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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五龙二侠二打莲花湖 老剑客出首力解重围(5)

上了铜铁网,俯首向聚义厅当中观看。此时,杨香五与萧银龙、张氏三杰等办完了事,各归本位,早就看见胜三爷愁眉不展,坐立不安,但是三人虽然照欧阳爷计划办完,可不知道欧阳爷究竟盗出万寿灯没有,可不敢将所作之事告诉胜三爷,恐怕被贼人看出破绽,因为盗灯讲的是蛮子一个人,不许有别人帮助,萧银龙跟贾七爷借宝剑都是暗暗的藏在衣服里,假装出恭带到外面,暗暗交给欧阳大义士的。然后又将杨香五使眼神叫到外面,用鸡鸣五鼓返魂香将四更楼更夫薰倒,窃取梆子,由定更之后,打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五更之后,将梆子放在原处,暗将屠大爷的令徒张氏三杰招呼出来,先围绕聚义厅,有学公鸡叫的,有学犬吠的,有小巴狗叫的。列位,人要是真会学鸡鸣犬吠,学得与真的一般无二,都可以将真鸡真狗引得鸣叫。张氏三杰这一学鸡鸣犬吠,就将萧金台的鸡引得也一齐鸣叫。张氏三杰这也是天生的偏材,前文书已表过,屠大爷与胜三爷一见面时,就对胜爷说过,这三人是能学鸡鸣犬吠的奇材。闲文少叙,您道,镖行及八大名山、台湾、萧金台的人,不下五六百位,难道说就都被张氏三杰朦混下去吗?虽然是张氏三杰学犬吠鸡鸣,究竟蒋五爷的功劳实在不小,皆因为蒋五爷战韩氏四猛时,一条亮银盘龙棍当行者棒使用,打得韩家四猛热汗直流。那韩家四猛在南七省乃是出色的人物,八大名山提起来真得首屈一指,今与蒋五爷车轮战,八大锤对棍,谁看着不精神百倍?所以大家看他四个人陆续战蒋五爷,只看得如醉如痴,又兼着这三天两夜的工夫,就是有睡觉的,不过打一个盹睡而已,镖行这边吃喝眠睡,除去金头虎贾明、孟金龙、李永泰之辈,全是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不知道何时就是一场群殴。定的三昼夜盗灯,就是许进去取去,都不容易取出来。胜三爷真是提心吊胆,唉声叹气,暗中叫道:“蛮子你凡事诙谐,这宗事也是闹着玩的吗?”正在愁思百结之际,忽听鸡鸣犬吠,五更已过,胜三爷心中不啻刀搅一般,叫道:“蛮子三天三夜盗不出灯来,你也见哥哥一面啊!你怎么连面都不与哥哥见呢?”杨香五、萧银龙、张氏三杰看得明白,可就是不敢言语。鸡鸣犬吠时,慢说是萧金台及镖行人都不知是假,就是上晓天文,下达地理,观天下在掌握之中的台湾大帅石朗,因为看热闹看的都被瞒过去啦。

正在此时,闵士琼见韩家四猛俱都落败,听见五更已过,鸡鸣三唱,遂叫道:“胜老达官!也不必较量武术啦,较量武术是无济于事,五更已过,看看天明,请胜老达官就此立给萧金台字据,起身投案打官司吧!您镖行的亲朋也该遣散啦,难道您还将送殡的埋在坟里吗?欧阳义士盗不出来万寿灯,他也就不到聚义厅见众宾朋啦,难道他还真到聚义厅自刎吗?最大的问题是打万寿灯的官司,欧阳自刎与不自刎倒不成问题。”胜三爷闻闵士琼这一席话,真好似凉水浇头,五内如焚,无精打采。仰面观看天色,胜爷观罢天色,对闵士琼道:“我胜英当着天下英雄,绝不能食言。死或轻于鸿毛,死或重于泰山,我胜英虽打盗万寿灯的官司,身首异处,不知情者固不足论;知情者谈起我胜某时,虽然舍生,不能当着天下英雄失了信义。茶余酒后谈论起来,胜英虽死犹荣。闵老寨主不必怀疑,胜某必践前言。但是天气尚早,若至东方闪烁时,我必然给老寨主立下字据,就此住北京投案,打这场盗灯的官司。我欧阳兄弟就是盗不出灯来,也必得见我一面,绝不能匿而不见。”胜三爷语至此,就听金头虎说道:“十阵赌输赢,我们赢了四阵,贼们打退堂鼓,这回贼可得着理啦。大蛮子盗不出灯来,从此他还见镖行的人?他非背地跑了不可。玩笑有他,办真事他还办的了?胜三大爷不定跟他有多大的仇呢?他这是借刀杀人,报仇呢。什么叫三天三夜盗灯赌输赢,盗不出来打官司?没那么打过官司的。干脆咱们血肉纷纷乱一阵吧。”道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你三大爷为人言而有信,别说是打官司,就是此时刀放在脖子上,也不能食言。孺子无知,胡言乱道,再要饶舌,必受重责。”贾明一翻母狗眼,低声说道:“胜三大爷跟老道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哇?不教咱言语,等到天亮时看看,有话你们说,反正我不打算出萧金台。真教我三大爷立字,得先将我宰了再说别的。”不表金头虎嘴里嘟囔,此时黄三太趴伏在桌子上,泪如雨下,心中暗说:“欧阳叔父,你怎么这样荒唐?没有金钢钻,你别揽瓷活。你真就将我恩师送在北京,打盗灯的官司?我之恩师向来事无大小,言出如山,没有失过信。你盗不出灯来,你倒是见上大众一面啊。”其余镖行之人,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东廊下好似愁云漠漠,凄凉景况充满了庭院。台湾的大帅石朗都暗中替胜三爷为难:这大年岁,行侠作义,落得这样下场。西廊下群贼是喜形于色,除了十三省总镖头胜英,绿林道中拔去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从此绿林道中少了一个劲敌。人心向背,忧喜出于自然。

不表两造众英雄悲悲喜喜,再说闵士琼第三次站起身形,又教胜三爷立字据打官司。胜三爷未及答言,忽听天棚铜铁网上有人叫道:“胜三哥,小弟来也!唔呀,闵老寨主不要得理不容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灯盗出来啦!”两方的群雄仰面向上观看,就见皮袄马褂,踢啦踢蹋。闵士琼说道:“现在已经天明了,盗出来没有用啦。”欧阳大义士一句话,提醒了台湾的石朗,观看星斗,果然尚且不到四更天。韩秀等又都来到外面观看,闵德俊对老寨主闵士琼说道:“父亲,孩儿与韩秀大哥观看星斗,果然是四更不到,三更半天将过。”闵士琼闻听,不啻扬子江心翻船,万丈高楼失脚,目瞪口呆,不能作一语,天下众英雄莫不觉着毛骨竦然,暗中称奇,欧阳大义士这一盗出万寿灯来,镇住天下群雄。闵士琼在座上如木雕泥塑的一般。胜三爷道:“闵老寨主,这一次量不能失信了?没有别的,请你打窝主的官司吧。”列位,大凡人要是真正理短情屈了,被人家若是问住,真正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闵士琼这样的反复,到了此时也是水尽山穷,其在没有反复之余地了,讲的是五鼓鸡鸣,犬吠为止,人家三更半天将灯盗出,当着十四省英雄,要是再说出不算来,那还够人格吗?

闵士琼正在无言以对之时,胜三爷逼闵士琼打窝主的官司,就听后院有脚步声音,噔噔噔,脚往前院跑,大声喊道:“就这样的打官司,我家老寨主倒愿意去,我有点不愿意。咱们得见个输赢胜负!”众人举目观看,正是恬不知耻的贼子闵德润,手持金鼎龙头搠,耀武扬威,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大本领。胜爷一看,是无耻不知自爱的闵德润,遂说道:“孺子看看项上加刀,尚且不知,灭门九族之罪,你父子岂能打得了这样罪大弥天之官司?反复无常的贼子,你有几个脑袋?屡次饶你不死,你不知胜某以恩德待人,真是无耻之徒。”闵德润说道:“胜英你不要大言欺人,今天胜得了我闵大寨主的金鼎龙头搠,大少寨主便替父替友打这一场盗灯的官司,杀剐存留,不能连累好朋友。大少寨主并非反复无常,我们父子也是为朋友,你无故与绿林道作对,开镖局子是买卖,你破二郎山,火焚莲花峪,绿林道与你誓不两立。萧金台就算打这儿冰消瓦解,只要绿林道不绝迹,就与你姓胜的对付。哪一个不服,过来,与大少寨主较量较量。”胜爷回头向东廊下叫道:“哪一位辛苦辛苦,将窝主捉住?”胜三爷话言未了,早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答道:“胜三哥,小弟尚无寸功,我愿拿此贼,权当见面之礼。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胜爷一看,原来是蒋伯芳。胜爷微然含笑道:“此贼乃是要犯,藏匿匪人,窝存赃物,较比盗灯的正犯还要紧呢,拿住活的还得解往京都,千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拿住之后,经官厅讯出口供,那才算咱交了差,完了咱们的责任呢。五弟多要小心。”蒋伯芳道:“小弟明白了,捉拿此无名小辈,犹如探囊取物耳,何劳嘱咐?”语毕,双手合着亮银盘龙棍,龙行虎步,来到聚义厅当中,真是威风凛凛,精神百倍,八大名山之人闻名丧胆,萧金台神鬼皆惊。蒋五爷叫道:“闵德润小辈,休要猖狂,还不过来受死!”闵德润一见蒋五爷,分外眼红,叫道:“小儿蒋伯芳不必夸口,看搠!”人到搠到,直奔五爷顶梁上,压山盖顶砸来。蒋五爷不慌不忙,闪开大山贼的龙头搠,仍按行者棒,接续着打韩家四猛的招数向下使。大山贼力大绝伦,金鼎龙头搠上中下、前后左右,围着蒋五爷身形。蒋五爷因为方才战了四猛,不肯与大山贼碰家伙,专使纯熟的招数,一条亮银盘龙棍,舞得如同银蛇乱蹿,只见棍不见人,风雨不透,大山贼的龙头搠,无论如何也递不进去。大山贼以为蒋五爷不敢碰他家伙,越打越向蒋五爷棍上找。蒋五爷心中暗道:“小冤家,我这一棍要砸上你的搠,我叫你一辈子忘不了姓蒋的。”二人战得正在兴高采烈之际,龙头搠一砸亮银盘龙棍,蒋五爷用尽平生之力向外一棍,棍与搠绷在一处,恰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雷相似,山谷应声,火星子冒起五七尺高。天下群雄,不约而同俱都打了一个冷战,只见大山贼连晃了三晃身躯,脚步站立不稳,虽然没将搠出手,几乎虎口震裂,蒋五爷倒退了两步,棍法仍然不乱,大山贼此时可就有点勉强招架了。胜三爷在旁叫道:“五弟,要活的,棍下留情!”蒋五爷抖擞精神,棍法变招,奔山贼胸前一点,山贼咬着牙,用搠向外一碰棍,蒋五爷未等大山贼找上棍,急忙将棍抽回,大山贼的搠没绷上棍,身形就有点不稳,蒋五爷趁势裹手一棍,奔贼腰间打去,山贼欲待躲闪,可就来不及啦,这一棍正打在腰下臀骨之上。五爷使了三成劲,要使十分劲,就没有山贼的命啦。山贼金钟罩的工夫已然破啦,气力受了硬伤,究竟没有以前膂力大了,要不然与蒋五爷对棍的时候,就是蒋五爷力大,山贼也不至如此不中用。

