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大海,并不那么明媚,但那几乎单纯的蓝色,那宁静中蕴含的不可知的力量,已经足够让我兴奋。雪白的浪花,不知疲倦地从远方赶来,捎着彼岸未知人的未知语言,闯破混沌的蔚蓝,奔向此岸。风托起我的长发,也吹进了我的心里。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陌生的号码,我按下接听键,几句询问之后,我听出是穆宁的声音。
“我在秦皇岛。”风将我的话带到远方。
“还记得我们要一起去彩云之南的愿望吗?”他的声音里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
浪潮向我涌来,我用左手接住浪花,再用力撩起,浪花便碎在沙滩上。
手表的分针,从五转到六,我始终没有答话,顷刻之后,手机便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
用耳朵听爱情的阶段已经过去,我渐渐明白,那时的风,那时的雨,其实都是心的倒影;那时的海誓山盟,并不是用来实现的,只不过为了制造浪漫的气氛,好让爱情有爱情的样子。
从秦皇岛回来后,中午我仍会去公司对面的那家面店吃一碗云吞面。所不同的是,每次吃完后,我总会在便签上写下自己的愿望,然后贴在墙壁上。结账时,我也会对那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妹妹,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人生之中,总有一段时光要一个人走。何必害怕没有人陪,你就是自己最好的伴侣;何必时时与过去较劲,当下有着独一无二的美好。当你学会一个人走路时,属于你的生活才真正开始;当你敞开自己的内心时,你也就与这个世界达成了和解。
一边走,一边等待
我坐在雕刻时光里,透过落地玻璃窗,漫无目的地看着街道上,穿梭的人群与车辆。桌上那杯咖啡渐渐变凉,瓶中的插花开得灼灼耀目。
我旁边坐着一对情侣,女孩把全部热情都灌注到对方身上,而男生眼神的焦点,却始终定在女孩以外的事与物之上。有风吹来,他们桌上的那朵插花摇摇欲坠。
想必,每一朵花都知晓自己会凋零,但花期至时,它们仍固执地盛开。这个女孩,应该也知道自己喜欢着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但谁又能阻止她停止去爱。
执念,往往比想象中更为坚韧。
它意味着要承受孤单与寂然,甚至要承受终点的毁灭。
暮色渐浓,旁边的情侣起身离开。走出门外时,女孩主动牵起男孩的手,脸上是小心翼翼的欣喜。
手机震动的声音,拉回我的视线。我打开手机,看到一起长大的好姐妹肖欢发来的短信:“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顾城这句诗,说出了避免疼痛的最佳方式。只是,懂得并不一定能做到。顾城如此,肖欢亦是这样。
短信的最后,附有一张她在徽州古城的照片。用清一色卵石铺就的弄巷街道,狭窄而婉曲,向前无限延伸。她背向镜头,顺着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弄巷,义无反顾地迈步。背影如此孤绝。
有些路,总是要一个人走。然而,爱情这条路,要两个人一起走,才不至于凄凉。
两年之前,肖欢爱上大学同学李鹏,并用刻意安排偶遇的方式成功追上他。
哪个男生会讨厌喜欢自己的女生,只是不讨厌并非就是爱。正如黑的对立面,不一定是白。你可以走进他的眼睛里,却无法走进他的心中。并非你不好,而是他并不需要。
毕业之后,肖欢放弃稳定的工作,追随李鹏来到他的城市。空间距离缩短,心的距离却更远。并不是所有卑微到土里的爱情都会开出花朵,最终,卑微会变为懦弱。
“那时,他很爱我。”肖欢曾这样对我说。我没有告诉她,或许,那时他找不到更好的寄托。如若下一秒钟,他的心为另一个女孩而跳动,那么这段一厢情愿的爱情,便会走到终点。
那对情侣已经走远,我知道,那个女孩终有一天会抱着自己哭泣,我也知道肖欢逃不出这样的结局。但我无法阻止她们一意孤行,更无法阻止她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生活需要去经历,疼痛需要自己去感受。如此,事后领悟得才彻底。
街上华灯渐渐亮了,但有多少人的心是盲的呢?
