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清树拉进屋内。
“你干什么乱发脾气。不就是一幅画吗,谁喜欢谁拿去好了。你怎么喝这么多?”
“我没喝多。我就是不准他们拿。”他喷着酒气说,“澄海,这些画是你的。它们是你的。总有一天它们会闪闪发光的,会成为你的荣耀和财富。”
“我头脑里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也没这种打算。这些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它们何去何从我不在乎。即使他们不拿,某天我也会一把火烧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这样?”
“读完这个专业,拿到这所大学的文凭是我目前唯一能考虑的事。”
“哎,澄海,为什么你不能勇敢地走出这一步……”
“别说了,我不能让妈妈伤心。”
“阿姨!阿姨!又是阿姨!”他暴跳起来,“她怎么还是冥顽不灵。十足的老顽固。你父亲那样不说明你也会那样!”他摇晃身体,酒气冲天,“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你不适合这个专业,你适合画画!你不喜欢计算机,你喜欢画画!”
“你干什么?”我抢夺他的手机,“你疯了,清树!”
“我今晚一定要打。”
咣当一声,手机飞出来,砸落桌面上的一个玻璃杯。
“你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醉的是你。”他喃喃道,身体渐渐疲软,顺着墙壁坐下。我把他推上床。
我叹气一声,拾起地面上的玻璃碎片。
这时,电子钟报鸣,圣诞节降临。窗外漆黑的夜空升腾起烟花。烟花炸裂的声响零零碎碎,飘渺而至。恍若从无比孤寂的世界发出。仔细聆听,那孤寂无比的世界不是某个世界,而是我的身体深处。那里有东西在悄然碎裂,发出空洞的回响。那回响震撼我的脑袋。
我头痛欲裂。
我拿起清树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哆哆嗦嗦地送入口中。我的嘴唇轻轻衔住,喉咙发出干燥的吞咽,烟支微微地颤栗,等待了许久许久,我用力地吸了一口。迫不及待地张口吐出,辛辣的烟味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直流。
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第七口时,我将烟雾顺利地吐出。那烟雾呈不规则形状,悬浮在空中,缓慢地散开。
我看着它散开,变淡,直至消失不见。我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抓住。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快意。
圣诞节过后,新的一年随即来到。元旦除夕,大学城上空照例升腾起绚烂的烟火。全世界的人莫不如此,我从电视上看到人们欢呼的场面。而无论怎样欢呼,我们都一如既往地卷入不断流逝的巨大时间洪流中。
期末考试日渐临近。我不得不逼迫自己认真看书,晚上去图书馆自习。毕竟我还是要考好成绩。
一月中旬,我在岭园找了一份兼职。岭园全称岭南印象园,原址是练溪古村,练溪村是谷围岛上保存完好、规模较大的古村落。岭园即在其原址上扩建修缮而成,是典型的广府村落建筑群。镬耳形封火山墙,灰砖飞檐黛瓦,幽暗曲折的青石板巷道和低缓的台阶。古榕、月池、拱桥、祠堂、书院、神庙、戏台、文塔,不一而足。遗留的古屋供游人赏观,仿建的古屋则作为商铺之用。
我打工的商铺便是其中一间。店名叫“红房子画家”。开始我不知道店名何意,后来才知道这是美国旧金山一乐队名字。店铺卖唱片、风筝、古玩、手工艺品和时尚杂志。卖得很杂。我的工作很简单,也很轻松,只需在周一至周四的晚上照看店铺。因为这几个晚上店主要陪他的女朋友。当班时间为七点至十点。
店主叫陆铭,年长我三岁。剃光头,略略有点胖,体态憨掬。烟瘾很大,吞吐烟雾的间隙,眼睛像眺望地平线处孤独炊烟似的。总让我想起电视中看过的冰天雪地里独行的北极熊。脾气老好,说话柔声细语,永远笑嘻嘻迎人。他是广州人,原来在暨南大学读法律。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仅读了两个月便退学了。退学后他先在市区开了一间酒吧,今年初来大学城开了这间店铺。至于退学的原因,他始终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