闲文少叙,一棍将大山贼打倒,兵刃出手,闵德润趴伏就地,并将龙头搠抛出去五七尺远。金头虎贾明卖精神,一声喊叫:“杨香五小子,你还不过去捆!”杨香五一晃马尾透风巾,赶奔近前,金头虎一拢大山贼的胳膊,被大山贼一拨拉,金头虎几乎闹了一个筋斗。杨香五向前一按,大山贼双手扶地,向上一起,杨香五闹了一个趔趄。金头虎喊叫:“我的姥姥!人家躺下啦,我都办不了。大小子,快过来吧!”孟金龙、李永泰二人过去,这才将山贼四马倒攒蹄捆住,提到东廊下,真是油皮都没有伤损。此时闵士琼在聚义厅金交椅上看得真而且真,花白胡须乱抖,心中犹如刀搅的一般。闵士琼心内暗想:“只想我父子天下无敌,德润力大绝伦,不想今竟被获遭擒!悔不听刘氏夫人之言,前几日他说我父子十天之内,必然山破人亡,到了此时,果然应了夫人之言。”闵士琼思索至此,打下牙来往肚子里咽,后悔不及。天下群雄一语全无,聚义厅上静悄悄,愁云惨惨。少许工夫,只见东西两廊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不关心的,道短论长,关心的人替闵家父子担惊害怕,灯被镖行盗出,大少寨主被获遭擒,眼睁睁一座百年事业的萧金台,就要冰消瓦解。此时胜三爷面对闵士琼说道:“闵老寨主,在下胜英几次进忠告,老寨主你不知嘉纳,按说在下与老寨主谈不到进忠告二字,老寨主身为绿林,在下做保镖的生意,本来冰炭不能相同。但是胜英因素知老寨主出身清白,为乱世所迫,栖身绿林,虽然异路殊途,久有互相仰慕之诚,是以不忍坐视老寨主你的成败,故尔累次饶舌。今者胜英尚有不得已于言者,不敢言忠告,也不敢望老寨主必听余言,惟有望老寨主你莫悔不听余言而已。盗灯之贼,并不是有气节的男儿,这宗贼专恃血气之勇,不懂大义,以胜某之忠诚待人,尚且不能化此顽梗,他与阁下不过闻名之交,并非通家之好,他今见令郎被擒,珍珠灯已失,他的初志,所为设计陷害人,计不得逞,必然遁去。倘他逃走,没有盗灯的正犯,你一家老少万死不足以偿。”闵士琼理短情屈,不能答一语。胜三爷这一提盗灯之人,天下群雄莫不以秦尤为目标,老寨主闵士琼举目向西廊下三层人后观看秦尤,手捻花白胡须,面沉似水,大丈夫说不出后悔的话,人亡山破,多半世英名丧于秦尤之手,真是有口难诉。

此时西廊下忽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叫道:“老儿胜英!不必动唇齿之才,自言仁义,以买人心,老虎带念珠,假充善人。想当初吾兄与汝歃血为盟,明清八义,誓成义举,你中途反目,镖打拜弟,谁人不知?今尚敢在众人面前大言欺人,口是心非!你要想见盗灯之人,势比登天还难!”胜三爷举目观看,此人紫缎色壮帽,长脸膛,燕尾胡须,背后背十二颗镖枪,衬烈火苗,身穿品蓝色短靠,青绸子底衣,青缎子薄底快靴,背后斜插柳背定一口朴刀,握刀够奔聚义厅当中而来,精神百倍,有不可一世之概,年在半百以外。胜爷观罢,心中明白,叫道:“秦老二!你是有始无终,贤愚不分,有眼无珠的小人!你聘请本山二少寨主,去北京盗狱救秦尤,成全他寡母孤儿,你是他叔父,分所当然。但是你的用意,未必是只救秦尤,你乃奸乱成性,助秦尤为非,暗害好人。你救出秦尤,你就当同他回家,叫他寡母孤儿可以安善度日,教训秦尤改邪归正,成为明理的好人,你才够长辈的资格。你计不出此,救出秦尤之后,你怂恿秦尤小儿,二次夜入皇宫内院,盗康熙圣上、太后老佛爷的万寿灯,你与二少寨主题诗巡风,你助纣为虐,使秦尤罪上加罪。秦老二!你是救秦尤,你是害秦尤呢?可惜你身为长辈,不能教化子侄,反陷汝侄于大逆。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康熙圣上的圣旨,十三省一体严拿,务获解究。秦老二,你凭血气之勇,做下大罪弥天之事,你难道不晓得大清国的律例吗?秦老二,你与我秦八弟是当族弟兄,你又有救秦尤一点热心,不然,我胜某绝不能对牛操琴。这场官司,你有三颗首级都不够打的:第一件越狱,第二件盗灯,第三件聚众行凶。你要识时务,你别在人前逞能,你还不快快逃命去么?”秦义龙听罢,默然良久,心中暗道:此祸由我一人所起,现在大少寨主被擒,万寿灯也被镖行之人盗走,眼见萧金台大势将去,我秦义龙若此时一走,我叫什么朋友?人家闵家父子为朋友,还能牺牲一切呢,我若真个一走,岂不被天下群雄笑骂我有始无终?

老胜英明着是用良言劝我,暗含着是要我拚命,他言说我是有始无终之辈。“秦义龙思索至此,大声叫道:胜英!你是胡言乱道,你是人中败类,真称得言行相反。你镖打盟弟,中途变心,你还敢在众人丛中摇唇鼓舌?你就是能将死人说得复生,我也知道你的来历。我秦氏门中与老儿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正是我秦某报仇雪恨之日!若不将老儿碎尸万段,不足以消吾恨。”胜三爷哈哈大笑,说道:秦老二,你是活腻啦!“秦义龙手擎朴刀,够奔胜三爷,够上步位,将刀一横,拦腰便剁。胜三爷并不揠刀,见刀来至切近,脚尖滑地,横着纵出五七尺远。秦义龙第二刀扎胸前挂二肋,胜爷一闪身形躲开。一连三刀,俱被胜三爷躲过,胜三爷又厉声说道:老贼你逃命去吧!倘若动起手来,收招不住,你难免认母投胎,你不是胜某的敌手。”飞贼秦义龙三刀没剁着胜爷,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肉,哪里能听胜爷良语相劝?并不答话,一刀紧跟着一刀。西廊下绿林道中有没见过胜爷的,一看胜爷真有容人之量,个个心中起敬,有那宗无知小辈,他还说胜爷怯阵,不是秦义龙的敌手呢。闲文少叙,胜爷一看老贼秦义龙真是不知进退,就是一夜不与他还手,他也不能知止而罢,胜三爷遂亮出鱼鳞紫金刀,接架相还。胜爷向来是,愈当着有名的人物动手,愈长精神,这就是好货不贱卖,货卖识家。按老贼秦义龙,也是三十年的苦功,这一跟胜爷对上刀,可就显出不行啦,真是好货就怕样子比。胜三爷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间,一招一式,刀递出去七面见清,刀尖、刀背、刀刃、刀柄、灯笼穗,看着清清楚楚,蓝汪汪的蓝鱼,紫微微的鱼鳞,尖长背厚刃飞薄,真可以上画谱。天下群雄莫不暗赞老英雄的刀法绝伦,无怪乎一把鱼鳞紫金刀,纵横南七北六十三省。胜三爷愈杀愈勇,老贼秦义龙是愈杀愈松懈,战不到五六十个回合,老贼的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胜三爷抖擞精神,当着天下群雄,为的是戏耍老贼,老贼欲落败,都跳不出圈去,只累得老贼热汗直流,喘得犹如牛吼,两廊未有不匿笑者。胜三爷故意的刀法一懈劲,老贼趁势劈头探脑一刀砍来,使了个十足劲,胜三爷并不躲闪,反向里进步,看看与秦义龙挨身,一反腕子,连刀柄带老贼的腕子一并捋住,叫道:老儿,这边来!“胜三爷一叫劲,秦老二随着手过去。胜三爷左手持着老贼的刀柄与腕子,右手的刀,此时是爱扎就扎,爱剁就剁。胜爷的刀临到老贼的面门,未肯下绝情,偏着刀向老贼面门上一按,口中说道:我本当将你杀了,看在我那故去的秦八弟之面,秦老二你逃命去吧!”刀在老贼面门又一晃,老贼一闭眼,胜爷底下一脚,正踢在老贼胸下,上边的手一松,秦义龙闹了一个仰面朝天。金头虎跑将过去,抖开了飞抓就要捆人,胜爷摆手说道:明儿,不许造次!他是你秦八叔之弟,不许无礼。他有救秦尤一点热心。贾明不敢违背,诺诺而退。

