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秦思省一如既往的走在前往抚宁校场的路上，看着通天路一头集市的热闹场景，他不由得想到了朝阳村的集市，一番自恋自嘲般的怅惘，他意识到自己到神都近一个月了。所谓世事难料，一个月前他还与方年在秦家老宅中喝酒吃肉的想着过年的场景，可是肃州府一行，如今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神都，静静的等待着下雪，等待着一年一度的年三十的到来。
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虽然这神都说大不大，但是说小那绝对是信口雌黄，毕竟武周第一城的称号不是空穴来风，因此武暖玉的出现，让秦思省第一次觉得这世界小的可怜。
孤身一人绝对不是豪门贵族里头的那些小姐公子的作风，可是今日的武暖玉却偏偏的特立独行了。一身白色棉绒华服，青丝披肩，轻盈小步，较之之前的病态之美，硬生生的多出了几分类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纯净。
“秦爷。”武暖玉微蹲行礼，声若黄鹂。
秦思省看了眼武暖玉，双手撑到了袖子里，哭笑不得，“武大小姐，您是真心跟我过不去了？”
武暖玉微微抬眼，嘴角轻笑，“秦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这一声爷，是死了心的要武大人把我这两条腿给打折了啊！”秦思省一脸的难色接着说道：“你说说，你一姑娘，老老实实的在家绣绣女红也就得了，再不济你琴棋书画挑一样啊！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长得这么祸国殃民，难怪那些公子哥都趋之若鹜。”
武暖玉看了眼秦思省，微微笑了笑，道：“我能认为你这是在夸奖我吗？”
“反正我说的是实话。”秦思省别过头，一脸无奈。
武暖玉瞧了瞧秦思省那样，哼了一声，道：“本小姐三岁便识字，别说那些个什么大学中庸了，你说的琴棋书画，这十多年，便是个傻子也能成了宗师！”武暖玉一脸的傲然，想了想却又说道：“不过你说的女红，我倒是着实不会，那玩意不是没学过，只是既没意思又没用处，最主要的，老是扎着手，疼！”
秦思省看看武暖玉一脸好笑，抽出手摆了摆，道：“得！您该干什么什么去，我还有事。”
“你一不做官而不经商，你有什么事？”武暖玉跟上秦思省追问道。
秦思省停下脚步侧过脸看了看满脸好奇的武暖玉，想了想说道：“我现在正跟着封江宇封将军学习刀法，比做官经商有意思多了。”
武暖玉满脸惊喜，看着秦思省说道：“你确定？”
“当然，你爹一王爷，耳濡目染，觉得做官有意思也是理所当然。”
“你确定你会刀法？”武暖玉看着秦思省，并没有在意秦思省的错误意会。
秦思省看着有些不同寻常的武暖玉，皱眉想了想，道：“应该不会贻笑大方吧。”
武暖玉微微抬了抬那双美丽的眼睛，双手环胸看着秦思省，道：“那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秦思省看了眼武暖玉淡淡的笑了笑，道：“什么意思？”
“三天后，会有一大波人结伴前往烽火山，官家公子富家小姐什么的比比皆是。”武暖玉斜眼看了看秦思省接着说道：“你会刀法，我们的安全自然有了保障。”
秦思省听了武暖玉的话无奈一笑，“先不说我有没有时间，主要的是，我从来不做没有报酬的事。”秦思省淡淡的看了眼武暖玉，“尽管我们是老相识。”
武暖玉的脸上一脸的鄙夷，穷山沟出来的，总是在乎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但是不得不说，秦思省确实走对了路子，不论是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方面来说，还是从富家千金的层面来想，武暖玉对于他口中的报酬，顶天是个嗤之以鼻的结果，银子还是权利，与她而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想要什么样的报酬？”武暖玉双手环胸，冷脸侧面，毕竟秦思省的一个报酬，似乎是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武暖玉觉得她跟秦思省应该算是朋友了，但是此时她却发现，她与秦思省之间的友谊，有别于跟别人的，总是充满着市井小贩的铜臭味，很多事，只能通过金钱，架起一座买卖的桥梁。
秦思省观察着武暖玉脸色的变化，只是轻轻一笑。尽管武暖玉是个十足的美人，但是他没有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心思，更没有那个能力。他从未自我标榜成一个君子，在他心里，君子总是不能够随心所欲。
“等我有了时间，才能谈报酬。”
武暖玉转过脸，微微皱着眉头，满脸怒气却煞是可爱，“我不是在求你办事！你要报酬我给你，可是你觉得，你的刀法是神都第一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跟着我们去？论家世还是武功，你都排不上号，别觉得非你不可，你只是可有可无！”
秦思省抬起头，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看着武暖玉轻轻的笑了笑，“我也没有求你。”继而紧紧的握了握佩刀，道：“我虽然喜欢报酬，但是很多人很多事，即便没有报酬我也会去做，比如方年，比如老娄。而像你和这般陪着一群富家公子小姐玩乐的差事，即便报酬海了去，我也未必有心情。”
