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向秦衍多说什么，月秧在秦衍面前一副大方端庄的模样。秦衍即使听到了些什么，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道。
千于称病不见人，下人们也知道公主不喜欢千于这位正牌夫人，于是也都不敢再来看千于。
可如霜和寒露是千于贴身侍婢，他她们和千于仍然是有话就说，有怨言也说，她们把这段时间，月秧对待下人的做法每天都数落一遍，千于就听着她们抱怨，也就笑笑，并没有管的意思。
如霜和寒露是希望千于能出面制止，拿出当家夫人的威严，可想到千于也为难，那齐月秧毕竟是公主。
秦衍常常以朝政为由，才能躲得开月秧，可这样也错开了千于。他仍是不甘心，半夜偷偷起身，去找千于，千于对他，说不上的复杂情绪，不好不坏，勉强维持。
可秦衍不知道，易祁和齐康这两个忠仆，每次都看见了秦衍半夜去千于房间的身影，而这些实情，一点不差地落在了齐月秧的耳朵里，齐月秧自然是更痛恨千于了。
将军府的冬天就在表面风平浪静、实则鸡飞狗跳的时光中过去了，转眼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
一大早儿，秦衍便带着月秧入了宫，秦衍上朝，接着是皇宫设宴要款待这位塔国尊贵的公主。
千于乐得一个人清静，他们都不在，她心情和这春光一样明媚，让如霜和寒露抬了筝出来，就摆在庭院中间，想要弹唱一曲。
她喜欢在庭院里唱歌，她和秦衍在几个月前还在这里唱唱跳跳，说说笑笑，下人们对他们很是亲近，都围成一圈，亲亲热热，开起了玩笑。
那样美好的日子，怎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千于坐下来，如霜和寒露站在两旁，正准备享受这琴音曲调，千于却看见其他下人想朝这儿看又有点不敢，他们都怕极了月秧。
千于温柔笑着，向他们摆摆手，“怎么不过来了？不是喜欢听我唱歌吗？”见他们有点迟疑，她又说道，“放心，公主和将军午后才能从皇宫里回来呢。”
周福全恰好来了，他对千于一向亲厚，就顺着她的意思，招呼着众人一起来，大家很快将千于围成一个圈，然后洋溢着笑容，等待着听曲。
千于笑了笑，低头抚筝，一摸琴弦，定了定神，那一曲将笙歌的音调就从指尖流泻而出，宛若天籁。
随着指尖气势磅礴的乐曲如清泉般汩汩流出，她美妙的歌声也随着曲调起承转合。
高入云霄，气势如虹长贯九霄，纤手一起一落，如同珍珠落玉盘，叮铃咚咚可歌可泣，让人莫名悲愤和激动。
千于在下人们崇拜的目光下，一心一意弹奏着，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府。
忽的有人小声叫了句，“将军，公主。”接着更多的下人让开一条通路给来人，千于手下动作没有停，抬眸一看是秦衍和月秧，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男子。
春光好，院里桃树盛放，散发甜腻清香，桃花摇摇坠落，纷飞漫天，随着千于的歌声，在空中翩然舞动，如同那修罗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被柔情所化。
每个人都心中叹服，只有这个女子，才能把一首上阵曲歌唱成如此，人人都心中振奋，恨不得立刻飞身去战场上，为国土荣誉而战。
秦衍含笑看着千于，亦觉得那是她的骄傲，他的剑眉上扬，柔情的目光里只有那个低头抚琴浅唱的千于。
月秧抬了抬头，看见秦衍的笑容，她竟一时痴迷，她与秦衍单独相处时，秦衍从来都是沉着冷静的，她以为那就是身为将军的英姿。
她冷冷的目光投向千于，她多嫉妒这个女人，拥有美丽的容颜，动人的歌声，还有秦衍。
琴声如泣如诉，忽而力拔山兮，声调陡然上升，如千万马蹄踏破山河，让人胸中激荡阵阵涟漪。