老贼秦义龙由就地爬起来,满面通红,又羞又恼,厉声说道:“胜英!在下不是你敌手,你的刀法绝伦,人所共晓。我虽然不是你的敌手,我输给你啦,我心中尚不甘服。你有个外号叫神镖将,当着天下英雄,咱俩过过镖,你先打我也成,我先打你也成,你要是用镖再赢了我,从今以后,我不再与你为仇作对。你要是一镖将我打死,那算你成全我秦义龙啦,皆因为闵家父子为我叔侄之事,家破山崩,在所不惜,我姓秦的若是临阵而逃,叫天下英雄笑我畏刀避剑。你的镖只管照我致命处打,你一镖打死我,我死而无怨;你要说给我留情不伤我,那是你艺业不高,自诩其能。”胜爷闻听,微然点头笑道:“秦义龙,你不必咬言咋字,你要明白大义,你还不至于教秦尤作下大逆不赦之事呢。今者你既不含糊,我也别埋没你的技艺,我也知道,你镖枪打的好,三十年的苦功,今当天下英雄,叫你献一献绝艺。可是有话说在头里,恐怕没有你的便宜。”秦义龙道:“胜英,你要赢得了姓秦的镖枪,我便心服口服。”胜爷说道:“如此还是你先打我,你的镖枪要将姓胜的衣服皮肉伤损一点,我将珍珠灯双手奉献,我替你叔侄与闵家父子,打盗灯及窝主的官司。胜英言而有信,你就献绝艺吧。”秦义龙方要取背后的镖枪,胜爷说道:“且慢,你的镖枪能打多远见准?”秦义龙说道:“我的镖枪能在三丈之外见准。”胜爷道:“咱俩人站好了,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北面上有人,南面上没有人,防备打不着我,打着看热闹的。咱俩相距三丈远,你的镖枪自然达得到,你不要慌,沉住了气,露脸成名就在此一举了。”语毕,胜爷绕到南边,秦义龙转到北面,相距三丈来远,胜爷道:“你打吧。”秦义龙伸右手背后取镖枪。镖枪较比镖长,在背后筒内插着,用的时候伸手撕镖枪的旗子,抽出来就打出去啦,较比用镖还便利,用镖总得打兜囊里向外登,这宗东西一摸旗子就算打出去啦。老贼右手摸镖枪旗,一只镖枪奔胜爷胸前而去,胜爷见镖枪来到胸前,约有半尺远,胜爷一闪身躯,镖枪落地;第二只左手的镖枪,又奔胜爷当中而来,镖枪切近,胜爷向上一纵,纵起五七尺高,镖枪落空;第三只右手的镖枪又照左井肩穴打来。说时迟,那时快,秦义龙左右手撕镖枪,“嗖嗖嗖”,直奔胜爷打去,好似雪花儿一般,鸭尾巾上的镖枪方过去,胸中的又打来。只见胜爷银髯乱飘,方闪开又纵起来,方低头又撤步,在镖枪如狂风骤雨时,胜爷用双脚踢镖枪。一霎时十二只镖枪打完。胜爷身形站稳,哈哈大笑,口中说道:“秦老二多受累了!”说着话,双手一抱:“我接了你两只镖枪!”列位,天下群雄在秦义龙打镖枪时,俱都微声喝彩,只听东西两廊下,只喝:“打的好哇!躲的好哇!”谁也没看着胜三爷在什么时间接住老贼的镖枪,就连秦义龙自己都不知道胜三爷在什么时候接住他的镖枪。天下群雄无不纳闷,有说胜三爷真神艺也,无怪乎人称神镖将呢。

秦义龙看着发愣。胜爷说道:“秦老二,我曾打镖,众人抬爱我,称我为神镖将,我接你的镖枪,还不算什么奇事,我再打你,不能使我自己的金镖,仍然使你的镖枪,还是就用接住你的这两只,要用三只镖打着你,那算我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如果这两只镖枪,俱都打不着你,我将珍珠灯送给你,还是我打盗灯的官司。”列位,胜爷这一句话说出来不要紧,东廊下镖行之人,第一位诸葛道爷先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胜三弟,这不是自找其祸吗?人家十二只镖枪打不着你,你用两只镖枪就要打着人家?倘若打不着人家,也不要紧,你为何还用珍珠灯赌赛呢?”不表大众全担惊骇怕,单说秦义龙闻听胜爷用两只镖枪要将自己打着,心中暗道:“我三十年工夫,不但我会打镖,我还会躲镖,别说你两只镖枪,就是三只金镖,也不能让你打着我。你要打不着我,再要反悔,我可就有了理啦。莫非说大话人栽筋斗,都栽在绝艺之下?我还以为我用不了三镖枪,就要将他打倒呢,谁想十二只都无济于事。”老贼思索至此,面带悦色,说道:“一言出口。”胜爷说道:“驷马难追!你也站在南面,我上北面打你。”秦义龙到了南面,胜爷站在北面,伸出左手的镖枪,说道:“胜某打暗器向来不暗算,打的时候必有一个着字,敌人只要有本事就躲得开。我左手这只镖可打不着你,咱先说头里,第一只右手的镖要打你上中下、中上下、下中上,反正这三个部位不定哪儿,可没有准。打上是点到而已,不过取个笑儿,也许衣服扎破,也许伤点肉皮,要是见了血,那就是走了手啦。”秦义龙说道:“不必费唇舌啦,你就打吧。”胜爷左手的镖枪对准老贼说道:“着!”老贼一看,镖枪出来,特别另样,真是货卖识家,老贼心中暗含着佩服,外行可看不出来,外行看着很不出奇,就好像不会打镖一样。皆因为胜爷说的明白,这只镖可不能打着,所以这只出去的非常之慢,枪尖子四平,镖旗笔直。内行人看着可就有了工夫啦,秦义龙的镖枪出去,枪尖子虽然不摆,不能头尾四平,多远出去,都一条直线一般,要不然绝不能指哪打哪。这只镖来到老贼胸前半尺来远,老贼一闪身出去三四尺远。秦义龙本来是能打镖能躲镖,要外行躲镖,离着老远的他就躲闪,未等闪开这一只,那一只又到啦,准得打上。秦义龙倒是行家,镖至胸前才躲闪,闪过去一看,这只镖枪,不偏不倚,正插在方砖地的十字花上,笔杆条直。就这一手工夫,就可以压倒群雄,慢说是打出去插在方砖地上,就用手直插去,都不准插的那样准,要不然老英雄就敢开口说下大话,打不上奉还珍珠灯,真得说是神镖。读者问道,你说的太悬虚啦,打的准固然可以,怎么平着打出去,还能扎在地上呢?

列位,古人有一位养由基,人称养一箭,载于《史记》。养由基在楚共王驾下为臣,又有一个大将潘党,也在楚共王驾前为臣。有一天楚晋交兵,两国俱都出兵,安营下寨已毕,还没有交战时候,将士们闲暇无事,叫大将潘党射鹄,潘党于百步外,一箭正中红光,潘党面有得色,大小将士俱各夸赞潘党,不绝于口。适养由基亦到,身背弓,腰挎箭袋。大众说道:“养叔来啦,也叫他射一回看看。”养由基遂走到大众眼前,说道:“射红鹄不足为奇,我能连发三矢,俱中一处,由红光上一个窟窿射过。”拾箭的小校将箭拾回说道:“三矢俱由一个窟窿穿过。”潘党说道:“巧劲耳。”养由基说道:“射鹄是巧劲,我能于百步之外,箭射杨树叶。”潘党说道:“满树树叶,谁不能之?”养由基说道:“命人将杨树叶画上记号,我到树下看完了,然后我百步之外射之。”潘党遂打发人到树上,将树叶用笔画好黑记,养由基到树下看准,退到百步之外,一箭射去,不见箭落,潘党说道:“箭被树枝架住,不能下落,遑言穿杨树叶呢?”养由基说道:“此箭穿过杨树叶,两头被树枝搭着,可叫小卒上树去取。”打发兵士上树取箭,果然如言。潘党仍然说是巧啦。养由基说道:“可命小卒记三个树叶,画上一二三,我拿出三支雕翎,也都画上一二三,我这三支箭,不许射错了。”于是打发兵卒上树,如法记好,三支箭发出去,果然都中上,与头一次那箭无异。潘党无言,大众俱都喝彩。潘党又说道:“我能射透七层甲。”命军士将七层锁甲放在鹄前,潘党也在百步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去,果透七层甲,箭簇看看扎在红鹄之上,大众喝彩,潘党面有得色。大众说道:“看养叔的射法吧。”命小卒取箭,箭透七层甲,小卒取之不下,养由基说道:“我有送箭之法,不用射铠甲,我能一箭射去,将潘将军之箭顶出去。”大家说道:“好。”养由基遂一箭射去,果然不偏不倚,正将潘党之箭送出去,那箭簇也扎在红鹄之上。大众俱都说道:“养由基是神箭手。”事为楚王得知。潘党、养由基二人俱都被楚王唤至面前,楚王将养由基申斥一顿,并将养由基雕翎收回。第二日楚晋交兵,楚王亲督士卒,两军对圆,晋军有一个绿袍虬髯的大将,一箭射中楚王左目,军心一乱,大军败了下去。楚王遂将养叔召至面前说道:“晋军中绿袍虬髯者射了寡人左目,贤卿与寡人报仇。”养叔道:“大王将臣之箭收回,臣如何射之!”楚王遂由宫中取两只雕翎,授与养叔。养叔到了阵前,正遇绿袍虬髯者追赶楚王,养叔道:“匹夫敢射吾主?看箭!”绿袍虬髯人一仰首,一箭恰中咽喉,堕车而死。大军仍然追赶楚将。养由基把弓弦拽圆喊道:“看箭!”弓弦一响,吓退晋军。养由基对楚王说道:“仗大王之威,一箭射死大王仇人,空拽弓弦吓退晋军。”楚王大悦,乃授雕翎百枝,称养由基为“养一箭”。楚王有一次围猎,树上有一通臂猴猿,楚王命军士射之,乱箭齐发,猿猴伸手接箭,并不逃走。有人喊道:“养由基来也!”猿猴泣下,被养由基一箭射死。此事载于《史记》,可见艺业要是高了,真是神出鬼没。胜三爷的镖,夜间能打香火,能打蜡花,第一只镖将蜡花打歪,第二只镖将蜡花打落,第三只镖将蜡打起来,叫炮打三盏灯。水旁地下刨一个坑,胜爷藏在里边,大雁飞过来,到水边上就飞得矮了,能用金镖打雁。种种的惊人镖法,一时难以说尽。

