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给陈国平,和他约时间想进行第二次采访,没有想到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他说晚上开车过来请我吃饭,我很兴奋。我对每一个采访对象都有一种全面了解的欲望,尤其是他这种成功人士。在大学里时,我曾经有一个梦想就是经商,我希望能做一个商界女强人。梦想归梦想,生活还得生活。正如一个贫穷的小女孩子渴望有一双昂贵的水晶鞋,但生活的艰难却只能让她每天穿着布鞋。我就是这个穿布鞋的女子,不过我还是很爱现在的这份工作,虽然在办公室和大家处得不够痛快。
六点钟的时候,陈国平给我打电话,说他已到了我们杂志社的门口。我背着包跑到门口,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车停在那儿,他在车里向我挥手。坐上他的车,突然有一种自卑,他真是事业有成,而我什么也没有。我记得读初中的时候,曾对爸妈说过有一天要买一辆小轿车,我要带着他们去游山玩水。可二十六了,每一个月才拿着两三千多元的薪水。什么时候也能买一辆车呢?别人总是说女人是不必和男人比较,但男女平等,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一样能做到。
“你在想什么?”他侧着头笑着问。
“我在研究你。”
他哈哈大笑:“我在你眼里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他带我去明月楼吃西外,明月楼在我们C城是最豪华最高档的西餐厅。其实对西餐我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明月楼有一种诗意般的境界,坐在里面喝咖啡吃西餐别有一番风趣。我们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可以看到外面闪烁的巨型广告牌,一个穿着泳衣的女人正风情万种妩媚妖娆地着路人,她的两个如同两个大炸药包,随时都有跳出来爆炸的可能。我收回目光,环视了整个大厅,中央有一个大型的喷泉,喷泉不断地喷出水花来,在五颜六色灯光的照耀下,喷泉也变得色彩缤纷。那溅起的水花如一粒粒颜色各异的宝珠。我们旁边是一盆盆正在吐放的花,绿色的长藤绕着厅内设的篱笆栏杆,桔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台面上,音乐如水在缓缓流动。他微笑着喝着咖啡,我开门见山地说:“能否说一说你的感情经历?”
“你想听吗?”
“你想说吗?”
“我有十年没有和人谈过感情的事了。那都是过去了,说起来有些忘了,而有些却永远也忘不了。”
“人一生就是不断忘记又不断回忆的过程。”
他的目光很温柔,没有在他办公室那种大将的气概,此时的他也许取下了每天必戴的那个面具。可是我和他之间仍然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我和他都是陌生的。他就如一个穿着盔甲的将士,如果我想了解他的内心,就必须为他脱下这身盔甲。我感觉到他有些不开心,于是笑着说:“你的太太呢?”
他大声地笑着:“你应该早就听说了,我还没有结婚。三十六岁的成功男人还没有结婚,你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也许你愿意独身。”
他摇摇头,然后卷起西装衣袖,我看到他的左手臂上刻着一个数字“326”,我吃惊地看着他,这几个数字刻得非常深,我想他刻的时候一定很痛。他端起咖啡:“这就是我难以忘记的事。”
原来十年前的三月二十六日,是他和他的女友分别的日子。那时候他们很贫穷,女朋友开始还能和他白手创业,可当事业陷入最低谷的时候,女朋友不是鼓励他,而是和当时一个大款朋友走了。他要女朋友给他一个分手的理由,女朋友说一个穷光蛋不配拥有爱情,一个穷光蛋不配娶老婆。能够娶老婆的男人一定是能够让女人幸福的男人,但那时他的住宿都成了问题,又怎么能给女友一份幸福呢?他哭着求女友别走,他说他将来一定会成功,女友让他不要拿着将来的幻想来欺骗现实的失败。女友走了,他痛不欲生,事业的一败涂地,爱情的东分西散,给他最致命的一击。她走时丢给他一句话,如果你真的有出息,就不会混到这个狼狈的地步。他没有自暴自弃,他要做一番事业向自己证明,他不是一个狼狈的男人,他那天用刀子在手臂上刻下这个数字,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分手时女友对他的羞辱。以后他又开始创业,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一看到手臂上的这个数字,他就会获得无限的力量。
“这么说,你应该感谢你的女朋友,如果没有他,也不能成就你。”
他点点头:“我用十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
“你还想着她吗?”我好奇地问,他说十年之内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的爱情,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够成功。
他摇摇头:“我都记不清楚她的模样了,据说她早已移民欧洲了。”
“你难道没有想过结婚吗?”
“想过,但能和我结婚的那一个人在哪里?”