那陌生男子忽然将手中宝剑拔出，扔下剑鞘，在桃花雨中翻飞跳跃，提剑舞动，随千于的歌声而跳了一支剑舞。
千于抬眸，见那深赭身影在桃红漫天中飞舞，银光闪动，她唇角一勾，手下动作明显加快，有地崩山摧之势。
只见那灰青身影身手极快，手上剑招变幻莫测，从容不迫地跟着千于的琴声上下。
所有的丫鬟都看得痴了，就是一晃眼，一个墨蓝身影混入桃花雨中，手提宝剑，与那灰青身影交错缠绕，剑术极佳，二人对剑竟然极是默契。
那是秦衍。
一时间人影游动，花影桃红，琴声绕绕，歌声动听。
这大好的春光，果然不叫它辜负！
千于指尖慢慢拨音，气势渐渐收起，柔柔曼曼，催入人心，百转千回。
一曲终，双剑落。
“妩楼千于果然名不虚传，这下我可是又开了眼界了！”那穿着灰青衣衫的男子拍着巴掌，兴高采烈地对千于夸赞。
千于起身，所有下人都为她鼓掌叫好，千于欠了欠身，笑道，“将军，公主，你们回来了，我一时技痒，所以…这位是？”
秦衍走到千于跟前，那男子也大摇大摆跟来，兴致盎然地盯着千于，秦衍捶了那男子一拳，向千于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现任户部尚书，方陆。他才调回玉城，下朝我就邀请他来家里坐坐。”
千于点头微笑，施了一礼，“千于见过方大人，大人剑术上乘，愿意为我这平庸之曲舞剑，在此谢过。”
方陆一双发光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略带失望的说道，“千于，你不记得我啊？”
千于听这话，难道这还是旧识不成？
她盯着方陆许久，看看方陆这张脸，高鼻英眉，目光有神，一脸的阳光潇洒，确实是个风度翩翩的男人。
他一直没心没肺地笑着，让人觉得很是亲近，可是，她的确不认识啊。
见千于一脸疑惑，方陆只好慢吞吞地说道，“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忠实主顾呢，那次，你们老板还说，说我是五品芝麻小官，这账我还要去找她算一算呢！”说着他竟来了气。
千于好像想起点什么，那是她登台唱曲的时候，二楼上坐着的一个看客，喝得醉醺醺地从二楼飞到歌舞台中间，拉着千于说要为她伴舞。
妩楼的壮汉们拉他下台，他还鬼吼鬼叫、骂爹骂娘地被架了出去，当时谭飘飘还对着他大骂，“也不瞧瞧这是哪儿，你一个五品芝麻小官还敢来妩楼闹事！”
千于恍然大悟，看着这张玩世不恭的面孔带着失望神情，她的目光带着歉意，“这个，那次真是对不住，日后请大人您去妩楼看歌舞，定然是贵宾席位的招待。”
秦衍一头雾水，“你们，认识？”
千于点点头，那方陆把剑耍了个花儿就收起来，口中赞叹不已，“玉城里谁能不认识鼎鼎大名，大名鼎鼎的千于啊？那大财主一夜千金散尽听她一曲，又百两变千两，纹银化黄金，千于这个娇俏美人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我那次去了，还是沾了别人的光才有幸一睹芳颜…”
秦衍听着方陆滔滔不绝的夸赞，也含笑注视着千于，千于正被方陆这夸张的赞美弄得有些脸红起来。
月秧站在后面，颇为不屑，瞪了身边的下人们几眼，伸长耳朵正在听的下人们立刻就低眉顺眼的散开忙活去了。
方陆意犹未尽，他大掌拍在秦衍的肩上，无比羡慕地啧啧称道，“你这小子，连千于这样的头牌都能请回家里来给你唱曲儿，你是钱多还是怎么的？”
月秧冷笑，用袖子掩唇，微笑走近他们，“是啊，怎么我也没听过千于姐姐这么多有趣的故事？那刘升是谁？听着像是姐姐的仰慕者啊…”
秦衍目光有点尴尬，他微笑回答方陆，“千于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可不要胡闹。”
方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目光流转于月秧和千于，才“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指了指秦衍，发出啧啧的声音。