闲文少叙,胜三爷右手的镖枪照定秦义龙一晃,说道:“着!”秦义龙方要闪躲,并没有打出来,胜爷又说道:“着!”秦义龙认为还是假的,并未躲闪,哧的一声,正中左腿肚子,鲜血淋漓。天下群雄同声喝彩。飞贼秦义龙面上一红,对大众说道:“回头再见!”后来直隶莫州庙,飞贼秦义龙行刺,胜奎完婚大闹洞房,胜三爷二次出世,这是后文书的一大关节,暂且不表。

胜三爷见秦义龙逃走,遂对闵士琼复又说道:“闵老寨主,盗灯的正犯怎么还不露面?”闵士琼未及答言,只见西廊下三层人后,出来一人,大声喊道:“大太爷来也!”众人举目观看,正是二入皇宫内院,盗万寿灯的正犯飞天鼠秦尤,越众当先,揠匕首刀。柳玉春见秦尤出头,明知必败,以结拜关系,不好袖手旁观,也随在秦尤背后,握刀而立。崔通不忍坐视,也纵出西敞厅。胜爷一见秦尤,悲从中来,老英雄想起秦八爷只此一个后人,八弟妇苦守冰霜二十余载,故此见了秦尤不忍动手。秦尤耀武扬威,自称大太爷,满不含糊,他哪知道老英雄的苦心?胜爷不得已,遂回头叫道:“东廊下众宾朋,哪位辛苦一回,捉拿盗灯的正犯?”语言未了,一人越众当先道:“小弟愿效微劳。”胜爷一看,仍是蒋五爷。胜爷说道:“五弟要慎重。”五爷道:“这三个小辈,乃是猫狗一流,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胜爷道:“这是盗灯的正犯秦尤,务必活捉,不可损伤。”蒋五爷答应一声,一只手拿着盘龙棍,直奔聚义厅当中而来。够上步位,飞天鼠秦尤大声喊道:“小儿蒋伯芳,看刀吧!”向上一跟步,照定蒋五爷面门剁来,柳玉春亮截把鬼头刀,同时照定蒋五爷右肩头劈去;崔通同时一刀奔蒋五爷左肩头剁去。三把刀同时剁去,蒋五爷是双手拿着棍,见刀至切近,将棍向上一迎,棍当中正迎秦尤的刀,两头迎崔通、柳玉春的刀,这就是蒋伯芳一棍邀三刀。三鼠一见蒋五爷的亮银盘龙棍迎将上来,三个小辈赶紧向回撤刀,若是被棍迎到刀上,刀准得飞了。三人将刀撤回,三吊角围住蒋五爷,三把刀上下翻飞,蒋五爷仍用行者棒的招数,亮银盘龙棍,银蛇乱蹿,玉蟒翻身,先是三鼠围蒋五爷,后是蒋五爷一条棍将三鼠围住。秦尤是心黑手急,恨不得一刀将蒋五爷剁死,贪功心胜,偶不留神,被棍将刀磕出去五七丈远,正打金头虎顶门上飞过去,金头虎说道:“我的姥姥,小耗子使飞刀呢?单打我脑门子上过去。再矮点戳我的眼上,我就得闹个独眼龙。”秦尤刀被磕飞,翻身要跑,哪得能够?蒋五爷向上一进步,用棍一按他的左肋,将秦尤按倒,贾明、杨香五二人过去,掏出秦尤腰间的飞抓,将秦尤捆好,提到东廊下。崔通、柳玉春的刀,也都被五爷磕飞,被获遭擒,仍然是贾明、香五过来捆绑,提到东廊下。三鼠俱都被获遭擒,贾明晃悠冲天杵小辫道:“大小子,李永泰,你们俩人可看好了,这可是窝主与盗灯的正犯,你们两个小子可别打盹,老鼠会啮,他若将绳子啮断了,盗灯的官司可得你们俩替小子打去。”又问道:“天门白玉虎,三个小老鼠,你们就在一块作伴吧?”闵德润闭目不语,秦尤破口大骂,贾明不敢再诙谐,怕胜爷嗔怪,哈吧着罗圈腿走向一旁去了。此时胜爷对闵士琼说道:“闵老寨主,三鼠与令郎俱都被获遭擒,老寨主你还不自备其缚?难道说还等着动手吗?”

闵士琼未及答言,就听由后面踢啦蹋啦,过来一人,口中不住“唔呀!王八羔子!”来到胜三爷跟前说道:“他们作贼的真有点义气,三哥你看看这个东西。”手中托着一本册子,递给胜三爷。胜三爷伸手接过,揭开书皮,定睛观看,原来是八大名山的盟单。第一位盟主闵士琼,第二位宝刀将韩殿魁,第三位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第四位黑水湖的曹荣曹子山,第五位澎湖的王忠,第六位巢湖的李豹,第七位萧金台的袁龙,第八位萧凤台的夏金辉。各个盟主共带几家寨主、喽卒若干,注得详详细细。胜爷正在观看之际,欧阳天佐说道:“将这本盟单交到官府,就没有咱们的事啦,叫他们按着名字拿去。”八大名山之人一听,俱大吃一惊!那盟单上将八大名山之寨主喽卒,全都注得明明白白,倘若被官家得去,八大名山纵然不能即破,也无宁日矣。胜爷看了一个大概,对八大名山之人大声说道:“这是八大名山的盟单,今被我欧阳兄弟得来。我胜英交朋友还怕交不到呢,焉能再得罪朋友?诸公不必惊慌,现在因为珍珠灯,就单提珍珠灯,别的事情决谈不到,镖行也不能干预的。盗灯的正犯、帮犯、窝主,俱都被获,与别位毫无关系。”语毕,由腰间百宝囊掏出火折,迎风一晃,摇着火折,将盟单当着群雄之面焚为飞灰。八大名山之人一看胜爷此举,莫不暗暗叹服胜爷大仁大义。列位,胜爷这宗地方,又是大仁大义,又是无形中收罗人心。倘若真按二蛮子的计划,将盟单送到当官,八大名山之人岂能容呢?当时就许一场群殴,不知道出多少条人命。这一来,不但不出祸,而且暗中还交了不少的朋友,不然怎么胜爷到处逢凶化吉,山穷水尽时,必有救应?这就是胜爷不做绝事,所以自己遭不上绝事。胜爷焚完了盟单,叫道:“欧阳二弟,你多辛苦了!”欧阳天佐道:“便宜这群王八羔子了。”胜爷又对闵士琼说道:“英雄做了英雄当。你是打仗,还是自缚打官司?”闵士琼仍然无言以对。此时东廊下贾七爷贾斌久、萧三侠萧杰、孟铠、李刚、屠粲、欧阳大义士等,各亮兵刃说道:“胜三哥闪开,拿他吧,哪有那些良言跟他说?累次害人,黑心贼!”众人一亮兵刃,惊动了玉面小如来,英雄甩大氅,揠劈水刀。胜三爷对群雄摆手说道:“大家且慢,我自有办法。”

正在此时,就听西跨院有脚步声音,噔噔噔,向前跑来。此人进了聚义厅,群雄举目观看,此人头戴青布随风倒,身穿青布大氅,青布底衣,足下青皂布靴子,面上皱纹堆累,苍白胡须,年在六七十岁。进了聚义厅,直奔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而去,一把捋住二少寨主的十字绊,声音凄惨,眼含痛泪道:“我奉夫人之命前来,叫二少爷到内寨见上主母一面,有要言相告。老太太现在哭得死去活来,二少爷不论如何,请至后寨,见上主母一面。老奴我这里跪下。”说着话,将二少寨主之刀还入刀鞘之内,死也不放,泪如雨下。玉面小如来此时心如刀搅,一奶同胞的兄长,被人拿住捆绑在东廊下,天伦被人逼迫非打官司不可,人生最难过的事,最伤心的是生离死别,小英雄眼里含着泪,可没哭出来,对老管家道:“闵福,你看大少寨主被获遭擒,老寨主尚不知吉凶祸福,我岂能独自偷生,被群雄笑骂,怕死贪生?约来的朋友还不能抖手就走呢,闵福你不必拦阻,叫我落一个不孝之名。”闵福说道:“主母之命,少爷不听,也是不孝。你到后面见上主母一面,然后你再拚命,与老奴无干。此时若非动手不可,除非先将老奴结果性命。”家人闵福又对老寨主哀求道:“老寨主您还不发一言,叫我家二少爷见上主母一面?”闵士琼叹道:“此时我若发言叫德俊走,恐怕镖行不容,我若一发言,镖行的人必然拦阻,岂不是白栽筋斗吗?”闵士琼并不作一语,老家人闵福哭得异常凄惨,胜三爷看着也觉难过,老英雄不由的动了恻隐之心,想道:闵德俊对于胜爷与萧银龙向来情情理理,胜爷头次探萧金台时,闵德俊背地里说话,就很仰慕胜三爷之为人,他又有去北京越狱盗狱救秦尤的好处,胜三爷心中思索:此子我见过两次,对于人情上没有不周到的,莫若我放了此子,给他闵氏门中留下一条后代根苗。胜三爷思索至此,遂对闵士琼说道:“老寨主何不发言,叫令郎见上尊夫人一面?”闵士琼本来心中愿意德闵逃走,不敢发言,一听胜爷许可,闵士琼叫道:“德俊!胜老明公许可,你何不到后寨见你母亲一面?”说话时用袍袖遮着手,对闵德俊摆手:“快去快来。”闵士琼以为胜爷是愚人呢?用袍袖遮手,叫德俊别回来,口中可说快来,其实胜爷心中明白,胜爷是从心中愿放他走。

