,这句话具有相当的警示作用。《等等灵魂》正是通过这个切口,绘制了云谲波诡的“第一商业帝国”兴衰史,因而被喻为是一份“中国商界病相报告”。

心系“土壤与植物的关系”

身为中国作协全委、河南作协副主席的李佩甫,在创作上态度十分严谨,为了写好这部小说,他做了长达20年的准备。可以说当商业大潮开始席卷全国的时候,他就在琢磨这部小说了。他的发现是,商业浪潮滚滚向前的同时,人的精神也随之出现了变化,道德生态告急,社会问题愈来愈多,也愈来愈复杂,这无疑是李佩甫运用文学形象揭密商业社会的重要原因。这些年来,李佩甫陆陆续续研究了上百个活生生的商场案例,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企业家,为这部长篇积累了深厚的基础。从“官场”转向“商场”,既表现为他所理解的社会的转型,同时也是他个人创作的转型。

《等等灵魂》以大都市商战为背景,描写了转业军人任秋风在情场失意之际,接手一个濒临倒闭的国营商场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凭借着大胆的创意、过人的公关能力和卓越的商业才能以及“商学院三枝花”的鼎力辅助,任秋风在商海中生死搏杀,令商场奇迹般崛起,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超市航母。随着事业抵达巅峰,各种利诱让他迷失了灵魂,在权力欲驱使下,盲目拓展,终令苦心经营的“第一商业帝国”全面崩塌,“商学院三枝花”亦分道扬镳……滚滚红尘,有人梦圆,有人梦碎……

对于《等等灵魂》这部小说,业界有这样一个评价:李佩甫从纯文学作家进入了畅销书作家之列。这个评价讲的是现象,主要是指作品已被更多读者接受。但问题也是有的,这个“转型”是否以牺牲小说的文学性为代价?只有作品本身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将李佩甫的小说指认为“写官场、商场”,实际上是一种误读。对自己的写作取相,李佩甫形容为是“土壤与植物的关系”。在社会生活里,谁能逃避一层层的结构形态呢?人已经被社会生活符号化了,小说在展示一个个生命过程的时候,无法把人与符号剥离。他坚持认为,自己是把人当做大地上的“植物”来写的。《等等灵魂》仍然是在表现“土壤与植物的关系”,只不过在“平原”上另开了一个窗口。这个“平原”是城市而不是乡村,是作家精神领域里的“平原”。二十多年来,中国社会急剧变革,国人正在一步步地从物质生活的困顿中走出……当物质的压迫逐渐消失后,精神问题就上升为主要问题了。这对物质匮乏的年代来说,是一种进步。但是,过去能够忍受的生活,现在却无法忍受了……人们正承受着金钱和欲望的双重压迫和冶炼!《等等灵魂》所面对的正是这样的时代特征。

对生活抱有一份真诚与豁达

李佩甫小说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把哲学思考化作生动的人物和故事。他从来不满足于只讲一个故事,而是借助故事表达自己对社会对人性的发现与思索,这些发现却又是经常盘旋在我们的脑海边,常常使我们陷入苦恼的一些问题。他所塑造的人物,所讲述的故事,总是令我们有一下子撞到什么的感觉,那就是结结实实的现实生活。

李佩甫对人的精神现象充满了兴趣。他认为,对一个人来说,童年是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的童年,几乎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这是从性格方面来说的。人的性情是要环境来滋养的。尤其是童年,一个人在一个相对健康的、不受侵扰的环境里长大,那么他的心性会相对地健康一些;相反,一个人在倍受屈辱、食不果腹的环境中长大,他的心性很有可能是病态的、不健康的。这种病因是从小就种下的,到了一定的时机、气候,他的病症就会发作……所谓的“精神贫困”就是这样一种病态的、非物质的人生困境。

对于《等等灵魂》这部小说,他还有一些有趣的比喻,那就是:颜色、变量与沙盘。他用这三样东西来总结和归纳自己的创作感想。颜色。大街上流淌着很多的颜色,这是一个时代的特征,或者说,它代表着一个时代的风尚。我在城市的、不断变幻中的颜色里泡了五十年,就想说一说这个时代的“颜色”。这颜色是很染人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几乎是一种催化剂。它有着物质的外表,却透视着、影响着人的精神走向……所谓的“商业”也仅仅是我的一个“切口”,一种叙述的方法。我曾多次与那些在“一个时间段里”是千万或亿万富豪的人士们交谈,有时候,人已经疯了,可他自己并不知道……于是,在斑驳的时代大潮中,我想给自己,也给这个时代提一个醒儿:等等灵魂。变量。这是一个急速变化中的时代,社会生活多元了,丰富了,也复杂了。我觉得,我写的是人在社会转型时期的精神迷失状态。我所写的这些人物应该都算是生活中的“勇敢者”,或者叫作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然而,他(她)们的灵魂里是有“病灶”的,也许是童年,也许是在某一个时间段里,他们的灵魂曾经受到过某种戕害,以至于在适当的气候中发作了……据此,我以为,一个人的精神贫困对人的戕害是大于物质贫困的。沙盘。文学是“沙盘”,不是“药方”。没有任何人敢于或者说可以给这个世界开药方。就是开了药方,也是不管用的。过程是不可超越的。我期望的,仅仅是引起人们的警惕和注意。况且,这些“病相”不是一次性的,它几乎是伴随人类终生的。

