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风有点大,带着冷空气。江面灰暗清冷,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岸边的草地黄绿斑杂。冬日快要降临了。
我们默默地走着。我双手插在裤袋里,低垂着头。不知怎么的,我又想起纪美来。倘若她没有死,该也是和我们一样上着大学。也许也和我们徜徉在江边。她的眸子应当更加湛蓝清澈。“澄海,还有一年多我们就上大学了。嘿,到那时,我和他就可以朝夕相处了。”两年前一个明媚冬日午后,我和她在海边散步。她双手背在身后,对着我倒退着走,头略略一歪,抿嘴一笑。这些曾经的时间碎片为什么现在常在我脑中浮现?我对她到底是哪种情感?那天晚上她是否爱上了我?
清树时而走在我的前面,时而与我并肩。他用脚踢起小径上的落叶,像一个孩童般憨真。
“怎么样,宿舍生活已经习惯了吧?”他问道。
“嗯,习惯了。有你陪着,又有你的指点,不习惯都不行。”
“大学比高中自由多了。我高中寄宿时,八个人住,每天早上轮流值日,清洁卫生。蚊帐要收起来,被子要叠,鞋子衣袜不准乱放,洗衣桶、漱口杯通通要摆放整齐。有管理员检查。哪一项不通过则扣分,并责令回来整理。我试过几次在上着课时被叫回来。无非就是一双鞋子没摆好,外侧贴着外侧放在一起。管理员真够较真的。后来我们听说他是军人出身。参加过越战。战争中表现得非常英勇。有的说他身上有八个弹孔,有的说是十八个。各种版本都有。但一只脚跛了,没了三根手指,这是真的。他是排长。但紧紧上了三个月战场后某一天突然被调遣回来。有的说是他老父亲病危,三封加急电报他招回来,有的说是他****受伤,他又是独生子,出于传宗接代的考虑,部队调他回去。也是版本各异。但不管怎样是逃过一劫。因为他回来后第二天,他所在的连队全部罹难,无一生还。
他当我们的宿管员,那可真是苦不堪言。若晚上作息时间聊天被他逮到,必定是全体舍员起床站在走廊外被他训导十分钟。”
“毕竟是军人出身。”我说。
“那可不是。”他捡起瓦片扔向江中。瓦片在水面打起漂亮的水漂。
“你觉得计算机这个专业怎么样?”我问他。
“还好吧。我的脑袋就属于这一类。天生对数字、符号敏感。你不喜欢?”
我没有回答。
“你一点都不喜欢,是吗?”
我仍沉默。
“你一直在听你妈妈的安排。”
“不,这也有我的选择。反正我读得来。以后毕业工作好找,薪水又高,我选择了好职业。”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澄海,你太爱你妈妈了。如果天下人都有你这般孝顺儿子,世界将太平,永无战争。”
“你知道我妈妈很不容易。”
“但你应该爱爱自己。”
我笑笑,转换话题,问他:“你没考上清华,真的一点不伤心?”
“哪有什么伤心。我只求离开家独立生活。管它什么大学。他们认为我上清华理所当然,那是他们自作聪明的想法。人生哪有这么多的‘理所当然’。看到他们失望的神情,我看着就乐。”
“这么说,你是故意考不上?”
“那又不是。天下哪有这么愚蠢的人。北京可比广州远得多,那里离家更远。我不像一些人打着‘非清华北大不上’的决心,考不上复读,再考不上再次复读,纯粹是折腾自己。天下的大学一个样。”
清树头脑聪慧过人,轻而易举就能在全年级名列前茅。没有不喜欢的科目,每个科目都得心应手,是对学业不必发愁的学生。他父亲医科大学毕业,很早出来开私人诊所,收入丰厚。母亲又是大学教师。家境宽裕。他却认为这样的家庭过于平实。“没意思,生活没有一丝波澜。”他耸耸肩常常这样对我说。
他最厌恶的是父母的过分唠叨和关爱。“嗡嗡嗡,像一只苍蝇绕着你耳朵转,没完没了。”当所有同龄少年无不是为学业、成绩、高考和名牌大学愁眉不展努力拼搏时,他所想的只是考上一所远离家门的大学,一个人独立生活。