玉面小如来对他父亲一点头,随着闵福向外便走,走到西角门时回头,向东廊看了看胞兄德润,又看看天伦,英雄眼含痛泪,方一出西角门,放声大哭。眼睁睁一家骨肉分离,铜墙铁壁的萧金台,一旦化为乌有,如何不伤心?只哭得眼中流血。闵福仍然抓着英雄带,二人向后寨走去,穿过五七道寨子,来到后寨,玉面小如来问闵福道:“怎么后寨这样的冷冷清清?丫环婆子一个不见,都哪里去了?”老家人闵福说道:“二少爷,你还不知呢,主母将丫环婆子下人等,招集在一室,命众人各奔他乡去了。”原来,后寨刘氏夫人将下人们招在一块儿,所有长支短欠一概不要,每人另外赠五十两银子,首饰衣物叫大众随便取。共合三十七名下人,一霎时走了三十四人,只有闵福与刘夫人及小姐的两个婆子不走,愿共患难。夫人将众人打发走了之后,才遣闵福去叫二少爷。玉面小如来闻听老家人之言,哭得更惨。说着话走到刘夫人住房,少寨主说道:“闵福你撒开我吧,已经来到我母亲的房啦,还用你抓着我吗?”闵福松了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伸手一推外屋门,双门紧闭,二少寨主用刀将外屋门撬开,一推里屋门,也是关闭。小英雄湿破隔扇纸,向屋中一看,不看则可,这一看,只吓得小英雄魂飞千里!急忙叫道:“闵……闵……闵福,可了不得啦,我那亲爱的母亲悬梁自尽了!”小英雄踢开屋门,进了屋中,可怜一位贤德的刘氏夫人,已经自缢多时,吊在中梁之上。刘氏夫人悬吊在中梁之上,脚底下有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又放着一个凳子。小英雄纵上八仙桌,一抱老娘大腿,喊道:“姐姐哪里去了!”老太太未上吊之时,先将伊兄刘士曲及刘士英四位少爷,全都叫到跟前,嘱咐刘家父子:“若大势已去,此山不保,你千万将你二外甥救走。”又叫三侄、四侄在后山套车,等候接姑娘秀英与德俊,又叫道:“秀英!你将你心爱之物,速速收拾好了,等候汝表兄接汝逃难。”又将家人、丫环、婆子,俱都招至跟前,加以安慰,给资打发走了。

老家人闵福与姑娘的丫环、老太太的婆子等不愿逃走,愿与主人一共祸福,老太太叫闵福去到前寨叫少爷。刘氏太太开发走了众人,这才上好了门,贤德的夫人悬梁自尽。你道,刘氏夫人临上吊时,还题了一首骨肉分离之诗。等到玉面小如来踹开门喊叫姐姐,闵秀英与丫环这才跑到上房,姑娘亮柳叶刀,由八仙桌向上一纵,割断绳子,玉面小如来在底下紧抱老太太的腿,将刘氏夫人卸下。二少寨主十七岁,姑娘秀英十九岁,年轻之人哪见过这样事?只知叫唤,还不放倒。闵福说道:“姑娘与少爷,不必叫唤老太太啦,老太太眼角已见血迹,不能复生了。”姑娘说道:“闵福,我娘不能活啦?”闵福说道:“主母的舌头都伸出来啦。若是刚吊上,手脚乱动时,还可挽救。快将老太太放下吧,别叫老太太受罪啦。”姑娘两眼发直,当时倒没有眼泪啦,玉面小如来一看姐姐两眼发直,遂叫道:“姐姐,你可别过脸去!”说着话,向东墙上一看那首诗,写的是:“汝父太无义,为娘命运乖。良言难相劝,骨肉两分开。”闵德俊看罢诗文,不由一阵伤心,两眼一发黑,昏厥过去。闵秀英见此光景,这才大哭道:“父亲无故惹下大祸,逼死母亲,抛下你我无依无靠的姐弟,哪里是我们的亲人哪?”下腰将二少爷搀起。姑娘心中一发迷,香躯栽倒。正在此时,婆子丫环来啦,口中叫道:“老太太,东西收拾好了吗?”这句话尚未说完,婆子低头一看:“哟,这是怎么的啦?”闵福道:“主母已不能救了,快救姑娘、少爷。”老家人将少爷扶起,撅胳膊弯腿,婆子、丫环将姑娘搀起,在屋中一遛,方才把姑娘缓醒来,老家人闵福一人扶住二少寨主,甚不得力,遂叫道:“妈妈还不帮助拯救二少寨主?”婆子说道:“主母在时,内寨男女不准共一语,此时扶抱少爷,如何使得?”老义仆泪如雨下,说道:“妈妈年过半百之人,少爷只十七岁,有什么猜忌呢?好心救主,自有天知。”婆子妈妈无法,这才帮着闵福将少爷扶好,捶胸砸背。少许工夫,二少爷苏醒过来,吐了一口稠痰,大声哭道:“苦命的妈妈,你狠心抛下我姐弟二人,就不管我们了?我父亲无故惹祸,真是一家骨肉分离。”姑娘的嗓子变了声音,少爷哭得死去活来,丫环婆子俱都落泪,老家人闵福也哭得好似泪人一般。老义仆说道:“你们哭三天三夜,无济于事,赶紧出后山逃命去吧。”姐弟齐声哭道:“老管家,我娘死尸在地,我们岂有一走之理?不如同我母亲死在一处。”老义仆说道:“此言错了,老夫人尽节,为的是救走了你们姐弟二人。那一来,岂不叫老夫人枉费了心机吗?你俩快走,咱们将老太太放在床上,自有人成殓。”姑娘仍是不肯走。老义仆说道:“若再不快走,可就负了老太太的心了。”正在此时,刘福祥、刘禄样二人也跑来啦,一看姑母已死,方要放声大哭,老主管说道:“你们二人不必哭啦,遵遗言将我家少东与姑娘救走,那才是真疼你的姑母呢。”福祥、禄祥二人这才推推扯扯将少爷姑娘推出屋来,奔后山而去。

后寨母子离别,且放下不言,单表聚义厅之事。胜爷叫道:“闵老寨主,你还等候二令即回来吗?我是明放令郎,他不回来啦。在下胜英不做绝事,给你留下一条根接续香烟,你还不开发邀来的众宾朋吗?你这大年纪,不明白世故吗?”闵士琼向西廊下对众英雄说道:“众位宾友,请散吧。”胜爷也向西廊下抱拳说道:“众位各回本山,珍珠灯之事完毕,我必当登山拜谢。”闵士琼又再三催促众人散席,二老者将话说完,台湾省的石朗对三千岁曹士彪道:“咱回台湾吧,他们自有他们的事在。”台湾省的起身,莲花湖的人也起了身啦,八大名山的英雄,三山五岳寨主,哄然一声,鱼贯而行,俱都走了。闵士琼一看,西廊下只有六人未走,都是大少寨主的朋友。闵士琼说道:“你们六位不走,还等待挨捆吗?不必义气,这不是那个事。”这六个人闻听,遂也散了。