我们执拗地爱着那个人,痴痴站在原地等待他爱上自己。最终,他走远了,我们得到的不过是一颗碎了的心,以及一个迷失的自己。
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和自己的感觉恋爱。心灵无所寄托时,我们借“他并不讨厌我”“他其实很爱我”“他最终会爱上我”这些善意的谎言安慰自己。
他的每一句话,我们都相信,却不相信,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我们看得清别人的一切,却看不清自己正走向绝境。
夜色如墨,透过玻璃窗,我隐约看到东方悬着一枚月牙。
一切都不会是完美的,强求总是无果。深夜怎会看到太阳,正午怎会看到月光?它们并非不存在,而是我们看望它们的时机不对。
喝完最后一口冷却的咖啡,我给肖欢回复了短信:“开始无须避免,但不合适时,要懂得转进另一条路,然后向前走,在那里,有人正等待与你相逢。想必,徽州这样美的弄巷,不只这一条。”
世界这么吵,却压不住寂寞的声音。
街道如此拥挤,却挡不住寂寞来回奔忙。
我们总是想拥抱爱人,却不知道在这之前该先温暖自己。
我们想在爱中寻求安慰,却把过多的时光,献给了虚无的存在。
我走出雕刻时光,看到人流与车辆,如白天一样,穿梭不停。
爱的对手,只是爱
坐在去往杭州出差的高铁上,我突然想起王小波那句:“什么都不是爱的对手,除了爱。”
毕业之后,宿舍姐妹一个留在本校读研,一个南下去往南京读研,另外三个分别去了沧州、唐山、天津,做祖国的园丁,她们有着稳定的工作,过着平静的生活。唯独我,揣着二流学校的文凭,决定漂泊在北京。
那时,我并不害怕。只因,这里有我爱的人。
高铁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前进,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耳机里唱着伤情的故事。我沉沉睡去。
醒来后,列车正停靠在南京南站。南京,小梅读研的城市。
总有些地方,是我们不敢触碰的。因为,里面那个人,我们不知道怎样面对。
毕业典礼之后,我把收拾好的三个行李箱,独自从六楼拖到一楼,心中是没有边际的荒芜感。然后,我走上楼,和小楼、小英、小燕、小丽、小琪,一一拥抱。小梅坐在床铺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们。我站在原地,踌躇许久,向前跨了一步,又挪回来。最终,我只对她说出“再见”两个字,她也是如此。
那时的我们,总是以对抗的姿态,表达最深沉的爱;用孤立彼此的方式,证明最亲密的关系。仿佛只有彼此伤害,才算是真爱。
更微妙,更复杂的情感,往往不在恋人之间,而是存在于闺密之间。
最令你恼火,最让你抓狂的人,往往不是男人,而是你最要好的姐妹。
她看不得你在爱情里横冲直撞,她愤怒于你义无反顾地跳进火坑,她怨恨你心甘情愿地慷慨赴死。她和你争吵,无济于事;她甩手而去,你无动于衷。最终,她冷眼旁观你的一切,你则埋怨她总是阻碍你的幸福。
那时,我们都恨对方。后来,我们明白,恨比爱更能表明自己有多在乎对方。
毕业之后,我们从未联系。不是不想,而是怕得不到任何回应。
列车停靠三分钟后,再次起程。
王小波的话又出现在我脑海中。爱的对手,只是爱。
手机里存储着编辑好的短信:“我来到你的城市,虽然只是路过。”犹豫再三,我最终按下发送键。
那时,我不顾全世界反对,痴迷于自己的执念,在爱情这条路上,走得如此决绝而孤独。我下定决心,要幸福给所有人看。于是,在那段华丽的冒险中,我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要么拥有一切,要么一无所有。因而,提着三个行李箱,坐上火车时,我心中满是报复的念想。
只是,梦想与现实的鸿沟太大,我只得站在此岸,遥望彼岸的景致,听着如水时光轰然而过。我没有告诉小梅,我常常加班到晚上十一点,更没有告诉她,烟花般的爱情,最终归属于岑寂的夜空。
手机屏幕始终没亮,就像碎了的青花瓷,无法再黏合。
你未出口的言语,别人并非不知道。
你守口如瓶的秘密,或许已然传遍大街小巷。
你以为的,常常是错误的。
列车将要到达终点时,我收到了小梅回复的短信:“希望下次你走进来,而不是路过。”
走出火车站,梅雨下到了我的眼窝与心里。
闺密之间的爱,与情侣之间的爱一样,都有争执。所不同的是,前者在争执之后,爱仍然在。
那场幸福的赌注,最终我输了。可是,我知道,小梅比任何人都希望输的人是她。
她并没有怨恨过我,而是不希望看到我撞南墙;我也没有怨恨过她,而是用另一种方式慢慢靠近她。
那些年轻时犯过的错误,在以爱换来爱的时刻,就这样轻易地被原谅。
我撑着伞,独自在西子湖畔徘徊。清风掀起衣角,我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生活中,总有些结,明明可以解开,我们却以为那是死结,不去触碰,不去面对,任由它落满灰尘,直至它变为真正的死结。如若我始终将那条短信安置在草稿箱中,如若小梅收到短信后,拒绝回复,事情便会是另一个样子。
生活并非像我们想象中那样残酷,更多的时候,是我们的执念让我们活得如此辛苦。
我想,回去的路上,再次路过南京时,我定会毫不犹豫地走下来。
久别重逢,是我们给予这段情谊最好的礼物。
想必那时,雨季已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