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飞奔下楼,收拾厨房的一片狼藉。打开冰箱,有些张妈给囤积的食材,可是不够做一顿像样的饭菜,她急得一头汗。
宁致远按住她的肩膀:“不要着急,你就做你会做的,别紧张。”
“比我高考还紧张呢!我能叫张妈帮忙买菜吗?”
顾不得张妈明天才恢复上岗,薄云快速拟个单子就打电话。宁致远破例帮忙,把杯盘碗碟通通塞进洗碗机,听薄云隔着电话一项一项吩咐。
“张妈,麻烦你帮我买菜……嗯……对,我马上要……冰糖和鹅掌能买到吗?您家里有?太感谢了。高汤别墅这里有吗?……好,在冷冻箱里面……那卤料呢?别墅这里没有?我报给您——南姜、八角、桂皮、丁香、陈皮、川椒、芫荽仔、小茴香、草果、甘草……尽量凑齐可以吗?……”
挂断电话,薄云就开始在厨房忙碌,宁致远不忍心:“云,你不必这么麻烦,我从附近会所叫几样菜过来,很方便的。”
“那怎么行?弄巧成拙,你母亲就是想吃家常菜,我虽然做得不好,但也是一番心意。你去忙吧,你盯着看我更紧张,切到手指就惨啦!”
薄云赶人,宁致远只得退出。薄云先把厨房里有的食材准备起来,心急火燎地等待张妈的雪中送炭。没多久张妈上山,带着大包小包。
“幸好是过年,我家也做卤味,你要的卤料都是齐全的。”
薄云感激涕零,接过来就奔去厨房。宁致远塞了几张大钞给张妈。
“宁总,不必这么客气,菜钱一向是定期结算的,何况过年前您才给过红包。”张妈不肯要。
“哪里,大过年的麻烦你跑一趟,辛苦!我母亲从美国来了,可能接下来一阵子要辛苦你工作时间长一些,否则小云的压力太大。”
张妈忙说:“那是当然,我现在就帮忙打扫一下。”
“好,小声点,我母亲在二楼休息。”
张妈手脚利索,马上去收拾屋子。宁致远在厨房门口张望一眼,薄云如临大敌,汤锅在炉子上咕嘟响,食材摊开满桌。鹅掌不久前才从冷冻箱里面取出来,还带着碎冰,薄云顾不得冰冷刺手,就在水龙头底下一个一个洗,刮去老茧,剪掉指甲,拆骨……
他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帮不了什么,只好去自己的卧室稍微整理一下私物,免得母亲心血来潮要“查房”,看见某些尴尬的东西。
他打开衣柜,薄云的运动背心和印着卡通人物的小内裤卷成小蛋糕一样,塞在收纳格里面,嘴角忍不住挂上微笑。他们是很有爱的一对,难道不是吗?
珍妮这一觉睡到午后才起身,收拾后换上舒适的家常衣服,打开门,卤汁的异香从楼下传来,她眼睛一亮,鼻孔翕张,就是这个味儿!
张妈已经走了,宁致远在餐厅摆桌子。
“妈妈,饿了吗?马上就开饭。”
薄云洗干净手走出厨房,又对珍妮鞠躬:“夫人,烧卤鹅掌已经好了,您想趁热吃,还是放凉了吃?”
“趁热。”
薄云忙布菜,时间不多,她只做了几个从前母亲在家常做的菜式——红烧肉、咸蛋黄炒南瓜、油爆虾、香菇小白菜以及笋尖火腿汤,重头戏是一大盘烧卤鹅掌。
薄云揣摩着宁致远的习惯和母亲是一致的,先给二人盛一小碗汤。珍妮尝了一口,咸鲜适度,很开胃。宁致远挟一个鹅掌给珍妮:“妈妈,小云光洗鹅掌就忙活好久,赏脸多吃几个吧。”
珍妮看鹅掌红亮亮的,挂着卤汁,肉质肥美,已是食指大动。贴心的薄云还拆去骨头,免得吃相不雅,她咬了一口,点头赞道:“还是自家卤的好吃,薄云手艺不错!”