此时西廊下连闵士琼就剩一个人。胜爷叫道:“老寨主,你是自缚,还是武力对待?单打独斗,绝不双上。”闵士琼低头不语,蒋五爷亮盘龙棍,贾七爷一揠秋风落叶扫,萧、孟二侠亮刀叫道:“三哥闪开,还不捉他?”胜爷道:“何必逼迫这样紧呢?后退!”正在此时,又听西角门外放声痛哭,老义仆裸体赤足,进聚义厅哭道:“老寨主爷,夫人已死,少爷、小姐投井,老奴找不着踪迹,前来报告。”闵士琼闻听,犹如刀刺肺腑,滚油煎心,万种凄凉,万种痛恨。列位,人生在世上,万不可无事生非,闵士琼这不是无事生非吗?一家俱尽。闵士琼说道:“闵福,念主仆之情,快成殓你主母死尸去吧。”闵士琼面向东廊下观看,心中暗暗说道:“胜英,我家尽绝,我岂肯叫你安生?”心中思索,并未说出唇外,“豁出我长子德润,将你镖行八十余人打成肉泥!”闵士琼此时混身立抖,颜色更变,暗道:“一计不成又一计,计计不成,我还有一计。”闵士琼思索至此,自己的眼泪向肚子里咽。闵士琼一下腰钻在桌子底下。前文书表过,桌子五尺见方,三面围桌帘。胜爷一看,又可惨,又可笑,遂说道:“老朋友,你钻桌子底下何用?”过去要掀桌帘向外拉闵士琼。贾七爷叫道:“三哥且慢!他是要拚命,你伸手一拉他,他给你一暗器。”贾七爷向蒋五爷作手语,叫蒋五爷打翻桌子,五爷点头,一棍打翻桌子,一看闵士琼踪影皆无。大众一看桌下的方砖,并无痕迹。聋哑仙师叫道:“贾七爷!你看看他打哪儿走的?桌底下俱都是方砖。”贾七爷用剑一撬方砖地,原来是四块假方砖,倒下十三层阶脚石。闵士琼最后的计划,孤注一掷,下地道点地雷,八十余位保镖的,都得成了肉泥。蒋五爷顺地道要追,聋哑仙师道:“五弟别追,他方才向东廊下看,神色不正,察言观色,他不是毒计,便是要跑。我暗派了二位在前山口,欧阳天佐乃日行千里,柔软工夫,黑夜白天均看一般远,已经把住山口要路,他又有闭穴法。后寨有我大师兄夏侯兄长,把住后寨,伸手不见掌他还能写楷字,还能跑得了闵士琼吗?”道爷叫道:“贾七施主,闵士琼走时,直向燃灯古佛看了几眼,不知是何意思?”贾七爷赞成道:“道兄果有先见之明,叫三太、香五将佛龛抬开。”前文书表过,这就是五方飞蛇楼的佛龛,楠木雕刻,油漆彩画,堆花过梗,东西两面俱有立柱。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四人搭之不动。黄三太等正在壮年,各都有三百来斤的力量,无论如何用力,佛龛纹丝儿不动。贾七爷叫金龙、李永泰动手,这才搭起。向东面搭出有两丈远,香五向龛底一看,下有十字花石头两块,在龛底上绷着呢。贾七爷用秋风落叶扫剑把一点方砖地,四块方砖当当直响,木头声音。贾七爷用剑向木砖内一刺,四块木砖相连,贾七爷遂叫小弟兄过来,用力撬方砖缝儿。将假砖撬起,用刀将三合土扫开,露白碴砖木板;四外的方砖又撬开,撤开净土,现露出一个白碴箱子,此箱有现在八仙桌大小,盖儿用钉子管着。撬开箱子盖,北面上有一个圆孔,通着一铁筒,有饭碗粗细,铁筒口露着五七根鸡卵粗的药线,药线挨着硫磺焰硝。箱内南面,有好似小锅两口,一仰一合扣着。贾七爷说道:“这是地雷。”老年地雷最笨,用火点不着,非用焰硝燃点不可,地雷一响,聚义厅炸为齑粉。贾七爷叫众人将箱子搬出来,人多好做活,不大工夫,刨出铁筒子,直达聚义厅内,贾七爷亮剑斩断铁筒三尺有余,捣出五七根药线,用方砖立着,由斩断的铁筒当中,众英雄一看,全都惊魂失色。有人说道:“老贼逃走奈何?”道爷说道:“他走不了。绝不能发生效力,也不必惊惧。”

就在此时,忽听地道内有人喊道:“胜三弟!我将老贼捉来啦。”大众向地道口观看,就听噗咚一声,由地道里扔出闵士琼。众英雄一看,寒鸭凫水捆着,苍白头发蓬松,狼狈之极。剑客随后由地道纵出。胜三爷问道:“大师兄怎样擒拿此贼?”剑客说道:“我在后花园子里溜达,见后花园内有一座凉亭,凉亭之中有一人,鬼头鬼脑,在亭子里面一会蹲下,一会站起来,我遂将那人擒住,问他为何站起蹲下,先前他不说,后来我在他脑门子上一磨刀,他遂说了实话,我才知那亭子乃是地道之户。我将他捆绑起来。”剑客一见那人时,先用闭穴法将那人闭住,然后捆上他,又解了闭穴法,遂问那人:“在此处何为?”那人答道:“我师傅最后的一计,顺着聚义厅八仙桌地道下来。铃铛响一声,是我师傅下地道;响两声,我们便预备火种;三声响点着地雷,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我师徒父子等,由此逃走。”剑客遂问道:“他由哪道儿下去?”那人说道:“亭子角上有一个钢环子,一提钢环子,掀起假方砖,便可下去。”剑客遂掀假方砖一看,倒下十三层阶脚石,剑客看明白,复又上来说道:“我有心杀你,我实在不忍。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实话,我就放你。”那人遂答道:“我叫飞云燕子李树林。”剑客说道:“先屈尊点吧,你张开口,我将你嘴堵上。”此贼闻听,不敢不张口,遂张开嘴,剑客撕他一块衣裳,将嘴给他堵好,捆在亭子明柱之上。剑客遂进了地道,一看地道三尺宽,夏侯老剑客遂由北向南走去,走了有半里之遥,忽听钟音,一连响了两声,原来地道中有五尺来高一个大钟,闵士琼拿起大木槌头,当当敲了两声。剑客赶奔近前,叫道:“闵士琼,老猴崽子!你又闹鬼呢?”闵士琼一看,乃是剑客,随手把大槌头向剑客抛来。六尺高的地道,横限三尺宽,闵士琼的毒药弩百发百中,要是在宽阔的地方,不用说是六只毒药弩,就是有六十只毒药弩,也打不着老剑客,皆因地道太窄,六只毒药弩一连气嗖嗖奔剑客打来。闵士琼乃是久经大敌之人,知道剑客有金钟罩、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这毒药弩完全奔致命处打的,双睛、肚脐、裆中、心口窝。老剑客无法,只好躲那致命处的弩,六只毒药弩打完了,老剑客身上中了三只,可是皮粗肉厚之处。闵士琼毒药弩也打完啦,老剑客也纵到他跟前,捋住苍白胡须,将闵士琼按倒,用闵士琼的飞抓捆好,顺地道奔聚义厅而来。上至八九层台阶,一看上面地道口有亮,遂将闵士琼抛将出来。剑客说道:“众位快跑!恐怕还有毒计。”道爷说道:“已经破啦,您看地雷在那里放着呢。”剑客闻听,直奔佛龛前面而去,一看这个地雷,好似两口小铁锅阴阳合着,令人看着真是不寒而栗!

老剑客看罢,对闵士琼唾了一口道:“老猴崽子,你好狠的心肠啊!东廊下现有你的儿子并三鼠,你都毫不顾惜,这个地雷若是一响,镖行八十余位一网打尽,连老朽也逃不了,你们作贼的真是黑心!”老剑客愈说愈有气,聋哑仙师察言观色,见事不妙,叫道:“胜施主!你看大师兄面带煞气,必要闵士琼老猴崽子的命。你赶紧上前去劝,闵士琼是窝主正犯,与其这时要他的命,何如与他打官司好呢?”胜爷唯唯,直奔剑客身旁而来。此时就见剑客向闵士琼身前迈大步,要用鹰爪力,一把将闵士琼抓死。剑客方一下腰,胜三爷一伸手将剑客拉住,叫道:“大师兄!暂息雷霆之怒,小弟有一言,他是正犯窝主,咱将他交到官面,自有他的罪名。不知大师兄你老人家以为如何?”和尚老道齐声叫道:“大师兄,不可!他是要犯,交胜施主办理好。”胜爷说道:“贾明何在?”金头虎说道:“来啦。”胜爷说道:“你将他也放在东廊下吧。”贾明伸手将老闵提起,也放在三鼠一块,金头虎说道:“跟你儿子挨着,父子情长。”此时聚义厅上,除去五个要犯,俱都是镖行之人。金头虎财迷,遂叫道:“杨香五!咱俩发点财吧,到后寨收拾收拾去。这座萧金台这样的阔,后寨必然有的是金银,咱们饱载而归,你愿意不愿意?”杨香五说道:“我早就这个心思,等他们后寨的贼都走净了。你别大声小叫,要被恩师听见,不但发不了财,准得挨处分。”二人待了许久的工夫,贾明对杨香五一挤母狗眼,冲天杵晃了两晃,迈步往外就走,杨香五后跟着也走下去啦。他们二人这一走,就有人出来的啦,张茂龙、红旗李煜跟着也往外走,一时间站起来有三四十个年轻的,都向外跑。胜爷一看大伙向外一走,心中可就明白啦,胜爷问道:“你们大伙这是干什么去?贾明回来!”贾明方走出西角门,被胜爷一招呼,贾明对杨香五说道:“干啦,三大爷看出来啦,要问咱俩干什么去,你低低的声音跟三大爷说,就说出恭去,看李煜他们小子说什么?”胜爷一问贾明,傻小子说道:“三大爷,我是出恭去。你问他们吧。”胜爷说道:“人家人犯王法,物件可不犯法,你们谁也不许动人家一草一木,你们谁要动萧金台的东西,盗灯的官司谁跟着打。”贾明说道:“我要解手去,他们都跟着我,您问他们都干什么去吧。”胜爷知道金头虎贾明满嘴不说实话,胜爷也不答理他,众人也都回来啦,胜爷就不追问了。胜爷又叫道:“三太,你将地雷的箱子盖好了,仍将佛龛搭回原处。”三太与香五、茂龙、李煜等,即将佛龛搭过来,放在原处。胜爷又说道:“此时也只是五更天,哪一位将珍珠灯挂在燃灯古佛龛之上?”此时,剑客捉回闵士琼,道爷早打发人将欧阳义士请回来了。欧阳大义士闻听胜爷之言,遂答道:“我愿办理。”大义士遂顺着佛龛的柱子先爬上去,在佛龛横梁上拴好了绳子,然后将万寿灯用绳子拴好,走到上面,将万寿灯挂在佛龛之上,大众观看,霞光瑞彩,炫人二目。

