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落寞和寂寥。
他们虽都被叫做同一个名词,但却各有着微妙的差别。
文峥自小被束缚在爹爹构建的世界里,在三观定性的那个年纪里,那些最美好的年华里,皆是与书为伴。
许是圣贤书读的还不够多,文峥没有能够全然了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意义,却在心灵深处萌生了一种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那是一种对他身处环境向左的向往,两相矛盾曾一度让他很是苦恼。但他又畏惧他的父亲,传统封建礼教让他不敢轻易去违逆父亲的决定。性格温润又孝顺的他更是不想让父亲失望。
顺应了别人,痛苦的只能是自己。
少年时的文峥,着实是煎熬了好一阵子。
也或许,每个走过青春期的少年都曾煎熬过一阵子吧。
煎熬着,煎熬着,某些渴望就越来越清晰,愈来愈强烈。它反复在文峥的脑海里出现,化作一幅幅画,一首首曲,一首首词,一个个诗篇。留在笔下,墙上,梦呓里,记忆中,逝去的时光里。
它们是文峥的难友,是文峥的损友,亦是他的解药,毒药,迷药。
走走停停,文峥的渴望化作了一条河。它走过了高原,山谷,平原;穿过树林、草原、雪地,也流经过龟裂的大地。走过万物生长的春天,芬芳缤纷的夏天,凋零落寞的秋天以及冰封沉寂的冬天。
那里,曾有过一抹皎洁月光,一壶甘甜美酒。月下,曾有过一个美丽女子与他举杯共邀明月,与他对饮行令;那里曾有过一张竹榻,曾有一个女子红衣似火,肤白如脂,一颦一笑都令他如痴如醉;那里曾有一个茅屋、一丈竹林,一个女子手牵两个总角孩童迎着夕阳对他微笑。
那里没有重于泰山的压力,没有望子成龙的期盼,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大义,只有他修身齐家的快乐自在的生活。
他的落寞和寂寥并没有情场里摸爬滚打的人那般浓烈,那般无法承受。
他的落寞和寂寥更像是一个被扼住喉咙的歌唱家,他渴望释放喉咙放声歌唱,他张大了嘴,用尽浑身力气,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直至,惊慌失措,满身汗水,流着泪,瘪了嘴。
这样的落寞和寂寥更像是一碗解酒的茶。
醉生梦死见得、听得多了,却很难得回头看一看当初的自己,回味这一切的初衷。那样平淡单纯的渴望。
文峥的曲子,到这里就结束了。
最后几个音弹罢,走出尽情抒发情感的畅快淋漓,回到现实中的文峥忽又觉得自己的情感较柳永玉蝴蝶所表现的有着很大的差距,怕是很难迎合水姑娘的喜好吧。
他抿一抿嘴,撩起衣襟准备起身离席,却闻一阵单薄的鼓掌声传来。
抬眸,正看见是水云烟眸光潋潋,唇角轻扬,为自己鼓掌。
这是……认同?
文峥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茫然站在那里。
今夜水云烟身后的光的确太过强烈,光从她身后投来,叫文峥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一时间有了种时光错落之感。
仿若这浩瀚宇宙里,就仅仅只有两个人,水云烟和他。
她一直就在那里,一直在等着他来。而他则是一直寻寻觅觅,不得自由,不能欢喜,直到这一天,他纵里寻她千百度,披星戴月,踏着七彩云来到她的面前。
至此,从前历经的种种,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没有了意义。
一切宛若重生,从今以后,我的世界不再是一片虚无。我牵你走进我的世界,我们经过的地方,皆是繁花似锦。
灯火晃动,火光在文峥的眼里雀跃。
一抹笑意流过文峥水晶般的眼眸,最终融进了文峥深情地眼角,那一丛光影投下的暗影里。
水云烟起身,嘴角噙笑。她几度欲说些什么,却都像是没有措好词一般笑笑。最终,摇了摇头,叹息道,“公子音律造诣之深,云烟实在是佩服,极为佩服。”
她起身,红色衣摆随之缓缓从椅榻上滑落,好似隐没西山的烈烈夕阳,昭示着这一天的结束。
水云烟双手抬起,冲文峥施施然一拜,道,“不知文公子可否愿意指教一二?”
水云烟这一句话,可能在场的人除了文峥自己还在纳闷以外都已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包括在二楼看台,眼中含笑,笑中透着目标达成的满意的光的王公子。
人群散尽,灯光也没有方才那么明亮。
文峥面前三步远就是水云烟。
一切都与想象中的情形大不一样。只因文峥从未遇到过眼下这般与女孩子单独相处的境遇,这叫文峥有些焦急,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羞恼,该如何开口招呼,说什么话,如何说对他来说都是问题……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水云烟站在窗前,独自诵咏柳永的另一首词《雨霖铃》。罢了,回头望向文峥,眼角一扬,唇间抿起一抹恬淡笑意,“公子,可否为奴家再抚上一曲。”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喜欢喝酒的人自然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这热爱音律之人则是久逢音痴千首不归。
还是那把古琴,两个蒲团,一壶好酒。
此时全没了打擂时那些不相干的人,明月之下,只有文峥和水云烟两个人。
这正是文峥曾在脑海中勾勒过不知多少遍的画面,这正叫文峥感到真正的惬意,方才那份生疏感自然也消散不少。
但,仅仅只抚上了一首曲子,还没有与水云烟好好谈一谈音律,随从文安就匆匆打破了当下惬意氛围。
“少爷,该起行了。”
这一句仿若咒语般,将文峥脑海中已经勾勒好的画面打得粉碎。
因今天出行,也是文峥向文老爷争取来的,故而也是有它的期限。
眼下,就该回府了。
文峥不由自主的默默叹了一声,起身望向水云烟的眼神里有着难掩的无奈和不舍。
而水云烟像是明白文峥难处一般,脸上有着一丝怜悯和少许的歉意。
“等公子哪日再来。”水云烟的声音淡若泉水,在文峥脑海中叮咚作响。
文峥转了个身,嘴里兀自念叨了一句,“是啊。”
是啊,等哪一日,一定要再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