武暖玉看着秦思省的背影，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果真是水汪汪了，毕竟这么些年，无论谁都不敢或是不舍将自己不当回事，可偏偏出了这么个怪胎，无可奈何。
一笑置之的秦思省一如既往的来到校场，封江宇正在练兵，他只好独自走到一旁练刀，可是早已娴熟的刀法，此时此刻，较之往昔总是少了些许行云流水。
坐在亭中，虽然寒冬，额头上的汗珠却是滚滚而下。秦思省叹了口气，他此时才觉得，武暖玉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子，却是在自己的心中占了地儿，不痛不痒，却真实清晰。
封江宇见到秦思省便一脸苦涩，秦思省自然知道为何。
“年关将近，皇上似乎有些急切。”封江宇喝了口茶看着秦思省说道：“恩师昨天深夜找我，让我务必找到真凶，想必是皇上和恩师终于见面了。”
“他们不是早就见过面了吗？”秦思省看了眼封江宇问道。
封江宇端起茶杯，看了眼秦思省，想了想，嘴角轻轻一咧，将茶水一饮而尽，却是没有回答。
秦思省眉头微蹙，想了想却并未刨根问底，只是笑了笑说道：“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臣死，君自然要讨回公道，哪怕是做给世人看。”
封江宇听了身躯猛然一震，放下茶杯环顾四周，这才看着秦思省严肃的说道：“思省，在别处，可千万不可这般的快人快语！”
秦思省笑了笑说道：“多谢大哥提醒。只是皇上急切，这可是难了大哥你。虽然我不清楚这皇城内的水深水浅，但是以皇上的道行，恐怕凶手真容，她老人家早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如今龙颜大怒，百官人人自危，大哥你却不得不以身犯险。”
站起身，秦思省轻轻地将佩刀悬于腰间，看了眼封江宇，叹了口气说道：“想必大哥也清楚，这么大的手笔，放眼皇城，不过寥寥几人。凶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要掉的脑袋，恐怕不止一个。凶手与皇上是虎狼之争，而大哥你，如今正在做着蚍蜉撼树的事。虎狼虽败，但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也不敢赶尽杀绝，而你这个蚍蜉，终究没有靠山，生死，无量更无度。”
封江宇紧紧的看着秦思省，笑着却不言语。
“大哥放心，你我结拜一场，本就该生死与共。”秦思省走出凉亭，手握佩刀，身躯沐浴在正盛的阳光之中，满是享受，“虎狼虽猛，却终究架不住雷霆之怒。”
封江宇看着秦思省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他不知道恩师娄师德从哪拐来这么一个妖孽，心思缜密视野广阔。正所谓龙困浅滩，但是有如此能耐，背后靠着娄师德，虽然本是屠狗辈，但封江宇总觉得秦思省有朝一日会飞龙在天。
秦思省静静的躺在床上，那把自出了村子就一直悬在身上的佩刀被放置在一边。
武暖玉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秦思省却是以忠言逆耳般的安慰自己。正如她所言，自己于这如深海般变幻莫测的皇城来说，一介屠狗之辈，着实可有可无。虽是依靠着娄师德这尊前朝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菩萨，但决然没有理由让当今天下人人敬畏的太平公主另眼相看。
肃州府内，仅仅凭着一把佩刀让太平公主委以重任，刺杀娄师德的结果自然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但是阴差阳错的反而救之。步入皇城，面对着旧东家，在阴阳权谋之间，自己充其量是个最终背锅的棋子，虽是可怜可叹，却又无可奈何，毕竟皇城，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搭上封江宇本想着步步生莲，却终究摆脱不了所谓的红尘宿命。若是此时依旧身在朝阳村，或许一顿烧酒加上狗肉，依然能够与方年肆无忌惮的咒骂着天下不平，继而吹灯拔蜡鼾声四起，朝阳再升之时，集市的喧闹一如既往的将昏昏然然碌碌无为了小半辈子的秦思省拉回到嬉笑怒骂的现实世界。如今身在皇城，言行之失或许便是生死之道，所谓的伴君如伴虎，用在太平公主身上绝不为过，甚至是极为妥帖，毕竟自幼身处权利中心，耳濡目染的便是帝王的韬光养晦。
秦思省眉头皱起，太平公主的言辞回荡脑海。似乎这娘们对于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了如指掌，毕竟与武暖玉的偶遇实在不过泛泛罢了。太平公主言中之意，逼迫着秦思省冷眼相对了武暖玉而又不得不倒贴着脸去讨骂。
“烽火山之行，你必须得去！”太平公主的神色依旧那般淡然，平眉浅笑。
秦思省苦笑连连，万年不变的佝偻，搓着衣袖，看着太平那看似平淡却深邃的眼睛，挤出一抹笑容，“那小娘子如今恐怕对我是恨之入骨，能否不去？”
“烽火山上有个烽火莲台，金屋藏娇最为合适。”太平公主似乎总爱打着哑谜，“下了山，或许封江宇便可以进宫交差，而你也可一夜入仕途，不是正好了了你父亲的夙愿？”
秦思省心中涟漪泛起，自己的身家被这公主摸得一清二楚，只能强颜欢笑，“这一去，还有的回？”
太平公主一声轻笑，“肃州府的时候，视死如归，如今倒是贪生怕死，怎么着，过了几天好日子知道惜命了？自从你悬了那把破刀，命就不是你的了，肃州府你躲过一劫入了皇城，如今再去一劫，这皇城，你会站的更稳。”
秦思省的手似有似无的摩挲着刀柄，看了眼太平公主，轻轻一笑，“生死既已如蝼蚁，只盼富贵险中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