正在此时,忽听山口外人声鼎沸,听着好似有几千人马的声音。道爷说道:“大概是群贼去而复返,要前来抢差犯,咱们赶紧先将五个犯人藏在一边。”胜三爷点头称善。大众一看,东廊北面有一间屋子,窗户在东敞厅后檐墙上,胜爷说道:“就将五个盗犯放在那间屋中,众位以为如何?”道爷说道:“很好很好,快快办理。”孟金龙、李永泰二人,每人提起两个贼人,金头虎贾明扛着一个,来到屋门口,一推门,并未关闭,屋中放着许多零碎东西,将屋中的东西搬运到外面,五个贼人俱都放在屋中,口中塞着东西,孟金龙、李永泰二人把守门口。金头虎说道:“你们俩人千万小心,如要丢了差事,官司可你们打。”孟金龙说道:“小小子,你放心吧,谁要到我跟前来,我就给他一杵。”大义士将灯取下来,看守万寿灯的是聋哑仙师、弼昆长老、欧阳氏弟兄,他们四个人,负看灯之责,萧、孟二侠和贾七爷、屠大爷、胜三爷等准备厮杀,无论出多少条人命,不许自乱。正在打算抵敌之策,外面李四爷笑嘻嘻的进了聚义厅。胜爷问道:“四弟打探得山口外,可是群寇复回吗?”李四爷答道:“山口外乃是官兵来到,在头道山口二道山口中间,与八大名山之贼走了一个碰头,您快看热闹去吧。”聋哑仙师说道:“李施主说话太不知深浅,还有工夫看热闹?双方若是交上手,乱杀乱剁,得多少条人命啊?胜三爷,此事非你不可,你赶紧到二道山口去给了解此事,可别闹扩大了。官兵与群寇若是打仗,咱们就不能看着,必得帮着官家打仗,那么一来,镖局子可就关了门啦,这一干小弟兄们都是学而未成,武技十分勉强,必有性命之忧。你到前面先稳住了群寇,别叫他们妄动,然后见带兵的官长,要是熟人那就更好啦,若不是熟人,还得多费唇舌。三弟你唇齿也能行,不用贫道多嘱。”胜爷诺诺连声,带领着一干小弟兄们,出离了聚义厅,赶过前寨,胜爷来到二道山口外,站在高阜处,举目观看。

此时业已天光大亮,就见一道山口外,旌旆满目,号带飘扬,弓上弦,刀出鞘,众官军一个个俱准备着厮杀的样儿。官军的人数千余名,再看二道山口内,八大名山的群贼,俱都在山口内扎住队伍,虽然不撞山口,也是与官军两方对峙的意思,官军若是再向前进,可就得动手。官军也不向里开啦,群贼也不向外撞,众贼谈笑自若,可并不把官军放在心上,八大名山的寨主喽卒合计在一处,约有三四千名,要是打仗,官军绝不能取胜,别说还有那些喽卒,就是莲花湖的四猛八大锤要是撞山口,官兵就拦挡不住。曹荣那条皂盖枪,更不用说啦,十个守备、千总一齐上,也不是对手。那么为何群贼就不向山外撞呢?皆因为莲花湖的韩秀在前面阻拦着,是邪不侵正,韩秀是文武全才,虽然占山为王,他胸中有大清的律例,知道要是伤了官军,事情就闹大啦。且说胜爷观看明白,原来带兵的二位武官与胜爷彼此都见过面,这二位带兵官,一位是院衙差官王福盛,一位守备李廷仁。胜爷对群寇说道:“众位宾朋稍安勿躁,在下胜英恳求官兵,给众朋让出一条道路。”胜爷在高阜处看时,群贼中有那胆小的喽卒早就看见胜爷啦,同声哀求道:“胜老达官爷快救命吧,官兵把山围啦。”所以胜爷先安慰喽卒,然后下了山坡,众小弟兄在后跟随,胜爷紧行几步,直奔王千总、李守备而来。走到马前,胜爷先给二位差官请安道辛苦。二位差官一看,原来是胜三爷,急忙将兵刃挂在得胜钩上,甩镫离鞍下了座骥,齐声说道:“原来是胜老达官,不敢不敢。”胜爷遂问道:“官家怎晓得镖行之人现在萧金台?”李守备说道:我们并不知道老达官萧金台赴会,皆因为老达官由镖局子起身之后,第二日镖行就打发人给院衙门送信去啦,言说老达官二十八日赴萧金台之会,寻找珍珠灯,来了一日一夜啦,并无有一人回镖局子。卑职不敢隐瞒,遂将此事回禀了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念老达官为国家效劳,赴汤投火,无所顾及,很赞成老达官的忠诚,恐怕老达官在萧金台有了危险。

但是各衙门的兵额不多,头一天镖行去人送信,钦差不便下谕招集军队,各衙门凑集了两天,人齐马不齐,这才凑了千余名兵士听用。第二日镖行又去人送信,言说仍然无有消息,钦差大人遂遣卑职与王大人,带队前来协肋胜老达官。胜明公附耳过来,现在城守营与各衙门集合在一处,率领八九百名兵卒,前来接应老达官来啦。“胜爷施礼说道:我有几位朋友,舍死忘生,协力相助,拿住盗灯的正凶帮凶,珍珠灯盗回。并不是我胜英一人之力,求二位大老爷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二位大老爷一辈居官,辈辈居官,恩威并行,叫他们有自新之路。”李守备道:他们聚众成群,不法已极,我们奉堂谕,要各个拿获,以正典刑。看在胜老达官之面……。“语至此,叫官兵退出一条道路,说道:再要不法,必要严拿惩办!”语毕,官兵闪开一条道路,八大名山之人,犹如风卷残云一般,逃出头道山口。胜爷控背躬身叫道:二位大老爷,您派几名官人,请到里面将拿住的正犯提出来。“守备、千总挑选了三十名健壮兵卒,够奔萧金台聚义厅,进二道山口,又到第三道栅栏门,进了聚义厅。二位差官举目观看,燃灯古佛前面挂着万寿灯,守备、干总向珍珠灯行了大礼,马步队将座位搬来,二位差官坐在东西,当中正位让胜爷落座。胜爷说道:小民不敢。”胜爷又说道:您派兵到山内看看有牲口,套几辆大车,将犯人拉走。“兵士到西跨院一看,马棚里俱是瘦弱之马,套了三辆敞车,够奔聚义厅回禀,套好车辆,将珍珠灯取下,装在龙盒之中。胜爷说道:将五个犯人提出来吧。”金头虎卖乖喊道:我提差事。“金龙在门口横着搠,见二位差官到来,说道:谁要前进,我将他砸死!”贾明说道:这是差官老爷前来提差,你装什么精明?“金龙说道:没有我的事啦,我要走啦。”黄三太在先,进了屋中,黄三太一进门,就听“唉呀”一声,嗓音都转啦,随后胜爷、蒋五爷、老道等也进了屋中,一看五个犯人踪迹不见。胜三爷浑身立抖,叫道:贾七爷!你看犯人打哪里走的?“贾七爷摘了一个灯笼一照,见墙犄角有假砖盖着地道口,贾七爷掀假砖一看,倒下阶脚石十三层,五个差事由地道逃走。道爷说道:胜施主不要着急,五个差事逃的工夫不大,贾七爷与蒋五爷下地道追赶,他们跑不了多远。就是跑了也好拿,官面拿贼,海捕公文,并不认识贼人,还能拿着呢;这几个贼人,咱们镖行都认识。”说着话,蒋五爷、贾七爷二人下了地道,追赶贼人。工夫不大,蒋五爷、贾七爷回来说道:追出有五七里远,外面有一座敞厅,出了敞厅,奔东去,有一山涧,搭的跳板是活的,贼人过了山涧,撤去跳板,大概已经远遁了。“聋哑仙师说道:先将珍珠灯交给二位大老爷带回院衙,咱们安慰安慰忠良爷的心。咱们大家分途追贼,不难将贼拿住。”胜爷叫道:道兄、李四弟,你们二位辛苦一趟,将灯送到院衙。“聋哑仙师说道:他二人不敢见官。”胜爷说道:有二位大老爷,什么都能办,不用我们的人见官。“王千总、李守备无可奈何,押着珍珠灯够奔院衙,聋哑仙师、李刚押着车,胜爷说道:二位大老爷,见了忠良大人,替小民恳求,就说小民胜英追赶贼人去了。若拿不着贼人,交不了差事,小民胜英誓不回去见忠良。”官人走后,胜爷对大众说道:你们众位赴群英会来的,都不是外人,没有别的,请你们大家成全到底,帮我胜英捉拿贼人,若拿不着贼人,胜英今生今世不回镖局子。“大家齐声答道:愿与老达官同甘共苦,誓死不二。”胜爷对大众控背躬身说道:好好好,就此分手吧。大众遂三三五五,七个八个一伙,分途捉拿漏网之贼,夏侯商元与胜爷是独行追赶。

胜爷出了萧金台,无精打采,走到一座树林中,休息了一会,打了一个盹。正在朦胧之际,听树林北面有人互语,就听说道:“头,您回家呀,还是别投门路呢?”那人答道:“别叫头啦,咱们不干这个啦。胜爷真是大仁大义,除去五个要犯之外,俱都不追。”又听这个说道:“您还不知道呢,五个要犯都潜逃啦。”那人说道:“岂有此理?镖行八十余位,岂能跑了差事?”这个说道:“教大少寨主娘舅给救走的。”那人惊讶问道:“是杭州的寨主吗?”这人答道:“不错不错。人家这个山寨不抢不夺,水旱田种地。那位寨主每年到萧金台一次,可不知在杭州何处?就听说是杭州,要知道地方,咱们就可投奔。”胜爷听得明白,站起身躯,够奔声音而来,来到这几个人跟前,胜爷控背躬身说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啦,你们可知道此山在杭州何处吗?”众人答道:“我们实在不知道,您没听我们方才说吗?就听说是在杭州地界,实在不知他那山的名字及什么所在。胜老达官,你老人家以德待人,我们要是知道实确,决不能不告诉你老人家。”胜爷又问道:“他那内弟本人,你们众位可曾见过?怎样的长相?众位知道吗?”众人齐说道:“听说每年到萧金台看一回姐姐,萧金台内寨的人都见过,我们前寨的人没有见过。你老人家要到杭州打听去,大概容易。”胜爷一听这几个人俱都不知,也不便再向下问,胜爷遂又对这几个人说道:“众位都是二十多岁的人,正在年力富强的时候,从此改邪归正,回归故里,骨肉团聚,家庭幸福甚多,万不可再入歧途,遗父母以盼子之忧。当山大王的从古来到如今,哪有得其善终的?愚下胜英言直性憨,诸位幸纳余言,万不可为非作歹。我这里尚有几十两散碎银子,奉送大家做为回家之路费。些须小意思,众位幸勿见却。他年相见,后会有期。”说罢此话,由兜囊中掏出银子。众人齐声说道:“胜老达官之言,我等必当遵命,这是教我等成为好人。盘费一层,我们大家俱都富余,请老达官不必费心了。”胜爷一看,众人说话很挚诚,胜爷也不客气,仍然将银子收起,遂与众人抱拳而别,够奔杭州大路而来。

