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从苏丹碧那里出来的时候,冯洛英特地领着蓝袍道士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不过话又说回来,苏丹碧此次“迁居”,也的确是选了个没什么人的偏僻角落,亏得冯洛英是巡城司吏,对这济丰城的大街小巷熟悉无比,要不搞不好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况且这个小角落,他前不久为探查某人行踪的时候还搜索了一遍,虽那时没找到人,但也确确是熟悉了一下道路。
或许是因为迁都不久的缘故吧,济丰城虽现为帝都,但这座城池却并无帝都该有的那种繁华壮阔,而是贯承着悠久的岁月里沉积下来的那种悠然静美,古树夹道,草木葱茏,爬满青苔的古墙惬意自然地隔离出一条条幽深的小巷,阳光轻洒,在平静空旷的路面上铺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在这静谧的环境下,蓝袍道士像是一直沉浸在某种迷茫而困惑的情绪中,神色黯淡,一言未发。而冯洛英,看他这样,一时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种明显和两个人气质不搭调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冯洛英推开自家的门,从那个锁上的柜子里把海螺翻出来的时候为止。
令冯洛英无比失望的是,当看到那只洁白纤细的海螺时,蓝袍道士表现的十分淡定,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便径直从冯洛英手里把海螺捧了起来,小心地拢进袖子里。而那海螺也安安稳稳地被他捧着,既没有突然冒出白光化成人形扑上去也没突然消散成灰,就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海螺般,无灵无智,无神无息,不过一件死物。
“多谢居士。”临别时蓝袍道士只是礼节性向冯洛英抱抱拳,还未等冯洛英说着什么,拂尘一甩转身便走,这本该是很令人火大的行为,但注视着那似乎有几分迷茫几分疲惫的背影,冯洛英竟发现自己完全生不起气来。
“好吧……”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冯洛英忽然放弃似的叹口气,神色恢复了平时的热烈活泼,“别人的事,也与我无关,好歹还得了块玉不是?不过话说……”看看已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方才振奋了几分的神情瞬间垮了下来,“可恶我的轮值时间都快过了,现在赶过去吗,大约啊不是肯定赶不及了啊……可恶许翎那老头子现在绝对知道了啊喂!老子这个月的俸禄……”
“嘛,算了,横竖是要被批的,”冯洛英握握拳,关上自家简陋的小木门,转身朝着苏丹碧方才所在的那个小巷走去,“刚刚被那啥……嗯明尘道士这么一打岔,老子都没好好问问苏丹碧这些日子跑哪去了,害我白担心了这么久!”
“话说这么短一段时间内他不会又跑了吧……不过几天前我还在这边搜索过,那时可没看到他人啊……”心理暗暗嘀咕着,冯洛英不由地加快了脚步,“那么苏老妖到底是真的有事才消失了这么久,今天才回来的,还是……他不愿再见到我,所以在我找他的时候隐藏了……行踪?”
心中猜测一起,冯洛英脚下的速度不由地又快了几分,到最后,已经渐渐从走路变成了狂奔了。“开玩笑,不是刚说是朋友吗?!如果故意躲着不见的话那又算哪门子朋友!”
拐过一个转角,再跑过一段枝叶掩印的小路,望着眼前安谧的景象,冯洛英喘息着停下脚步。
日光微移,透过繁盛的古木枝叶洒下斑驳的金色影子,悬于空墙之上的木门大敞着,有微弱的昏黄色灯光从中透出,融化在阳光的明媚里,青衣长发的男子悠然自然地斜倚在门槛上,嘴角一丝浅而温润的笑意。
“冯兄,方才有所怠慢,未来得及向你道句抱歉呢。”
“抱歉,让冯兄你……担心了。”
宁静的空气里,清越的声音静静回荡着……
“话说苏老妖,先前因为有那道士在我就一直憋着没开口,从除夕那天到现在,你究竟是去了哪里?”再度坐回那个小小的书室里,冯洛英晃晃苏丹碧递给他的白瓷杯子,嫌弃地看了眼里面澄碧的茶水,把它推到了一边,接着道,“莫非苏老妖你终于想通了打算外出逛逛,于是就在这大好世界里逛了一月之久?”