薄云有些腼腆地说:“我从前跟妈妈学着做的,手艺还不到家,卤汁是今天新制的,若是陈年老卤,味道会更香。”
珍妮并不是个苛刻的人,说:“你能做成这样,已经超过我的预期。放凉了当零嘴更好,从前淮海路老宅有个厨子做鹅掌极好,我们去美国之后就难得吃到。”
宁致远笑:“妈,在纽约家里的大厨难道手艺不好吗?你巴巴地馋这个!既然回来,不如叫叔叔的佣人替您做些腊味,吃个够本。”
珍妮虽已中年,但保养得宜,笑起来竟然有点少女含羞的情态:“可不敢,你爸爸知道我吃这些不健康的食物,肯定要数落我的。”
“过年嘛,不妨事。”
薄云见他们母子二人感情融洽,言笑晏晏,触动心事,鼻子一酸。宁致远察觉到,在桌下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膝盖。她打起精神来,察言观色,给珍妮布菜盛汤。珍妮胃口不错,吃了一小碗米饭和许多菜。
饭后母子二人坐在客厅聊天,薄云给他们送上咖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一边。宁致远灵机一动:“小云,弹奏一曲让我们欣赏吧,今年寒假还没听过你弹琴。”
薄云有点怯场,但总比当个木头人杵着好,她打开琴盖,坐下,深呼吸,弹什么好呢?还是常规的吧,她翻开乐谱,弹奏巴赫的赋格曲,轻柔舒缓,适合午后闲适的氛围。
珍妮看薄云专心致志的侧脸,精致五官好似画中走出来的小仙女,下巴和脖子的线条一气呵成,天鹅一般。钢琴技艺行云流水,虽然一开始有点紧张,但很快沉浸在音乐中,他们低声说话和咖啡杯轻微磕碰的声音对她毫无影响。
一曲奏罢,珍妮和宁致远都鼓掌,薄云脸上泛出红潮,小声说:“惭愧,有阵子没练,难免生疏,弹得不好。”
啊哈,东方式的谦逊!在珍妮看来,她的水平是可以上小型演奏会的。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让薄云跟她坐在一起,问些家常闲话,平时看什么书,做什么事,喜欢吃什么。薄云一五一十回答,渐渐放轻松,目光也敢和珍妮接触一下。她发现珍妮的五官特别深邃,虽然发色偏棕,但眼睛和宁致远一样是冷色调的黑,甚至黑到有些发蓝的程度,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比东方女人柔和扁平的五官立体得多,尤其侧面分外漂亮。见到本尊,方知宁致远俊美的容貌遗传自母亲。
她小心翼翼地说:“夫人,你真美,我没见过像您这样眉目如画的……”一时语塞。
“老太太,是吗?”珍妮笑着替她说。
薄云忙撇清:“不是不是,我想说,您的模样好像和中国人不太一样。”
“我父亲是美国人。”
薄云脑筋转得快:“原来您是中美混血,那致远有1/4的美国血统?我头一回知道!”
宁致远微笑说:“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我从来不提。”
不知不觉又到晚饭时间,苏青打电话来请珍妮去孟宅吃饭,宁致远看看薄云,她知情识趣,忙说:“你开车陪夫人去吧,我就不去添麻烦了,就在家待着。”
宁致远想着这样也好,苏青点名只请他们母子二人,若是带着薄云,她难免尴尬。
“那你乖乖的,要按时吃饭,早点睡觉。我们不一定再回来,若是玩得太迟,估计就在孟家或者叔叔那边歇宿,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薄云答:“我这么大个人了,不用担心。”
宁致远伸手替她理一理腮边的碎发:“晚上你睡觉若是觉得冷,就把暖气开大点儿。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厨房的摊子累了就不用管,明早张妈会来收拾。你看书看电影都可以,别光顾着做家务。”
“好,我知道了。”
珍妮见他二人絮絮低语,说个没完,好似远行辞别一般,饶有兴致地旁观,宁致远脸上那种温情脉脉的神态实在罕有,他对这个女孩子动了真心。珍妮爱吃薄云做的烧卤鹅掌,让把余下的都装盒带上,要让宁毅信和苏青夫妇都尝一尝。
薄云帮珍妮把大衣穿上:“夫人,外面冷,您注意别着凉。”
珍妮拍拍薄云的手说:“别这么客套,你又不是佣人,叫我珍妮就可以。”
薄云不敢造次,退一步,改口叫“珍妮阿姨”。
宁致远换身衣服,驱车陪母亲去赴宴。珍妮十分和蔼,按下车窗对站在门口目送的薄云挥手告别。傍晚的山路上清静得很,母子二人换英语聊天,珍妮的中文带点儿上海口音,她更习惯讲英语。
“薄云这个女孩子比我想象得要好。”
宁致远一丝浅笑:“妈妈,我的眼光几时差过?”
珍妮拧他胳膊一下:“我看有时候八卦报道上,跟你搂搂抱抱那些小明星就不咋样,艳俗。”
“那怎么能比呢,那些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薄云是我女朋友。”
“你确定要跟她在一起?二十岁不到的女孩,你们俩合得来吗?”
“妈妈,她让我觉得很自在,她温和、谦虚、真诚……我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确实荒唐过好一阵子,如今接近三十岁大关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干干净净的微笑才是能抚慰我心灵的宝物。我想宠爱她,雕琢她,让她完全属于我。”
珍妮发出一声叹息,知子莫若母,她明白宁致远的一颗心,已经都系在薄云身上,只不知那个女孩子能不能担得起这份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