胜三爷晓行夜宿,沿路之上,每逢津关渡口,必要仔细访察,俱都无有闵家父子及太仓三鼠的踪迹。七月初十左右来到了杭州钱塘门,胜爷心中打算:先找一个店住下,休息休息,然后再打探贼人的下落。一边走着,一边思索,抬头一看,正是一座老店,有心进去住,天气尚早,遂又够奔西湖而来。过了断桥亭,胜三爷无心观看西湖的景致,仍回钱塘门住店,在路上一阵困倦,四肢无力,眼前一片树林,清风习习,倒觉怡情悦目,胜爷心中打算歇会儿再走,遂走进了树林,坐在小包裹之上。老英雄真困乏急啦,方才坐下即昏昏睡去。正在睡梦之间,耳旁忽听得有马踏銮铃响的声音,倾耳细听,声音愈近。胜爷遂向外观看,见一匹白龙驹其快如飞而来,马上端坐一位少年,头上戴马连坡草帽,身穿粉莲色大氅,足下燕云快靴,扣住亮银镫,腰系英雄带,面如白玉,五官像貌不俗,精神凛凛,气宇轩昂,马鞍鞒得胜钩上挂着一把壳式的钢刀,正在其行如飞之时,忽然将马绷住,只见这少年在马上忽然双眉紧皱,自己与自己生气的样子。胜爷观看此人,有不可一世之概,胜三爷心中暗道:“走好好的道,这是跟谁呢?怎么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胜爷正在心中纳闷,工夫不见甚大,就听后面有小串铃的声音,来在切近,原是驴驮十余个,驮着白碴箱子,后边有一辆大车,车上坐着乃是客人,胜爷心中这才明白,此少年原来是一位保镖的达官,可车上没插着镖旗子。胜爷心中暗说:“这本是黑镖,不用说是绿林道看见不叫走,就是洗手的绿林,多年不做买卖的,若是看见也不能放他走呀。”不表胜爷心中纳闷,单说趟子手走到少年的跟前,叫道:“王师傅,你怎么自己跟自己赌气呢?每次到钱塘门外都不喊镖,就平安过去,这一回也不用喊镖,你不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听那少年答道:“为什么不喊镖呢?到钱塘门外,你只管喊镖,有什么事都有我姓王的呢,没有你的事,我为什么拿着官盐当私盐卖呢?”胜爷在树林中看那少年的神气,似乎对于钱塘门这个地方有什么过节似的,就见那小孩说完话,告诉趟子手一句:“我前边等候你去。”说罢此话,扬鞭打马而去。胜爷心中暗道:“反正我也是往钱塘关去,我为何不在后头跟随着他?到底看看究竟如何。要是跟着他的马我也跟得上,早到了也是没用,我就在车后头跟着。”胜爷思索至此,遂站起身形,提起小包裹,让后头的车过去,胜爷走出了树林子,跟着遛达下来啦。

走了工夫不大,来到了钱塘门外,胜爷远远的就望见那个小孩在那里将马绷住,赶到驴驮子到了小孩马前,就听小孩嗔道:“你们怎么还不喊镖呢?”就听那趟子手道:“得啦,王师傅,咱们的镖,一年不知道打这儿过多少次,无论何时也没有喊过镖,这回你要一喊镖,恐怕倒惹出许多麻烦啦。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马上的少年说:“你只管喊镖,不用絮叨。我今天是非喊不可,出多大的事,姓王的也不能含糊,不用你小心谨慎。”趟子手无法,只得喊镖,喊出一听,原来是南路的镖。此时太阳已落,正是住店的时候,喊完了镖也没有什么问题,赶着驴驮子向前走。进了钱塘门,胜爷一看大小商店林立,招商客店栉比皆是,但是这伙镖赶着驮子向前走,那些个招商店并没有一家招呼住店的。胜爷心中暗想:“怎么招商店不留旅客呢?买卖以和气生财,店小二在门口站着,看见这伙计,连问都不问。出去几十里地接客人还怕接不来呢。路过多少大小客店,没有一个留住的。”正走中间,胜三爷抬头观看,面前有一家客店,门前有一块横匾,上写“英雄客店”。马上的少年绷住了马,叫一声:“伙计们,咱们就住这座英雄店吧!你们看这座店里,倒很干净。”伙计答应一声,将驴驮子奔英雄店大门赶去。此时英雄店门口站立着四个伙计,年纪俱都在二十上下,精神百倍,小打扮,蜷着腰,仰着脸,简直的那宗情形,不是打算作买卖的样子。趟子手方将驴驮子赶到店门口,就见店伙计怒目横眉的向趟子手问道:“干什么的?”趟子手闻听也怔啦,心中暗道:“开店的问客人是干什么的,真是新鲜。”趟子手只好答道:“住店的。”那几个伙计说道:“我们店里今天不留客人啦,别处住去吧。”列位,一样的话,好几样的说法,店里这几个伙计说话,简直不像生意买卖人的话,横眉立目,异常野蛮。趟子手无法,遂走到了马前,说道:“王师傅,你看见没有?我看今天要有是非,咱们住店都没有留咱们的。这座大店,就不叫咱们住,这不是成心怄气吗?王师傅你小心点,可不是我胆小,咱们别找麻烦。”马上少年说道:“开店的揽客人还揽不着呢,莫非他这座店都住满了客人了吗?”趟子手说道:“四十多间房子都空着呢。”那少年又说道:“你们不留客人,你们将门关上啊。”就听店伙计说道:“都留住,就是不留你这只镖。你出来保镖,你们家大人也没教训教训你吗?”胜爷一听,这是个硝儿。保镖的说道:“该着什么花什么钱,为什么不叫住?”伙计说道:“不但不叫你住店,你的镖还走不开啦,出不了杭州地界。”保镖人大怒:“你们这是贼店!不用到杭州野外,你们要将王老爷一脚踢个筋头,十二驮子归你们啦,不用劫。”店伙计大怒:“捣下了!众人。”保镖的闻听纵下马来,胜爷要息事宁人,惹下杀身大祸。他由人群外向里一挤,店里伙计已经跟少年动上手啦,头一个伙计照着少年掏心一拳,被少年一捋腕子,底下一伸腿,伙计闹了一个趴虎;第二个伙计上来就是一个双锋贯耳,那少年使了一招野马分鬃,底下一脚又踢倒下一个;第三、第四两个一齐上来,俱被少年打倒。胜三爷心中暗想:“这个小孩真快,四个伙计全都被他打了。”那被打的伙计向里就跑,工夫不大,由里面出来一老者,黑面钢髯,胜爷一看,心中明白,原来此人与胜爷是结拜的弟兄,姓铁名叫天胜。

铁天胜直奔小孩跟前,说道:“是摔一个趔趄就将十二驴驮子留下吗?”小孩说道:“那是自然。”语毕,铁天胜忙把大衣脱下,与保镖的少年挥拳动手,二位短打长拳,挨帮挤靠,蹿高纵矮,二人战了三十余个回合,不见胜败。忽然铁天胜更门改路。胜爷心中道:“小孩要栽筋斗。”就见铁天胜二指奔少年面门而来,底下一个钩接连环腿,铁天胜的脚面钩住少年的脚后跟,向前一带,那少年闹了一个仰面朝天。看热闹的一喊好,保镖脸上一红,奔白龙驹伸手摘下壳式钢刀。铁天胜说道:“你还要亮家伙吗?”回头叫道:“孩子们给我将兵刃抬来!”伙计们将虎尾三节棍抬来,店主人伸手一接虎尾三节棍,合着中节,一抖三节棍,店主人由北向南,保镖的少年由南向北,胜爷一看,钢刀起处血溅红,虎尾棍砸上骨肉纷飞,这两造要出人命。胜三爷思索至此,遂赶向前去,大喊一声:“铁天胜!真不知自爱。”铁天胜道:“什么人?”胜爷答道:“你看看吧。”铁天胜一看,喏喏连声而退。列位,铁天胜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他见胜爷这样规矩听命呢?皆因叫胜爷给感化得言听计从。铁天胜退下去,胜爷对那少年说道:“少达官,住店,合适便住,不合适便不住。要是有劫镖的,当然拚命,为住店何必呢?”少年也要瞪眼睛,一看胜爷的长相,没敢瞪眼,口中说道:“您别管,他们这是贼店。”胜爷说道:“岂有此理?他若是贼店,在人烟稠密的地方,能容他吗?”胜爷又说道:“看热闹的人很多,也不必细谈。我且问你,令师是哪一位?”少年说道:“我师傅镇九江屠。”胜爷说道:“是屠粲屠大爷吗?你是三十六门人中第几位?”保镖的答道:“不错,是屠大爷。我是三十一名。”胜爷又道:“有一位胜英,你可认识?”保镖的答道:“那是我胜三叔。我自从拜了师傅,我净在家中练功夫。”胜爷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保镖的答道:“我叫神拳无敌小太保王九龄。我由七八岁上念书学艺。”胜爷说道:“我乃神镖将胜英是也。”少年闻听,爬在地下就行大礼道:“咱们爷们栽了筋斗啦,你给我找找面子吧。”胜爷闻听一乐,说道:“找什么面子?那是你铁叔父。”胜爷又叫道:“铁贤弟过来,这是屠大爷的高徒。”铁爷说道:“为什么不早说呢?早说将店烧了也不要紧哪。”胜爷又对看热闹的众人说道:“众位乡亲请散了吧,我们这一家人闹着玩哪。”

大众一乐散去,伙计们将驴驮子往里让,镖车归了西跨院,胜爷、王九龄、铁天胜三人,归了上房。这一住店,胜三爷惹下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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