“……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苦笑着看看被冯洛英嫌弃地上好茶水,苏丹碧摇摇头,把视线转至冯洛英脸上,正色道,“此事与冯兄无关,冯兄还是不要多问了。”
“好吧知道你神秘,”冯洛英摊摊手,“这个问题你不想回答我也不强迫你,不过你害我担心了这么久,下个问题总该诚恳地回答我吧。”
“那要看冯兄是想要问些什么了。”
“放心,不会触及到你的那些秘密的啦。”冯洛英惬意地靠在上好的黄梨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好吧。”苏丹碧沉吟了片刻,放下茶盏,点头道。
“那么,请务必要认真回答哟~”见苏丹碧答应,冯洛英拖长语调,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到有些不对的笑容。
“这……”看着笑的灿烂的冯洛英,苏丹碧心中隐隐产生了些不妙的预感。
“这一个多月里苏老妖你应该没出什么事吧?”出乎苏丹碧意料之外的,冯洛英似乎只是出于友人的关心,问了个简单的问题。
“苏某……”瞬间轻松起来的苏丹碧还未把话说完,冯洛英挑挑眉,忽然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嗯,我还是换个问法吧,你,是被迫突然离开的吗?”
“……冯兄真是突然聪颖了许多啊……”苏丹碧一愣,终于明白过来冯洛英的意图,不由摇头轻叹。
“喂苏老妖你什么意思,我平时就不聪颖了吗?!”冯洛英拍桌而起,愤愤不平。
“哪里,苏某并无此意。”苏丹碧轻笑,“只是在认真地夸赞冯兄罢了。”
“信你才有鬼好吗,啊不对苏老妖你别给我东扯西扯快点回答我的问题啊!”冯洛英继续拍桌,一看上去是很激动的姿态,但他的眼中,却出奇地闪着一种认真而冷静的光芒。
“……冯兄,你何必要知道这些呢?”注意到那光芒,苏丹碧敛了神色,眸底一片淡漠,“与你无关之事,你纵使知道,也没有那个立场那个能力去干涉,那么,又何必去浪费时间呢?”
“是谁在除夕那夜亲口承认,我冯洛英是你苏丹碧的朋友的?既为朋友,那么怎么又能称得上‘无关‘呢?”见苏丹碧是这态度,冯洛英脸上渐渐浮现一丝怒意,“至于有没有能力,那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况且你并非神明,又怎敢断言我真的没有这能力去干涉呢!”
“啊,并非神明吗……”苏丹碧嘴角一丝笑容,微弱地几近苦涩,“是啊,你的一生如何我无法断言,甚至于你的来历如何我也无法明朗,但朋友二字,确确是真心的,只是……”
“友人之间,虽确应相互扶持,但此事苏某既未言及,亦未出言相求,此事于冯兄,便是无关之事,擅加干涉,不过徒惹因果罢了。”苏丹碧的语气愈发冷淡,眸中沉凝一片,不辨喜怒。
“……原来如此吗,苏丹碧,你一直都是用这句话来说服自己的吗?”听着苏丹碧的言论,冯洛英眼中怒火愈盛,但不知怎的声音却也渐渐冷静了下去,“怪不得在春殆素颜那件事上,你……会有那么矛盾的举动。”
“……?”苏丹碧愣住。
“我冯洛英的确不大聪明,但也不是傻的,苏丹碧,在那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要袖手旁观,若要两不相帮,那便索性从一开始就拒绝我的留宿好了,但奇怪的是,你对我的要求,全部都做到了,但也只停留在做到了这一地步上而已……因为你允诺过让我睡个好觉,于是你施法消去了一些惨烈的刺激的梦境景象,让我安然地睡着,但你却并未从源头上阻止春殆素颜的行动。你提醒过我要小心,并暗示我除夕之后就没事了,但你却未曾明言其中缘故。而我被那春殆素颜拖入另一个世界时,你也未曾相助。这感觉就像是……”
“只有有人向你提出请求,你才会相应地去采取行动,但若那人不发一言,那么就算他下一步就是死亡,你也只是淡漠地旁观。”冯洛英顿顿,视线凝聚在不发一词的苏丹碧脸上,声音冷彻,透着一丝微弱的悲哀,“而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无关……与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