“病相”被发现了,并不等于万事大吉,往往才是事情的开端,因为我们都在其中,都在扮演着某个角色。李佩甫不仅对创作是严谨的,对生活也常抱有一份真诚与豁达。

中原大地是一本读不完的书

李佩甫一直热衷于讲述中原大地的故事,致力于中原人格的开掘和塑造,他的小说根须深深扎根在这片泥土里,二十多年始终没有动摇过。他熟悉这片大地,关心这里的生命状态,并且诚实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在他心中,中原大地是一本读不完的书。

李佩甫上文学之路应该说是很偶然的,也可以说是阴差阳错。他家三代赤贫,爷爷是给人扛长工的,到父亲这一代,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才到城里当学徒……等到他懂点事的时候,家中惟一有点文字的东西,就是半本黄历。所以,上小学的时候,他一切与文字有关的东西特别亲近。小学三年级,班上的一个同学在无意间给他了极大的帮助。他的父亲是清华毕业的,右派,在街头打零工,常常被街道上的妇女们训得咧着嘴哭,可他家里有书!从九岁开始,这位右派的儿子,他的同学,就一次次地从家里把书偷出来交给李佩甫……那大部分是俄罗斯文学。看书当然是有代价的,不是一块橡皮,就是一块糖,或者是一个弹子,而且还限定时间。李佩甫不无感叹的表示,自己读书不求甚解、囫囵吞枣的恶习就是在那时形成的!后来他有了四个借书证:文化宫图书馆的、市图书馆的、地区图书馆的、县图书馆的,书本成了他少年时期唯一的快乐之源,也是他最好的老师。

生活本身也是一本书,对于李佩甫来说,这本书就是乡村。少年时期,几乎每一个假期,他都是在姥姥的村庄里度过的。那时候,在姥姥的村庄里,乡人们曾给他一个准确的评价:这个孩子不像个城里人。因为他经常赤条条地在乡间的田野里跑来跑去,晒得黑黑的,和当地的孩子们一道蹲在粪堆上吃饭,甚至还能割草挣工分……关于田野的记忆太深刻了,使他终生受益。成年后李佩甫又下乡当知青,当生产队长,连自己都觉得是个乡下人了。这个心理逐渐沉淀下来,经过时间的浸泡熏染,经过一次次的修正和过滤,就像是磨豆腐或做酱一样,也是九蒸九晒、一遍遍在记忆中筛选、淘洗、凸现,认识再认识,终于化着一篇篇散发浓郁乡村气息的小说。

李佩甫早期作品最擅长的就是剖析当代农民的精神,因为他太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了。通过对农民成长过程的描述,李佩甫生动地表现出中原文化的独特生存环境。《羊的门》是这类小说的代表作品。在这部小说中,中国的民性、民心得到深刻揭示,人性、人情、人欲也都得到淋漓尽致的批判和揭露,尤其是从底层爬到高位的农民的心态被刻画得栩栩如生。正如小说《羊的门》的编者说的那样:《羊的门》很难复述,很难归结。读鲁迅的作品,也常常使人产生这样的感觉。你可以用你的观念复述或归结阿Q,但你不能说你所阐释的阿Q是唯一的阿Q。呼天成、呼国庆身上所蕴涵的社会学意义,也会见仁见智。是植物说明着土地还是土地说明着植物,即使在我们和作家的本意之间,也会产生认识上的差距。这样就对了。这说明《羊的门》进入到了“说出只有小说才能说出的东西”的境界。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

继《羊的门》之后,李佩甫又写出了一部较有影响的长篇小说《金屋》,在这部小说里,李佩甫再次展示出独特的发现——在对人的物欲的发掘上,没有停留在金钱给人带来的直接的负面效应上,而是探讨金钱引入后所造成的人与大地关系的变化。在李佩甫看来,房屋不仅仅是一种建筑,它还反映了人在大地上的栖居方式;正是房屋,让人,这个大地上的流浪者,获得了一个扎到土地里的根,进而建立起自身存在与大地的关系。正如他自己解释的那样,“平原”,这么一块土壤,不管怎么糟糕,那也是生生不灭的。下一步,他打算花五年时间,写完“平原三部曲”,也就是《羊的门》、《城的灯》后的第三部,给“平原”系列长篇划上一个句号。

肖克凡:人与机器的历史错位

《机器》是肖克凡历经五年增删三遍始成书稿的一部力作。阅读这部小说时,我们不难发现,作者摒弃了时下流行的肤浅和粗糙的写作狂欢姿态,深入探索中华民族近半个世纪变迁革新的历史,体察建国后中国工人的追求和奋斗的心路历程,用一颗照亮了植根在国人心中却很少被提及的岁月。应该说,这是一部饱含了深刻思考的小说,是一次挑战难度的叙事。肖克凡的作品主要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以《机器》和《最后一座工厂》为代表的“工业题材小说”系列,另一部分是以《天津俗人》、《天津大雪》、《天津制造》、《都是人间城郭》等为代表的“津味小说”系列。

工业题材小说的新高度

《机器》有这样一个基本线索:华昌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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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都相似,欢喜又迷茫,我们都一样,年轻又彷徨。那一年,高子墨遇见了周娴,懂得了付出;陈檬离开了卓轩,学会了祝福;宫屿习惯了商陆,懂得了怜惜;顾绍殊放开了丁帆,学会了放手……就算终有一别,时光会记得我们的相遇。我们遇见爱,也在爱中成长。我们害怕分别,亦在别离后坚强蜕变。《只是不想辜负了相遇》写尽青春唯美遇见与别离故事,深情呈现青春年少的人遇到爱,在爱中成长,也因为爱变得坚强和勇敢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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