千于保持着高贵冷艳的笑容，目光含笑，略显疏远。
月秧盯着千于，笑道，“姐姐的筝弹得真好，人美歌声更美，方陆大人是将军请来的客人，咱们内眷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姐姐是妩楼头牌歌妓，不如姐姐就为方陆大人再唱一曲，让大人好高兴高兴，不虚此行？”
千于那双含笑的冷眸转向月秧，两双美丽的眼眸对视，在无声之中经历了一场厮杀，谁也容不下谁，可谁也没有捅破这窗户纸。
月秧有意说到千于的身份，这是把千于当成低贱的歌女。
方陆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愤不太对，他虽然风风火火，盲目崇拜千于，但现在也不敢贸然开口。
千于颔首一笑，目光柔柔地从月秧脸上滑下，看向自己的指尖，“公主抬举千于了，我只是歌妓出身，公主出身高贵，造诣一定登峰造极，千于不敢班门弄斧，还请公主赐教。”
这是把软皮球又踢给月秧了，可天知道月秧可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公主，她嚣张跋扈，把所有教习的先生师傅都气走，最后什么都没有学成。
月秧没什么话可接，只得笑笑，只听方陆打着哈哈说道，“千于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出山的哦，我可是知道的，我现在还不是一品大员，也出不起黄金千两，啧啧，刚才能听到千于的歌声，真是，我方陆的造化啊…”
这番话说得是诚恳，又滑稽，他那表情惹得千于失笑，月秧也只得以笑掩饰尴尬。
秦衍每天见到两个女人勾心斗角，一个头两个大，更何况有一个还是自己不喜欢的，这下方陆来了，他心里总算是轻松了许多。
秦衍揽住方陆的肩膀，豪情万丈说道，“走吧，难得回来，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一定让你喝得爬不起来才算！”
方陆吹牛的功夫也了得，“在仙竹林，是哪个醉鬼跟我打赌输光了衣服求着我跟他再来一杯的？方某人千杯不倒，有什么好酒都别藏着。”
秦衍嫌恶地瞅了他一眼，“不知羞耻，一壶神仙醉就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不知道是谁…”
方陆尴尬咳了咳，盯着千于和月秧，“当着两位漂亮的嫂夫人的面儿，好汉不提当年勇！”
“今日再战三百回合！”秦衍接和道，两人相视竟是爽心大笑。
月秧也听着两人贫嘴好玩极了，咯咯笑着。
千于也是高兴的，“那请在正厅稍等片刻，我去取了孤心酿来助一助你们的兴，这可是妩楼独创，难得的上品。”
秦衍对方陆点点头，眼神是说，的确如此，你小子享福了。
方陆奇道，“果真？可这好酒为何叫孤心？多煞风景的名字啊！”
千于笑笑，看方陆这人真诚爽快，不是那种城府深的人，今天也多说了几句，“妩楼的女子，卖艺不卖身，美貌和智慧兼具，性子大多高傲，不喜近人，因而孤独，孤心大概就是妩楼人的心境吧。”
“啧啧，美人儿们都这样寂寞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喝酒浇愁还喝个孤心酿，恐怕姑娘们是没有好好瞧见我方某人，否则一颗颗少女心不知道要怎么藏呢。”方陆一脸可惜可惜的表情，为自己英俊潇洒的外貌而陶醉。
秦衍一把打在方陆的后脑勺，“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妩楼的姑娘怎么能看得上你这么个一杯就倒的傻家伙！”
方陆被秦衍激得快跳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走走走，现在就喝，你还非要看看自己有多弱，这又不是你的战场！”