“你事业有成,一定有很多女人爱你。”
他大笑:“她们爱的是我的钱,不是我的人。”
“爱钱也好,至少有一个理由,她们可以由爱你的钱再爱你的人。”
“错,我要找的是一个爱上我人的女人。我不希望女人嫁给我是因为我有钱。”
“有钱没有错,爱上钱也没有错。”
“有钱是没有错,女人因为爱上钱而给男人爱情这就有错了。”
我们大笑,我很高兴,他终于向我打开了心扉。真难以想象一个男人背着十年的心灵十字架行走在人群中,不为爱情,只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孬种。我开始佩服他,事实上当我看到他的书架时,我就佩服他。桔黄的灯光下他微笑着,我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坐在我对面的男人是谁呢?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的形象在我的眼中慢慢放大,我听见他说:“你真漂亮。”
他的话如一股香风吹向我,我有些醉了。可理智却在提醒我,一定是我的耳朵发生了功能性障碍,昨晚我洗澡的时候水流到耳朵里塞住了。除了大学里的张凡说我漂亮之外,走入社会没有一个男人再夸过我漂亮。其实我不丑,每天照着镜子我就对自己说,罗妖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之所以没有男人夸我漂亮,是因为那些男人的眼睛全瞎了。虽然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只有那些掌握着真理的男人才能慧眼识人,看出罗妖其实是一个可爱漂亮的小妖精。陈总十年中,见过多少女人,可他为什么夸我漂亮呢?罗妖呀,你掏出小镜子照照吧,虽然你很自信,可你永远也走不进美女的圈子。他是一个生意人,随便夸一夸,你就当真了。谁都可以说谎话,他只不过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你真是白痴,难道当真了?
“谢谢你,陈总,我想今天的采访很成功,等我的文章出来之后,会先让你过目,你没有意见才能发表。”我用我习惯性的职业口吻说。
他笑笑不语,喝了几口咖啡,又看着我。我的脸上难道长了一颗青春痘吗?我起身上了一个洗手间,擦了擦眼镜,认真将自己看了一个仔细,没有发现脸上冒出小痘痘。我高兴地回到座位上,他的目光如同一张网将我包围了。性感就是美感,谁都不可抵挡。
“可以问你一个私事吗?”
我笑笑点点头,他旋转着手中的玻璃杯,杯中有一杯绿茶,想不到在喝咖啡的时候他还点了一杯绿茶。我不喜欢喝绿茶,太苦。他注视着我:“你有男朋友吗?”
“有。”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噢。”他将杯中的茶喝光了。
“我是说将来一定有。”我大笑。
他笑笑,开车送我回家。在院子门口,我没有邀请他进去。走进院子,我来到自家的门口,天,那个烧锅炉的家伙在我家门口徘徊,他真是阴魂不散。见到我,他欢喜若狂:“你总算回来了,伯父伯母在李姨家打麻。”
我没有打开门,恶狠狠地说:“你来做什么?”
“我给你送票来的,后天晚上有一个欧洲歌舞团来我们这儿演出。票很难搞到,我排了很久才搞到的。”
我最讨厌他说“搞”字,总觉得这个字是没有文化人说的。我冷冷地说道:“我不喜欢看歌舞表演,你给我走,不要像一个幽灵一样在我家出没。”
他递给我两张票,我没有接。他耸了耸肩:“这票很贵,花了一百元一张。”
我脱下一只高跟鞋拿在手里扬了扬,他以为我又要打他,于是将票塞进我家的门缝,然后赶紧跑了,还不住地回头喊:“我后天晚上在电影院等你。”
“你给我回来。”我穿上了高跟鞋。
他一个急转弯,以为我改变了态度,脸上堆着喜滋滋的笑容,话语也变得温柔:“什么事?我们进去说吧?”
我差点笑破肚皮了,但却摆出一副冷漠的面孔说:“你叫什么名字?”
“江天。”
“江天,你现在可以滚蛋了。希望你以后不要骚扰我,否则我会报警。”
“警察不管咱们谈恋爱的事情。”他嘻嘻地笑着。
他这个王八蛋,竟然将我列到他的“咱们”当中去了,这不是有损我的身份吗?想不到竟然有这种死缠乱打的无赖。我打开门,不等他走近,就将门关上了。我们家的猫迎上来,我踢了猫一脚:“你真不要脸,别靠近我。”
江天在门外使劲拍门,我打开门,手里拿着一个扫帚,他嘻嘻地笑着:“你如果不去看就算了,票还给我吧,不要浪费了,两百元呢。我去退给别人。”
“票在地上。”
他弯下腰捡起票,然后又向我笑了笑:“如果你想通了,可以打电话给我。”
我举起扫帚,他夺门而出。脱下鞋子,我反省了一番,我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凶呢?好歹他也喜欢我,我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喜欢我的人?宁愿多一个朋友,也不要多一个敌人。难道这烧锅炉的江天真的脑子有病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看起来是一只羊,其实是一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