月秧突然大怒，对着周福全厉声斥责，“你这个管家怎么当的？今日有客要来，却没有人洒扫以待，都在这儿闲着，简直无法无天，看来我不下狠心你们是不懂得待客之道的。”
所有方才慌忙走掉的下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动，低头听着月秧的训斥。
方陆摸着下巴，看着这个塔国公主这暴躁的模样，又瞧见千于那一脸生人勿近、犯者必诛的表情，若有所思。
周福全不卑不亢，他昂首挺胸，他是怕公主，可他听出来月秧是在说下人们为了听千于唱曲而误工的事，这是拐弯地说千于的不是。
秦衍沉声，“算了，今日大家都高兴，何必为了这些小事动气。”
月秧倒是有点忧心忡忡，似乎真的是担心，“将军，这是家规，如果一次放过，那他们就会一直懒下去，将军府的威严放在哪里？我们这两个主人的威严放在哪里？”
这话俨然当家主母的做派，并且刻意忽略了千于这第三个当家主人。
千于反倒笑得明媚，她看向月秧，“公主啊，这都怪千于兴起，想唱曲了又觉得没有人听甚是无趣，所以才牵累了众人。”
她含笑的目光转向方陆，“何况方陆大人今天也算是好兴致，既然是因为我才让方大人没有受到热情的款待，那就罚我亲自下厨，好好招待将军的贵客，将军，方大人，这样可以吗？”
秦衍自然是没话说，千于今天的乖巧让他很是诧异呢。
方陆看这千于都放下身段了，更何况他等一下还能尝到这妩楼头牌的厨艺，何乐而不为呢？
他拱手道，“月秧公主，今日临时起兴来做客，本就是我唐突了，有千于歌声在前，美食随后，我倒也是赚了！”
千于感激一笑后，笑意收敛了许多，又恢复到之前那种处变不惊、不近生人的笑容。
这样一来，月秧只得作罢。
下人们着实松了口气，都向千于致以感激的目光，千于欠了欠身就带着如霜寒露去了厨房。
方陆望着千于窈窕远去的背影，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阿衍啊，你还挺有福气的…”
说完这话，他的余光瞥见秦衍望着千于背影，那恋恋不舍的表情，还感觉到右边有冷森森的寒意，他转头咧嘴笑道，“我是说，你小子挺有福气的，能娶到公主做夫人。”
秦衍笑笑，比划了请的手势，两人哈哈大笑，一同进了正厅，月秧紧随其后。
“这孤心酿真是一绝，上品，上品…”方陆端着杯子笑眯眯地夸赞道。
“是，这是以杏花、桃花、梨花引香，杏仁做本，酿制而成的，杏仁苦，知孤苦，知心伤。”秦衍品了一口，眯着眼笑笑。
方陆斜眼一飞，“你怎么知道？”
“呵呵，”秦衍不在意地笑道，“我陪千于一同酿过，妩楼人都会酿，千于的酒是最香的。”
“啊…”月秧手中的琉璃小酒杯生生被她捏碎，酒水四溅出来，酒杯的碎渣扎进她的手心，她痛苦地叫了一声。
她原本就气不过秦衍那种旁若无人的表情，一说起千于就神采飞扬的，嫉妒使她抓狂难耐，手上的力气用大了些。
月秧疼的几乎流出眼泪来，手一动不动，用可怜的目光望着秦衍。
秦衍皱眉，“这是怎么了…”他捧起月秧的手，帮她把那些碎渣弄掉后，又吩咐婢女把纱布拿来，为她细心包扎。
月秧流着眼泪，嘴边带着点笑意，手很疼，却很欢喜，她感动地望着秦衍，可秦衍只是在做一件面对任何人都可以做出的事。
方陆啧啧两声，喝了一杯清酒，叹道，“老天果然不公啊，桃花怎么都给了一个人呢，这儿还有一个孤独的美男子呢…”
秦衍给月秧缠着纱布，好笑地瞅了方陆一眼，踢了他一脚，“如果狗嘴吐不出象牙，最好不要总是张着嘴，把我的屋子都熏臭了。”
这一会儿，寒露领着五个婢女，端上来数十样小菜，调拌炒炖蒸，色泽鲜艳，味道浓郁诱人，样样俱全。
“哇，将军府的饭食果然不赖，看来我要天天来这儿蹭饭吃了，这大厨的手艺也不知是打哪儿学的…”
寒露在一旁掩嘴笑道，“方大人这是怎么话说的，这都是夫人做的啊…咱们府里的厨子都甘拜下风呢…”
方陆吃了一口水煮鱼，有点愣住了，忽然想起，“哦，对，千于说她要做饭的，真是厉害啊，那一双巧手又会弹琴又会做饭，美味，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